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影人 第5章 005第五章

“你说得对，”丁小酉终于开口，她轻轻点了点头，“何伯对丰都茶楼的感情很深，就算现在的茶楼背后被什么黑恶势力把持着，他也不会离开的。甚至……他会为了能继续留在丰都茶楼，被那些可怕的人和事利用，……犯下，不可饶恕的错。”

“直白点讲就是，”胡七接道，“假设是那个原爷让何伯去杀人，以此换取永远留在丰都茶楼，他真的会去杀人，是吗？”

丁小酉想了想，点头：“是。”

胡七搓了搓手：“这……有点棘手啊……”

毕竟，原爷教唆何伯去杀人，仅这一点就是他们的猜测，还是不太合理的猜测。原爷在胡七的心里就是胡子拉碴一大爷，很厉害的地头蛇那种。连丰都茶楼那帮吹水混道上的，提起原爷，都暗搓搓的，心里很有b数，忌讳着不该说的千万不能说。

这么个也算有名有号的人，要想动谁，能不悄无声息地解决？派个五六十的大爷，去杀一个讨饭的大妈？？？？？

胡七想破了脑袋，想看看哪里出了问题，最后觉得，可能有问题的，是他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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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苍和丁小酉守着乞丐婆婆老半天，没见她有清醒的迹象，在胡七的建议下，郁苍给她输了点“气儿”，没一会儿，她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不过胡七可不舍得让郁苍多输法力，毕竟他只有这一个徒弟，可不能逮着小五使劲薅羊毛。

胡七在这个下午心里默默滴了两滴泪，——乞丐婆婆终于醒了过来，她的身世太苦了，苦得连胡七都看不下去。

这乞丐婆名叫丁桂珍，之前在大学里做宿管，学生们都喊她“桂姨”，她早年孀居，半生已是凄苦，但好在有一个十分出色的儿子相依为命，工作也算顺当，每天和大学生们打交道，简单顺心，收入虽微薄，也能糊口。

可是没想到，人将晚年，本该颐养天年的时候，儿子出了事。

丁小酉听得眼眶通红，差点一把鼻涕一把泪。郁苍在旁边递纸巾安慰，一双眼睛完全聚焦在丁小酉身上。

胡七觉得徒大不中留，白养了这徒弟。

胡七抱臂哼了一声：“确实可怜，中年丧夫，晚年丧子，惨！”

更惨的还在后头——丁桂珍捶胸，两行眼泪顺着松软耷拉的面皮流下来，她长叹一声：“我来西宁，就是为了找我儿子丧命的真相！我就算是讨饭、跪在地上爬，我也要爬来西宁！我要住下来，找到我儿子的死因！不能让他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胡七这一路来经历过许多事，见过许多被命运拨弄的可怜人，他的心肠早没最初那么柔软，但听见丁桂珍这几句话，仍是震颤不已，一个母亲，该是有磐石一样的心，才能为一桩线索难觅的“意外”，穷极后半生，把自己按进了尘埃里，与命运抗争，不死不休。

“那么——”胡七忽然想起自己有个至关重要的点没有问：“你儿子死在了西宁？出了什么意外？”

车祸、落水、火灾……意外无非这几项，结果一致的悲伤，深究过程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但是眼下胡七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他就是要知道那个在传闻中优秀至极的儿子，在西宁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

丁桂珍凛直了背，朽木一般干枯的身体里此刻迸发出难以言喻的力量，她的眼睛也立时绽放光彩——“我儿子啊……”

声音忽然顿住，方才含笑的眼睛里忽地蒙上一层哀色：“我儿子他……他……唉！你们知道最近黄河里淹死了很多人吗？这一次，是十二具尸体……警方打捞到十二具尸体……”

胡七竖起了耳朵，他看见丁小酉和他的傻徒儿郁苍也专注起来。

胡七脱口而出：“你儿子……也在里面？”

她摇头，又点头：“不是这一批，大半年前，黄河里也浮起了数具尸体，我儿子，在那一批尸体中……”

丁小酉微微撇过脸去，不落忍看。“一批”、“一批”……这个词，听着让人伤心，人如货物一般，“这一批”落进了黄河，“那一批”从黄河怒涛中浮了起来……

——究竟死了多少人？！

丁桂珍的嗓音有些沙哑，但语调却温吞，声线柔和，让人愿意亲近。丁小酉几乎能够想见，这样和善性子的宿管阿姨，在大学宿舍里该多么受学生的欢迎。她人缘一定很好，喜欢的工作也能糊口，生活不算尽美，但也十分过得去啊。

为什么行将退休，一个人拉拔长大、培养得这么优秀的儿子却横遭意外？这悲惨的命运，光代入想想就叫人窒息。

果然，丁桂珍的情绪有了明显变化。方才她还能稍加克制，此时愈想愈悲伤，一双蒲扇一样的大手捂住脸，像个孩子一样嘤嘤地哭起来。

断续的哽咽声中，丁小酉大概听出了她在哭些什么：“我儿子……真的很优秀，他……他拿了奖学金，就给我买……买礼物……他说会好好照顾我的！他长大了，毕业以后工作赚钱……就……就不用我辛苦了……这么好的孩子，却……却……”

丁小酉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成年人的悲伤有多么苦，绝望到连哭泣都没了声音。

她攥紧了拳，这桩黄河浮尸案，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查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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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喊我桂姨吧，那帮孩子都这么喊我，听着亲切……”丁桂珍伸出粗糙的大手，一把往脸上抹去，泪痕被扫尽，那张脸，重又回归平静。

最绝望的悲伤如秋风扫落叶，被埋进了皮囊中，在心里腐烂，却永不遗忘。

“桂姨……你好好休息吧……”丁小酉红着眼眶，握紧丁桂珍的手：“你暂时住在这儿，把身体养好，等这事告一段落，我们凑一凑路费，送你回家。”

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上，每天看着朝气青春的大学生，也许，时间会慢慢治愈伤痕。

安顿好丁桂珍，丁小酉和胡七、郁苍准备离开，她回头想要告别的时候，却看见丁桂珍站在风口里，泪雾漫过眼底的柔和笑意，她向丁小酉说道：“小酉，你说好人是不是没好报啊？我儿子……曾经冒着生命危险救过一个落水的小学生，还因为这事上过报纸，你说——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死的偏偏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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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七桌前的电脑屏闪着光亮，将他的脸部轮廓勾勒得线条分明，他从一片寂静中抬起了头：“找到了……那个桂姨说得真没错，她儿子救过一个快淹死的小学生，被颁了‘见义勇为’奖，上过全市百杰青年榜……”胡七把屏幕转向闻声凑过来的丁小酉和郁苍，切换了个网页：“你们看，她儿子还有百度百科呢！叫柯彦诚，C大物理系高材生，窝去，挺学霸啊，C大，top2呢！”胡七盯着屏幕啧啧赞叹，那一长串的百科“成绩”，手指划都划不过来：“这履历，金光闪闪啊！难怪那个桂姨一口一个儿子优秀……太可惜了！凶手不做人啊！”

“凶手是不做人，”丁小酉冷不防来了句，“凶手可能都不是人。”

三人分析了一会儿，分头整理线索，没多久，郁苍抬起头：“师父，这个桂姨在他们当地还挺出名，本地报刊为她做过一期专题报道……”

胡七脚一蹬，屁股底下的滚轮椅骨碌碌滚了过来：“说了什么？”

丁小酉也凑了过去。

“师父，你听过人体冷冻技术吗？”

“小五，别卖关子，赶紧地！”胡七差点拍上郁苍的小脑袋。

“人体冷冻技术其实是一项科学实验，用液氮将死去的人体冷冻起来，死者生前签下自愿加入这项科学实验的协议，并给保存‘遗体’的机构支付一笔钱，期待很多年之后，医学发达到可以解冻人体、将冰冻的人复活的程度……那时，死去多年的人得以重生，这也算是另类地追求长生吧！中国古代多少帝王都渴望长生，却求而不得……”

长生，是从古至今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美好祈愿。人体冷冻以期复活，参与这项实验的人，也许并不真正相信很多年之后还能复活，只是留了个永恒不灭的信念，延伸着对人间恋恋难舍的美好愿望。

“我听懂了，但是，”胡七不解，“这和那个桂姨有什么关系？”

丁小酉绕开胡七，目光落在郁苍身上：“她把她儿子的尸体，用液氮冻起来了？”

胡七恍然大悟：“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小酉，聪明啊！”

郁苍继续说道：“这篇报道写得很全面了，清苦的单身母亲培养出全国顶尖学府生造的优秀儿子，这儿子又是个见义勇为的英雄，年纪轻轻却因意外丧生黄河，尸体难寻，在母亲的苦苦坚持下打捞回了全尸，但是母亲的爱却让她难以放下儿子，到处奔走筹钱，要将儿子的尸体用液氮冰冻，很多年之后，期待高度发达的医学能为儿子带来重生的奇迹……”

“这事迹值得长篇报道了，确实感人。”丁小酉说道。

“后来怎样了？”胡七怔怔的，竟听得入神。

“后来就有几家民企伸出了援手，出资将柯彦诚的尸体用液氮冷冻保存，算是给了这个伟大的母亲一个安慰。”

长生，是从古至今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美好祈愿。

记住这句话呀，后面来个呼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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