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策视线扫向周遭,心中骤然发沉。人们对他露出的这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除了震惊便是拜服。
他心中苦笑,自己这么卖力地为三莫教表演,他们当然只能信。不怪世人愚昧,是他卑劣。
魏策眼中黑雾浓重,仿佛那压着他喘不过气的东西有了实质。无数人的怨念,及良心的撕扯,已快将自己淹没。
然而下一刻,魏策突然顿住——他看到了林云清。
林云清眼神清凌凌的,锐利地向他刺来,虽只有一瞬,却穿透了那团萦绕心头的黑雾,扎在了心间。
魏策心头陈郁被打断,与林云清的视线一触而分,转而垂眸思索。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有如此明显地眼神。
虽然只有一瞬,那厌恶震惊的情绪却很明显。
究竟是什么,让她有了这一瞬间情绪外露的时刻?
魏策再顾不上自我厌弃,细细回忆着自己刚刚的话。皇夫之位?难道……
“教主果然英明!”
苏淑芳娇笑起来,声音如同婉转清啼的黄鹂,“三莫神当真灵验!”苏淑芳和家弟不合,此次也是受家里所托,才来了这三莫教。
家里偏爱这个一无所成的弟弟,平日里把铺子都给他也就罢了,竟还妄想攀高枝,把主意打到当今皇上身上。
从小到大,明明弟弟样样不如她,却还是因着偏爱,接手了家里生意。而她,只能做旁支助力,即便她经营的能力更为出众,也只能做他的垫脚石。
苏淑芳脸上挂着淡笑,抚掌赞叹。她不是那甘心做配的人,自然用了点手段。现在家里生意已在慢慢变差,同胞弟弟也惹出了几桩麻烦事,萌生了了退意。
可谁能想到,他们竟还有脸打主意,意图把他送去更锦绣的地方。
凭什么?
凭什么他样样不如自己,却能留下烂摊子,拍拍屁股便去享福?
苏淑芳冷笑,那便让她出份力吧。她做姐姐的亲手把他送到云巅。家族里不惜散尽家财为弟弟铺路,那便去。
皇夫当真那么容易当吗?以弟弟的性子,怕是会惹出更大祸事来。亲眼看着家里分崩离析,她只会更畅快。
魏策垂眸,淡淡看向对方,眼中闪过冷意,掐诀俯首道:“三莫赐福,苏善信定会如愿。”
林云清收起一瞬间的失态,此时静静守在一旁,看着魏策在几名贵人中从容应对,端着那副教主姿态,徐徐道出各人心事,亦引得信徒们惊叹连连。
三莫教似乎真的手眼通天,竟连皇夫这等事都敢应承。
这背后之人不简单,能做到这等地步,不是一个小小官员能说得通的,其人职位不低,和前朝接触不少,还能得陛下信任。会是哪位权贵?
上朝时,她这样的小副官是没有资格近前的,只能于殿外等候通传圣意,所以即便对朝内情况有一定了解,却也有限。皇上究竟信任谁,会和谁有此等帷内之事的交集,实在难以确认。
能从魏策处突破吗?
林云清手指轻撵,心中暗暗筹谋着下一步的行动。
小厮去向不明,她便无法确认魏策立场,更无法得知他如今对三莫教态度如何。眼下需得尽快搞清楚他的立场。
夕阳将坠不坠,傍晚的风已没有那么燥热,透出阵阵凉意。
今日赐福会甚是圆满,教主神迹在众人眼中都成了传奇一般。当然,这得除去教内一些知情的人。
林云清今日没有看到小环,昨日见她哭着从魏策房中跑出来,想必是听了自己的建言,去表露心迹了。林云清垂眸想着。
她承认,一早便猜到了这个结果。
可有些事便是这样,捂着捂着,便会溃烂生脓,引发大祸。不如早点挑明,吃了苦头,痛了便可调转方向,保住这条性命。
但……小姑娘到底是无辜的,听了她劝说才如此伤心。林云清还是准备去安抚一下小环,此时应正是姑娘家脆弱的时候。
林云清摸摸鼻子,毕竟是自己出了这主意,她心中多少还是有点愧疚的。
同时也存了点试探的心思。
此时,她的示好最容易拉进二人距离的,小环从始至终都对自己有些敌意。眼下这正是个求和的时机,还可顺路探探小环口风,也许能在她这里打探到一些关于魏策或者小厮的线索。
林云清打定了主意,便向着小环的居所前行了。
然而没走几步,却看到一道白色身影自远处闪过。
林云清脚步一顿。
虽然人影一闪而过,却被她看到了白色衣袍和风帽。她刚来莫停镇那天,看到魏策的装扮便是如此。会是他吗?
林云清抬头望天,此时已进日暮,教中人不是在忙着清理祝神殿,便是在准备晚膳。确实是个离教行动的好时机。
心中闪过疑虑,林云清快步跟了上去。
魏策低头前行,用风帽遮住脸,今日他为了方便出行,特地换了身装束。
这身衣袍他穿过一次,且是碰见林云清那天,他心中有些顾虑,但时间紧急,来不及寻其他的了。
想到林云清,魏策眸中闪过疑虑。初见时,她说自己有苦衷,要来三莫教寻庇护,亦是想求权势地位。对这个说辞,他始终未曾相信过。
魏策小心避让着四周,低头赶路。
他摸不准她的想法,但因着初见的场景太过凑巧,他一直有把柄握在她手上,便只能暗暗提防,一直维持着不敢接近,也不敢驱逐的状态。
穿过一个侧门,魏策走出三莫教,人也略略放松了一些,脚步却没片刻停留。
今日赐福会上林云清神情有异,虽只有一瞬,却让魏策捕捉到了。
捕捉到,并让他起了怀疑。他须得去确认一番,看看地裂是否有残留的尸体痕迹。
但在去地裂一探究竟之前,他还要先去一个地方,解决点麻烦。魏策皱起眉,叹了口气。
林云清此时正悄悄跟在魏策身后,放轻了脚步,二人保持了一定距离。
她低头看着身上的鸦青色常服,今日时机赶的巧,眼下自己并不显眼。
魏策却很谨慎,七拐八拐兜了几圈,停在了一个普通的宅院外。
这是什么地方?林云清蹙起眉,此时天色已经有些黑沉沉的了。
她环顾四周,来到旁边的一个院墙边,起身轻跃了上去。走到邻家屋檐位置,轻轻趴下,隐入黑暗中。
魏策停在院外,确认了一番四下无人,方收回打量的目光,推门而入。
林云清趴在屋顶,耳廓一动,垂眸细听着院内的声音。
因为隔了一段距离,听的不甚清楚,魏策的声音朦朦胧胧地,夹杂着几声妇人的声音。随即似乎又关了一道门,声音便更是隐去了。
魏策是有功夫在身的,她须得更加小心才行。林云清压低了呼吸声,静静伏在屋顶,如同融入了夜色。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魏策走了出来,脚步较为急促,还夹杂着另一个声音。随着步子越来越靠近门口,林云清终于听清楚了。
“滚!!”
一声咒骂,门开了,魏策踉跄出门,此时颇显狼狈。
是被推出来的。
林云清:?
“别再来了!”随着关门声响起的是一声低喝。
魏策静静站在门口,望着关闭的院门,肩膀好似塌了下来。林云清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一个背影。只觉得他好似有些无措。
刚刚传来的是一个苍老男人的声音,林云清听起来莫名有些耳熟。究竟在哪里听过呢?林云清略略抬起头,想要看一看院内场景。
此时,变故陡生!
林云清伏在房顶之时,几缕发丝卡在了两片青瓦间。随着她抬头的动作,瓦片一端被扯动,兀自响了一声。
“咔哒。”
瓦声清脆,魏策对着门的身体一僵,突然扭头,循声望向这里。林云清陡然僵住,呼吸也好似停滞了。
她在魏策望过来之前,便将身体紧紧贴着屋顶,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
这样不行,她得做点什么。林云清犹豫片刻,开口:“喵……”
魏策顿住前往查看的脚步,听见猫叫声,僵直的脊背才放松一些。他摇头苦笑,大概这几日精神太紧绷了。
魏策转而回过身,平复了一番失落的情绪,强打起精神,转身离开了这里。
听到魏策渐渐离开的脚步声,林云清确认人已经走远,终于从屋顶抬起了头。这究竟是什么地方?魏策身上的秘密似乎比她想象的要多。
突然,门又开了。林云清迅速伏到屋顶,继续望着宅院的方向。
从小院里走出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
“你说说你!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非要把他骂走?!”妇人这般说道,声音里是止不住的埋怨。
“我就要骂!”老头哼了一声,嗓门浑厚,“他现在这样子,过的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还不是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妇人显然被气狠了,对老头的头敲了一计,“你有本事别收他银子?!”
老头一边躲,一边回嘴,声音显然低了些,“你懂什么?我那钱是给自己拿的吗?”
“你就嘴硬!他好不容易才回家一趟……你就把人骂走了……他饭都没用过……”妇人说着,声音都有点哽咽。
“好了好了……你不嘴硬?”老头一时有些无措,只能小声嘟囔,手却安抚地拍拍妇人的背。“再说了,那钱我是给自己要的吗?”
“行啦,我错啦,老头子给你赔罪……”老头对着妇人作揖,“再说了你不也是一样吗?前几日那几人来找麻烦,你不也没说?”
……
林云清静静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脑海中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这时,门又开了。从院中走出一男子,男子身量不高,背有些微驼,他上前,对着二老轻声劝慰。
林云清抬起头,眯眼细细辨认。待认出是谁那一瞬间,她眼前似有惊雷炸响。
这是顾春来的小厮,阿才。他没死,还被魏策藏在了这里?!
林云清紧紧盯着阿才,暗暗平复激动的心绪,果然是阿才没错!
蛰伏多日,终于算有了些发现。林云清暗暗记下宅院的位置,转身隐入黑夜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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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