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案子领导非常重视,下死令务必查出真相,给死者一个交代。”祁允捏着啤酒瓶,目光探过稀疏的树影枝杈,心思沉远:“很难……无从下手。”他举起啤酒瓶,和胡七对碰,猛灌了几口:“我们组了专组,兵分几路调查,就近这组,由我负责,我在监控里看到了你,看起来也很关注这件案子,就想来见见老友。”
见见老友,爬墙翻窗,两人打了一架……这倒确实是祁允的风格。只是可怜了他,以为自己被个死变态惦记上了。胡七一阵恶寒。
两人沉默,对坐吹瓶,月上中空时,祁允放下了酒瓶,从里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照片,轻轻放在桌上。
胡七探头去看,照片上是一个很清秀的女孩子,长发披散,笑着,弯弯的眼睛里有小星星……胡七见祁允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便问:“女朋友?”
“有点喜欢的姑娘。”祁允笑,眼神里少了职业式的锋芒,多了几分温柔。
胡七头一次见他这老友对一个妹子这么柔情,看起来是动了真感情,便怂恿他:“那去追啊!扭扭捏捏的,老允,不像你做事风格啊!”
“死了。”他手抵着唇,目光含泪,脸上的笑像雕塑一样,毫无生气。
胡七一惊,看着老友失神的样子,很是恍惚:“老允,这是怎么回事啊?”
“黄河里打捞起的第七具尸体,”他灌了几口酒,沉了声,“柯凌凌。”
柯凌凌这个名字胡七是见过的,在这一批刚刚被打捞起来、披露的死者名单中,和程心蕾、田洁这两名死者的名字列在一处,都是青春却流逝的生命,就像滴在雪地里的鲜血,入骨,深刻。
“老允,你……”胡七也泛着泪光,声音哑了下去。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老友。一场还未开始的恋爱,暗中消弭枯萎。那姑娘要是还活着,本可以有大好的青春,最肆意的人生。
** ** **
胡七失踪了一整晚,丁小酉难免担心。她把郁苍骗去寻胡七,自己跑去已被他们纳入“危险之地”的丰都茶楼,准备会会何伯。
在她的认知中,胡七要是出什么事,和丰都茶楼脱不开干系。
站在丰都茶楼门口的砖地上,丁小酉发愣地看着匾额上“丰都茶楼”四个大字,迟迟没有进去。
她只觉得阳光耀目,眩人眼睛。
她正犹疑着进去应该先找谁,怎么说,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压了一团黑影,丁小酉怔怔地,目光扫在砖地上,被身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吓了一跳:
“大小姐,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的……”
丁小酉的目光顺着那团黑影缓缓上移,一张黝黑的脸浮现在眼前,她愣了愣:“何伯?”
十多年前,丁小酉家的丰都茶楼收留了何伯,他便习惯喊丁小酉“大小姐”。
“你……”丁小酉不知该如何开口,眼前的何伯,是曾经在她家茶楼做工的老好人,也是狠狠勒住桂姨脖子要她死的杀人凶手。
鬼使神差地,她问了一句:“胡七在你手里吗?”
据他们推测,何伯现在可能是“原爷”的人,丁小酉觉得,何伯和胡七自然没有恩怨,互不相识,但何伯背后的人也许会对胡七动点什么脑筋。
“胡七……”他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是大小姐的同伴吗?”
丁小酉揪了心,何伯那神情,像是认得胡七,也许胡七真在他们手里……那会不会胡七也……
还没等丁小酉捋清思路,何伯又开口了:“大小姐,这趟浑水,你不要蹚……”他咬了咬牙:“你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丁小酉瞬间清醒,脑子飞快地转,何伯这话透着两层意思,第一,他对丁小酉还算有点感情,主观上不想丁小酉受伤害;第二,他的话,侧面证实了西宁此时是一滩浑水,并且这浑水,何伯可能还是知情者。
丁小酉索性豁出去了,直截了当:“何伯,你是帮原爷做事的?”
她明显感觉何伯一怔,然后,那张黝黑的面皮上浮现诡异的笑:“是啊!我是原爷的人!”
丁小酉没防备他承认得这样爽快,连震惊都没来得及开始,嘴巴像被人控制着,问:“桂姨是原爷要她死?”
“没错!”
丁小酉脑子轰隆隆的,她强令自己镇静,又问:“那……那些尸体,和原爷有没有关系?”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问,即便有关系,何伯难道会承认?
何伯望着她,脸皮紧绷,看不出一丝表情,丁小酉觉得心里发毛,想岔开话题,没想到何伯呵呵一笑,道:“那些尸体的来路,我知道,大小姐,不管你信还是不信,他们和原爷有一点点关系,但不是原爷要他们死。……‘黑枣’你听说过吗?”
丁小酉听得出神,却见何伯缩了缩脖子,眼神好像在躲避些什么,她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余光扫过去,见有两人搭着肩往这边走来。丁小酉定睛细看,那两人是她在丰都茶楼遇见胡七、郁苍那次见过的。当时茶楼里坐了很多人,都在讨论黄河浮尸和她家茶楼的前世今生,那两人当时坐在距离郁苍不远的地方,一个脸上横跨着一条大刀疤,一个顶着泡面头,她有点印象。
何伯好像很怕见到他们,丁小酉看见何伯缩着脖子,慢慢地退走。和她说了半截的话,就像半截烂木桩子,在风中寂寂无声,再没了下文。
泡面头和大刀疤已经走到了跟前。
丁小酉定定站在那里,还在琢磨何伯的话。
泡面头差点撞上来,大刀疤搭着他的肩,像物件似的将他挪开些,泡面头看着丁小酉嘿嘿一笑:“雷哥,我就说,这丫头和原爷脱不了干系!我说她认识姓原的吧,你还不信!”
“嗐,她只是和那老头子认识,原爷……她还攀不上!你不要疑神疑鬼的!”
两人剜了丁小酉一眼,从她眼前顾自走过。
把她当空气?丁小酉有点气。
** ** **
丁小酉半道接到郁苍传讯,说是胡七回来了,叫她放心,安然无恙。不仅如此,还满身酒气,买一送二,走是一个人,回来是两个人。
丁小酉更气了,胡七……害她白担心半天!
丁小酉到家时,郁苍把她带到了胡七的卧室,房间里横七竖八倒着两个人,一个是胡七,另一个……丁小酉定睛细看……不认识。
丁小酉觉得自己很有良心,嘱咐郁苍去弄点醒酒汤,赶紧把那两人给弄醒。她这次去丰都茶楼,见到何伯,其实收获是不小的,得赶紧把胡七拉起来开个紧急会议。
醒酒汤是桂姨端来的,经过这几天的休养,桂姨的气色好了不少,她的心态很年轻,特别喜欢和他们这些年轻人在一起谈天说地。丁小酉想,以前宿管的工作真的很适合桂姨,整天和大学生在一起,浮云流水的恬淡生活,多好啊。
她现在只要看到桂姨,就会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酸。
桂姨很善解人意,放下醒酒汤,对她说道:“小酉,我去准备几个菜,你们年轻人,就该多聚聚!”
说着便搓着手下了楼。
** ** **
胡七大喇喇地招呼大家坐:“坐,都坐呀!小酉,你怎么气色不太好?”
丁小酉一眼瞥过去:“我不是气色不好,我是脸色不好!”她抱臂靠门站着:“胡七,失踪了一夜,好玩吗?我还以为你掉进黄河了呢!”
胡七有些不好意思:“小酉,别气啦,现在说‘黄河’可不吉利!小五,你怎么也不劝劝……”
“别把事推郁苍身上!”丁小酉操起郁苍的大剪子,往空中比划了两下:“把你脖子剪断!”
“嘿嘿,我才不怕,”胡七一笑,“早跟你说过,这把剪子只能剪影子,剪不了人!你和小五是唯二的bug!”
话音刚落,胡七感觉一双胳膊被人钳住,他以为是丁小酉动手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祁允。
“老允,你怎么了?”
“胡七,你刚刚说什么?”
“什么……什么什么?”胡七一脸茫然。
“那把剪子……怎样?”
“只能剪影子啊!”胡七道:“哎,说起来话长,这把剪子是我一个朋友给的,小五和他有点渊源,这个功能确实挺鸡肋,剪影子……剪个鬼的影子!”
祁允深吸了一口气:“胡七,我跟你说,”他松开胡七的胳膊,很郑重地又强调了一遍,“你听我说。”
“那些尸体,我都看过,十二具尸体,身上都缺了点东西。”
胡七乍一听,头皮发麻,尼玛凶手真是不做人,不但杀人还盗器官?!
还是丁小酉镇静,问:“这位朋友是?”
“祁允,我朋友。”胡七反应过来,把祁允介绍给丁小酉,又一把拉过郁苍:“小五,来认识一下,这是你师叔……”
丁小酉绕过胡七,向祁允伸出了手。
祁允也伸手,回握。
丁小酉问:“他们身上……缺了什么?”
“影子,”祁允很干脆,“十二具尸体,我仔细检查过了,都没有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