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血红符箓,衬在明黄的符纸上。
顾千朋攥着符纸的手在颤抖。
“棋子终究是棋子。”
花离捏着桃夭的密信,眸光冰冷:
“再好的棋,若有一天逾越了棋子的本分,便只有一个下场——”
“嘶啦。”
信笺在他指间碎成了雪片,纷纷落地。
顾千朋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三哥眼中,他是否也和桃夭一样,只是一颗随时可弃的棋子?
他不敢再想下去,忙岔开话题:
“哥,如今鬼打墙已破,也该给李村长他们一个交代。”
“绝非你想的那么简单。”花离摇头,“我们迄今所遇到的一切,都是幕后之人有意为之,妄图混淆视听,误导断案。”
“幕后之人?”顾千朋没明白,“这一切难道不是桃夭所为?”
“此幻境,是依据桃夭记忆所化,我们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利用幻境害人者就是桃夭。”
“有什么矛盾吗?”
“当然。”花离转身朝山下走,“其一,桃夭被曲卿华用绞魂阵拷问过,魂魄有损。而幻境中,桃夭体内的魂魄是整灵;
“其二,幻境中桃夭左脚跛行。然方才战斗时,桃夭无论魂体还是本体,皆行动自如,并无跛疾。”
顾千朋沉吟片刻,恍然大悟:“你是说,此‘桃夭’非彼桃夭?”
“幻影珠的施术者,通常会将自己藏进幻境中的某一角色。”花离推论道,“况且,仅凭桃夭那几缕残魂败魄,既不能操控幻影珠,更炼不出上古禁术傀儡蛊。”
听到“傀儡蛊”三字,顾千朋便全身冷透,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不敢与三哥对视,强作镇定地发问:“所以,这究竟是何人所为?”
“真正的罪魁祸首——”花离故意提高了嗓音,“恐怕此时,正躲在暗处窥饲我们呢。”
话音刚落,一旁灌丛里“哗啦”窜出个黑影,跌跌撞撞朝山海村方向奔逃。
顾千朋驱剑欲追,被三哥按住:
“要捉人,你有证据么?”
“……”顾千朋悻悻地摇头。
“那便跟我来罢。”花离举步走向灌丛。
前日刚下过雪,雪化后的泥土潮湿泥泞,将来往过客都记录得一目了然。
几排冬青之间,有一小块地方树枝断裂、土表稀烂,显然是黑影方才藏匿之处。
顾千朋聚起灵流去照,火光里,映出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
右深左浅,前端比后端略深。
“果然。”他不得不佩服三哥的推断,“这人也是左脚跛行。”
“足长七寸八,左足微跛……”花离蹲下身,粗略丈量了一下前后足印间距,若有所思,“千儿,留影珠。”
顾千朋立即从乾坤囊中翻出颗空白的留影珠,俯身沿足迹走了一遭,将影像刻录在内。
“不必走太远。”花离吩咐道,“三四个足迹便可,注意将周围景物也收录进去,提供方位。”
顾千朋刻录完毕,递过去给他看。
“可以了。”花离看罢,收起留影珠,紧按着伤口直起腰来,“走,我们回山海村。”
“现在就回去追凶?”顾千朋诧异,“你好歹也先包扎一下伤处。”
“兔子不会守株而待。”花离已走出五步远,“动作太慢的话,它可就跑了。”
天边曙光欲现。赶在天亮之前,两人重抵山海村。
路过村口那棵大榉柳时,顾千朋隐约听到呻.吟声,垂眸一瞧,竟是李村长。
李村长急着赶路,没看清脚下,被无赖的无字碑绊倒在地,一时爬不起来。
顾千朋上前扶他起身,老人惊恐万状,两腿抖得厉害:
“陛下,仙师,祸害村民的妖孽现身了!是……是鬼童子!”
在临鸢民间,流传着这样一个传闻:
五尺稚子被厉鬼附身,昼伏夜出食人血肉。所过处尸积如山,流血漂橹,男女老少无一人能生还。人称“鬼童子”。
但传闻终归是传闻,酒楼茶馆里博人眼球的谈资而已,并不能当真。
“胡言乱语。”顾千朋半分也没信,“鬼童子是说书先生编造的人物,怎会出现在山海村?”
花离却道:“村长所言的‘鬼童子’,如今在何处?”
李村长战战兢兢:“唉,那些村民眼见着亲眷遭难,一个个命都不要了,提着菜刀铁杵就要去捉鬼童子。幸亏当时天快破晓,鬼童子畏天光,被逼退进村南柴房里。”
说着,他一瘸一拐走向花离,噗通跪下:
“农人愚钝鲁莽,不知鬼童子的厉害,如今仍堵在柴房门口叫嚣。老朽无能,求仙师救救我山海村!”
瞧见他走路的姿势,顾千朋疑心顿起:
“等等,你有腿疾?”
“陛下恕罪。”李村长连连叩首,“老朽治村无力,拦不住他们,只能一早去寻二位告知此事。却不知惊动了谁家的狗,当我是盗贼,扑上来就咬……”
说着,他卷起裤管,露出被绷带包缠的小腿肚。
“鬼童子凶残嗜血,需尽快除之。不知村长可否引我去柴房一见?”花离不动声色道。
李村长闻言匆忙爬起,跛着脚往回走:“多谢仙师!多谢仙师!老朽这就让玉英带你们去。”
“那便劳烦令爱了。”
三人先回了李村长家,玉英坐在炕上,哄她几个月大的孩子睡觉。
屋里仅有几件破旧家具,满屋都被婴孩的啼哭声填着。
“你这完蛋玩意儿,”李村长进屋便骂,“一个活死人的孽种,还从早到晚都要你娘抱着。真当自己是富贵人家的宝贝呢!”
“小福乖呀,小福不哭呀……”玉英倒耐心得很,一直柔声细语地安抚孩子。
“行了。村里谁家娃娃也没像你一样成天抱着,还不一样长。”李村长不耐烦道,“赶紧收拾收拾,给仙师和陛下带路去。”
“爹,小福他离不开人,你又不是不知。”
“不知好歹的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李村长抄起脚上布鞋便要抽她,“陛下和仙师大驾光临替我们除妖,你在这撒什么泼!”
经他这么一吼,刚哄好的小福又被吓得嚎啕大哭。
小福一哭,玉英也跟着抹泪:
“陛下又怎样,仙师又怎样?我娘当年被妖军乱刀砍死时,他们管过么?如今……连夫君也成了活死人,他们救得了么!”
她抬眼望见顾千朋,便冷笑道:
“呵,我早听闻,当今圣上也是个克死双亲的妖怪。我怎能期盼着妖怪帮我驱邪呢!”
顾千朋犹如被当头棒喝,站立不稳。
“逆子!”李村长拖着玉英跪下,一鞋底招呼在她头上,“长舌贱妇,口出狂言,还不快向陛下谢罪!”
玉英瑟缩着身子,紧紧护住怀里的小福,鲜血从破裂的额角流进眼睛里。
见她不肯叩首,李村长提鞋又要打——
“够了!”
顾千朋上前挡在二人之间:
“救世者人,祸世者妖。儿时懵懂之过,朕当自省,常念苍生苦楚,亡羊补牢。今天下已定,妖患已除。朕自以为身正,流言再盛,不惧影斜。”
李村长与玉英皆不敢再言语,俯了首跪在他面前。
“起来吧。带路去村南柴房。”顾千朋扶二人起身。
玉英拭干额上血迹,披了件衣裳为他引路。
没走出多远,少年帝王威严尽失,一脸迷茫地问花离:
“三哥,我们去柴房做什么?”
“捉鬼童子。”
“咦,世上当真有鬼童子?”
“寻常小妖罢了。”花离叹息,一双蓝眸晦暗莫测,“不过到底是妖,又出现在离王城这么近的地方,不能放任不管。”
寻常小妖,该不会……
顾千朋想起之前藏匿小绫的树洞,徒然紧张起来。
“三哥,”他急忙扯住花离衣尾,“这小妖……应该不是凶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