微弱的火星在看不见的地方爆发,成了足以点亮黑夜的灾难。
迎着大王的目光,何稄呼吸一停,只觉得大王手中烟身那一点红好似落在了他的身上,阴郁的目光宛如火舌,舔舐着他不安的心脏。
并不掩饰自己不佳的情绪,琼邗冷着脸,弯起的食指向前移动,轻轻地勾住了何稄的领口,瞧了一眼何稄泛红的皮肤,眼中无光,盯着何稄的眼神仿佛在看毫无生命的死物。
琼邗讥讽道:“你就是这样——选择我的?”
被质问的何稄知道对方为何生气,他与管事人在老魔主房间里的事显然触碰到了大王的底线。
可琼邗的底线不是他何稄的底线。
痛极累极夹带着羞耻的心情,多种情绪逼迫着何稄,让他少了几分应对的耐心,压制不住不好的情绪,反驳一句:“我如何选择大王这事跟大王没什么关系,主要在于我要‘如何’。”
琼邗没有想到何稄会这样与自己说话,美丽的脸上先是出现了错愕的情绪,随后变得恐怖至极:“你这是什么态度?是不是我近日的表现给了你错觉,让你开始高看自己?”琼邗说着说着,一把将何稄从管事人怀中拉出来,动作粗暴,不容何稄抗拒。
管事人望着自己空下来的手臂,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手指往上移动,却没有伸手把何稄带回来。
说实话,此刻大王的脸色十分难看,可何稄却不打算后退。
其实他也无法再退。
“我从未高看过我自己,我也清楚大王从未高看过我。”何稄对着这个像是老虎一样凶恶危险的男人慢声说:“而我更清楚,大王也知道我并未高看过大王。”
因为这句实话,琼邗拎着何稄衣领的手改从掐住何稄的脖子,似乎只要何稄再多说一个字,他就要了何稄的命。
而琼邗的手很大,五指修长有力,掐断何稄的脖子不是难事,只看想与不想。
“有些事情说出来就没趣了,可有些事情不说出来大王又不愿去懂。”放在脖子上的手正一点点收紧,何稄毫不反抗,以献/祭的姿态却无半点悲伤虔诚,眼中的散漫和刻薄在此刻打造出一把傲慢的刀,对着琼邗挥去:“大王怎就不想想,你是以什么立场来质问我?”
他一边说,一边虚扶着大王的手,言辞犀利,不给自己和对方留下任何脸面:“之前大王与那人躺在一处,那时的大王怎么没有过来问我如何选您?我身处险境不见大王来救我,大王那时怎不问问我如何选您?”他说:“明明你我心知,你我之间的选择不过是一场可有可无的戏,又何必装作在意?就如大王选我是因为琼岱,我选大王也是因为大王有实力。可有一日,一旦我不代表琼岱,大王不代表力量,我必然会选择比大王更强的人,大王也不会将目光留在我的身上。”
“你我之间的事说得难听些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大王若想我顺从你,就要认清你的定位,不要做些越界的事情。如果大王不越界,我便会顺从你。”
他嘴里说着顺从,表情却像是让对方顺从他,这个样子足以勾起对方的胜负欲,让人想要践踏他、折服他、拉下他高傲的伪装。
听到他的话,大王的瞳孔收缩,里面似乎藏着一把淬了毒的刀,正欲割向何稄。
何稄用眼睛勾画着大王的眉眼,心知男人没有闯入琼岱的房间说明他还有顾虑,而在他出来之后,男人显然更在意他和管事人入了琼岱的房间,而不是他们在这个房间里做了什么。
何稄抓住对方的心理,清楚自己身上并无其他的痕迹,是以掐着他的大王应该看得出来他并未承受什么,只是大王想要借着他针对管事人,便无法忍受管事人与他一起踏入琼岱的领地。
可何稄不是泥人,他也保留着伪装的界限不能过于退让。因此他大胆开口,却被难得出现的情绪催动,忘了给自己和大王留下回转的余地。
而大王何时被人如此羞辱过,何稄带着火气的话封了他所有后退的出路,他恼怒地看向何稄,咬紧牙关,正要发火,却听到三王在身后大呼小叫。
“大哥这是在做什么?”
三王手中拿着一盒点心,好似正在看热闹,她长目眯起,狐狸似的眼左右移动,像是不知该看何稄,还是该看大王,很快被这出戏逗笑了。
等对面的人把注意放在她身上,三王晃了晃手中的点心盒子,说:“昨天见你们没来,我便带着东西主动过来看看。不过这都是怎么了?”她不提自己听到了何稄挑衅大王的话,一边打量何稄,一边紧盯管事人,似笑非笑道:“你又干了什么?”
三王有意把话题往管事人身上带,大王自然冷哼一声接话:“自从父亲离去,他默认整个古楼都是他的,你说他不会做些什么。”
这时何稄不得不说一句:“是大王误会了。我昨日病了,药石罔效,他没有办法,只能带我来泡琼岱房间里的药浴。”
这话一出,对面的两个心思转了几个弯。至于琼岱房间里有什么药浴,大王和三王不知道。事提琼岱,他们也不好过问。
事后大王压下火气,骂了管事人几句。
管事人不管是被骂成狗还是其他都没有反应,他只在大王松开手后上前扶住何稄,将他抱回了回去。
等回到房间,霍起正背对着何稄睡觉。何稄坐在床旁,伸出被大王拉得红起来的手,将那散发着淡香的手腕送到管事人的面前,说:“能除去吗?”
管事人知道以何稄的体质来说红肿只能自己慢慢消退,所以摇了摇头,说:“不能。”
何稄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他冷淡地转动着眼,不满地说:“他下手可真重……”
“以大王的力气来说,”管事人实事求是道,“他已经很克制了,不然你的手臂留不下来。”
“那又如何?”何稄将手腕送到自己的唇边,垂着眼睛望着红起来的地方,漫不经心地说:“我不需要知道这些,我只知道没有琼岱实力的人不配在我的身上留下痕迹。”
他意有所指,却很含蓄。
似乎想起了玉池中的事,管事人听到这句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而何稄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而又说:“今天还要与他们相处吗?”
“是的。”
何稄沉思片刻,后把目光放在霍起身上:“把他带着,既然琼邗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要琼邗好过。”他说到这里不免有些惆怅,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转头问管事:“我是不是很无聊?”
管事人说了实话:“以人而言不算。”
“你不必那么委婉,我知道我确实又坏又无聊,可我就是嫉妒,我嫉妒他至少还有人在意,别管在意的程度是深是浅,琼邗都交于了一分不同,不像是我……”何稄说到这里,理了理头发,故意不把话说完,好似在开玩笑一样问管事:“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觉得少了点什么吗?”
管事人耐心地反问他:“您想听实话吗?”
“不想。”何稄轻笑一声:“你也不必回答,我对你的答案并不感兴趣。”说罢他闭上眼睛休息片刻,没有去问对方今天相处的方式是什么。
管事人在他合眼之后打量他许久,觉得他还真的是个怪人。不管面对什么处境,不管相处的模式正常与否,他都不拒绝不生气。这种淡漠至极的反应让管事人一度以为他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他真的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他向大王示好,又瞧不起大王。他向他示好,却又不会过于热情,显得极为不上心。
其实在这一刻,在对方的眼中,他似乎变得与大王一样,只是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
而他们明明比男人强上许多,可男人对他们随意的态度却总像是没看得起他们。如今他和大王一样,都是男人愿意接触的目标,却又是不被他放在心上的目标。
管事人念着这点,第一次对一个人感到好奇,他想要知道对方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他更想知道男人凭什么如此随意地对待自己以及大王。
可他不会问男人,问了男人也不会回答。
闭着眼睛的何稄知道管事人在看他,他稳住不去看管事人,心里仍是记着之前在浴室里的那一幕。
玉池温度太高,羞耻心让何稄不愿回想那为人带来热度的药浴,可较好的接受度又让他有了逐渐适应的淡定。其实早前的他即便想着接触管事人,心底也有几分矜持抵触。如今经历了玉池一事,他心底那点抵触开始淡去,反而觉得对方很有趣。
他想,现在有一个好消息,管事人也是有着正常反应,且会被热气影响的男性。只是管事人自制力比他强太多,即便是心有躁动,也能立身离去,心中看重自控比情动多。而这样的人一般较为固执,轻易不会做出改变。因此他知道,改变对方是件很难的事情,所幸管事人愿意与他有接触,这点说明他们可以发展。
何稄还记得早前在玉池里管事人一边照顾他,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虽然期间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但那一双眼确实有落在他的身上。
这是一个好发现,这说明管事人并不排斥他,这说明管事人也有正常人的喜好,只是藏得过深。
何稄想到这里,突然有了一点好奇,他想知道这无欲无求的NPC有没有改变的可能性。他更想知道,对方会不会有更为复杂的情绪。
说来很突然,但在发脾气得罪了大王,在玉池里与人有了不重的接触后,何稄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状态,好似心底最后的底线随着一次次的变化产生了改变,在这一刻,他忽然懂得了天师喜欢玩攻略游戏的心理,不再喜欢被游戏人物牵着鼻子走。
如今托了玉池的福,何稄能动了。他再次打开了群聊天,把这边的情况发送给了天师。天师似乎有些忙,并未立刻回复何稄,何稄也不急,只等管事带他与四王见面。
过了一会儿,管事拿着新的衣服过来,一边给何稄换上新的衣服,一边说:相处之前先去与四王他们吃一顿饭,补一下昨天的失约。”
跟那四个人一起吃饭?
——这吃的哪是饭。
何稄想到这里,忽地笑了一声,压低声音说:“你怕是想要我死。”
管事人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袖:“您误会了。”
“我要带着他。”何稄又指着霍起。
管事人没有拒绝,他优雅地来到又开始发热的霍起身边,叫了对方一声。对方没应,之后他伸出一根手指,划开了霍起的伤口,换了一种叫人的方式。
血瞬间流了出来,伤口比起肉虫咬的没差多少。因为痛,霍起慌张的醒来,五官在此刻似乎要皱到了一起。
何稄看着只觉得自己也痛了起来。
与霍起这么一比,背靠琼岱的他甚至可以用幸福形容……
“你这是在做什么?”何稄见管事人还要伸手把霍起拖下床,忍不住开口打断管事人的动作,“等一下就要吃饭了,你把他弄得满身都是血,闻着也难受。”
“我不是很欣赏他不服从您话的样子。”背对着何稄的管事人则冷静地说,“而且您不是要琼邗不好过吗?我这是在帮您。”
何稄笑了:“帮我激怒琼邗?”
管事人听到这里奇怪地说:“您今天总把我和大王放在一处,像是我要帮他害您一样。”
“那你要不要猜猜我为什么这样?”何稄反问对方,心知管事人一定知道他是指之前琼邗对他动手管事没理,但他就是不让管事人说出来,不让对方挑明他这种类似闹别扭的心理。他装作自己开始在意管事人,却又不想直说。
为此他很快带过话题,吩咐管事人:“给他找身衣服。”
管事人没有动,似乎以这样的态度来告诉何稄那句“他不在我管辖之内”不是玩笑。
何稄早就发现了管事人对霍起十分刻薄,他本没有替霍起出头的打算,可看到霍起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他又想起了霍起掉下去的样子,决定在这人伤好之前多少照顾他一些。
因此何稄喊霍起:“过来。”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脱下来的那身衣服,“把你那身血衣换下来。”
这身衣服是管事从琼岱房间里拿出来的,何稄穿了不到两个小时,让霍起换上怎么也算不上委屈了霍起。
可霍起不愿意,固执地停在原地不动。
见状管事人眼球往下移动,一向不屑理会霍起的他终于将目光放在了霍起的身上。
何稄发现了他的变化,更加发现那双什么都没有眼里似乎凝聚着危险的光……
那句他是大王的狗,不能越过你的话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接着何稄只看到了光影闪过,然后是“咚”的一声响起。
没有看清管事人的动作,当何稄回过神的时候,管事人正拉着霍起的手臂,站在霍起的身后,踩着霍起的头,用黑亮的皮鞋践踏着霍起所剩不多的自尊。
带着鄙夷对方的冷傲,管事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霍起,长长的睫毛无法拦住眼里的寒意,似乎很想扯下对方的手臂。
而在霍起的眼中怨毒和不甘混作了一团阴云,那双恨极被辱的眼睛因无法看向身后的管事人,转而放在了对面的何稄身上。
男人坐在他的对面,永远是一副冷淡从容的优雅模样。与他一比,自己可怜又难堪……
何稄被霍起愤怒的眼神锁住,愣了一下,嘴巴张开,却闻管事人说:“被我捏碎手臂和穿上衣服你总要选一个。”他踩着霍起头的脚越来越用力,看语气却与之前一样,“你需要学会服从,你要知道你不过是琼邗养的狗,在古楼里,你没有狂吠的资格,所以还请你记住,你不能拒绝何先生的任何一个请求。”
听到这番话,霍起咬紧牙关,他一边抬着脖子往上移动,一边看了何稄一眼,接着不知怎么想的,他突然卸去了身上的力气,服从地换上了那身衣服。
此刻的何稄还陷在霍起刚才的眼神里,那像是狼一样凶恶的目光没有大王那般吓人,却让何稄开始介意起来。
霍起不喜欢当着他们的面换衣服,于是他走到他们身后,抿着毫无血色的唇,慢吞吞穿上充满淡香的衣服。管事人曾看了那件衣服一眼,可不知考虑到了什么,管事人没有开口。
这时何稄叫他:“你对霍起的刻薄可与大王他们不同。”
管事人低头看了何稄一眼,道:“大王到底算作自己人,而他什么都不算。”可能是发现何稄心情不好,管事人说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看了何稄一眼,突然拿过一个绿色的本子,没有头脑地说了一句:“其实大王的名字一开始就在本子上,因此大王说不说话,要说什么话,我都不会听,也不会放在心上。”
何稄不懂,他不知道在琼岱死去的那日,管事人曾拿着这个本子,把本子交给黑暗中的另一个存在,让其除去了本子上的部分名字。
他不知道这些发生在暗处的事,只以为本子上是管事人眼中的魔修,与他是一路人,并没有搭话。
管事人见此收回了那个本子,多余的话一句不提。
等霍起穿好衣服,管事人带着霍起和何稄一起去了餐厅。
餐厅之中,大王他们早已等候多时。
简单来说,本子上都是要死的人,所以管事人不在意大王一个将死之人,却不能忍受霍起在自己面前放肆。
而霍起则因为管事人的打压,越发想要让何稄在他手中……让何稄不能拒绝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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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打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