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影人 第49章 049第四十九章

丁小酉站在画前，泪流满面。

她的眼泪少几分是演绎，她想投入进去，让绸衣确信她便是流岚，以便知晓更多内情，——但更多的，是真情流露，丁小酉对仙女们的遭遇掏心地同情。

绸衣见她如此动情，不由抱着她涕泪涟涟：“姐姐莫忧，我们不要认命！从最高洁处滚落尘泥中，我早就想死一万次！但我们非比凡人，生而为仙，本该渡人，如何连自己都渡不了呢？我思来想去，错不在你我，不在众姐妹，错的是那些本该千刀万剐的恶徒！我们高洁自持，不会因玷污了身子而失了品性！姐姐，你一定要捱住！我的好姐姐，多亏你生了个好儿子啊！我们还有烨烨……烨烨在想办法！”

丁小酉起先为绸衣一番话所折服，后来又听到她提到原烨，脑子不禁嗡嗡作响。

原烨……他在这些事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她庆幸此刻用的是流岚的脸，还给自己安了个失忆的人设，这便很有她发挥的余地了。

“烨烨……”她装作有点印象却又不尽知的样子，深想的时候，眉头略微皱着，显得自己确然在极尽所能回忆，却又真的想不起来了，“他……他是……”

“姐姐，烨烨是你儿子呀！你连他都忘了吗？原烨，是原烨呀！”绸衣眼中闪着泪光，提起原烨时，确有几分欣喜的神采，“好姐姐，我被困在这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与姐妹们失联，再难相见。幸而有烨烨，他的到来，带给了我莫大的安慰……也正是有烨烨传递消息，我才对姐妹们的境遇少知一二……”

她说到此处，又忍不住落泪。

“还记得那年烨烨初来小极乐天，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些场景，历历在目，一转眼，也过了好些年了。”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原烨的出现带给她无尽欢喜，也撕开了晦暗深渊的一角，无数道光照进了她绝望难堪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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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原烨初次“登封”，来到小极乐天。

为了这次机会，他将灵魂卖掉，以“原爷”的身份为小极乐天的主人“主公”卖命，搏得了他三分信任，得以进入传说中的“小极乐天”。

他跟随其余获“登封”特权的人一起入小极乐天，一路走去，他们一行人个个睁大了眼睛，——小极乐天的景致人间不可见，就连举手所摘的树叶皆是翡翠所成，金玉堆砌出人间帝王也不曾拥有的无尽荣华。

那帮凡夫俗子个个流着哈喇子，眼中的贪婪使他们看起来像一头兽，一头丧失人性扑在黑夜里等待猎物的兽。

这还不算数，比起最极乐的放纵，物欲的满足在这里是最低级的享受。原烨从来不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如此奢靡无度，将女人不作人看待，那些鲜妍的像花一样的女孩子，穿着薄透的裙衫，穿行在一个个对她们垂涎欲滴的男人堆中，斟茶倒水，只要哪个男人愿意，便可以随意轻薄她们。

她们无法反抗，也不敢躲避，尽管脸上痛苦的表情展示着她们的极不情愿，但无人会在意。

只有原烨在意。这里的每一个女孩子，都像他母亲年轻时。

他没有碰任何一个女孩，一个人低头默默喝闷酒。

他想捣毁这里，撕碎、磨平这可恨的地方的每一个角落！然而，眼前所见的乌烟瘴气还不是最残忍的，之后发生的事让原烨几乎捏碎了拳头。

仙女在云端起舞，出世的仙甫一出现，便吸引了全场男人的目光。她那么美，美得出尘脱俗，人间女子不可能有如此绝色。她的一双眼睛，仿佛吸尽了漫天的星光，只望一眼，便让人沉沦。

那些男人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猎物，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这些低等的油腻的男人们永远不可能染指如此女子，只有在这里，在这个男人的极乐世界里，他们可以揽仙入怀，享尽人间至乐。

原烨捏着酒杯的手在发抖，他已经极力克制自己，但那只手，依然在微微颤抖。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位仙女。那是他的绸衣小姨，他母亲的妹妹。

他从未见过她，但是，她出现在母亲的画像上，抱着一把阮咸，与母亲一起，奏乐舞蹈，过着世外仙姝最逍遥快乐的日子。

他的母亲告诉他，她们姐妹几个共同遭难，一起被掳劫。她们五人，被拐卖“嫁”去了人间，只有绸衣妹妹，不知所踪。

原来她在这里。

原烨有些激动，至少，至少……他找到了绸衣小姨。他一定会救出她，再亲手，摧毁这个鬼地方！

亲眼见到小姨受辱时，原烨真的想一跃而起，砸了这场子，但是他不能。他不能因一时冲动，毁了这几年来的全部筹谋，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清楚，最至关重要的东西还没有到手，在没有万全把握前，他必须隐忍，即便咬碎了牙，也必须要忍耐！

“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这帮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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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登封”，原烨有备而来。他自请光着膀子跳舞助兴，“主公”自然非常高兴，其他“同僚”见平时一贯不好惹的原烨此刻愿意以己娱人，自然乐见其事，纷纷举杯看热闹。

原烨走上台，与天仙共舞时，现场气氛被推至最**。

他光着膀子，灵活地扭动着身躯，他想到了安禄山，那个二百斤的胖子在造反前进京面圣，为取悦玄宗，不惜放下自尊扭动着肥硕的躯体，跳胡旋舞以娱人，将玄宗哄得团团转。

原烨觉得今日之辱该他受，只要能解那些女子之困，把妈妈送回家，再捣毁这炼狱般的狗屁极乐天，今天的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他一边跳一边脸上泛着笑意，这笑并不勉强，确然是发自内心的，他觉得只要再放低身段、再忍辱负重一点，他就能更接近最后的结果。这里，今日所有笑着的人，到那时，都将粉骨碎身，以赎罪愆！

跳完舞，他又成了座中客。席间，天仙退场，他也借口出去了一趟。

绸衣害怕、厌憎所有的男子，但是在珠树下偶然见到原烨时，她并未躲，反而悄悄地跟着他，想靠近他。

原烨一转身，她慌乱的眼神无处可藏，明明那么害怕，却还是硬着头皮立在那儿，怯怯地看他：“你……怎会知道小琼台发生的事？”

——那是原烨想的点子。

他赤膊跳舞娱人，背上纹了一处胜景，那便是“小琼台”，他的母亲曾告诉过他从前为仙时，最爱和姐妹们来“小琼台”玩儿，这是她们姐妹的一处“秘密基地”，她们在闺中时所想，此处胜景不比瑶台仙境差，因此为其取名“小琼台”。原烨所纹之景，与小琼台草木、亭台一应对上，如果没有去过小琼台，根本不可能将它描摹出来。

“那是我母亲告诉我的，”原烨望着她，声音已有些哽咽，“妈妈在梦中，都记着在小琼台与她的姐妹们无忧无虑地嬉闹、玩乐的时光……妈妈说，她的姐妹如今四散天涯，也不知如何了，如果能换姐妹们康健平安，她愿一人承受所有的苦难……”

绸衣捂脸痛哭，情绪十分激动，久不能缓。

许久，她稍事平静，才问：“你妈妈……她叫什么名字？”

“流岚，”原烨一顿，“山风岚，小仙女的名字，”他笑了起来，“那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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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怔怔地立在那儿，隔着多年屈辱的光阴，想从原烨的脸上，看见故人的影子。

“像……真像……”她一边笑着一边落泪，朦胧的泪眼似要把原烨看个透，“我是……”

“绸衣小姨。”原烨没有等她自报名字，便脱口说了出来。

听到他那么自然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绸衣喜极而泣，情绪顷刻间喷涌而出，——她以为，在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她的名字了。或者说，那个属于仙女的名字，她已经不配再拥有。她以仙女之尊，做着天底下最屈辱的事。

现在的她，与青楼的娼妓又有什么区别？最高洁的身体，被碾入尘泥。

“绸衣小姨，我既然来了这里，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一定会救你、带你走！”他无比歉疚，“上一回，我人生地不熟，也怕打草惊蛇……但这次——”

“不，我不走，”绸衣打断了他的话，“我是自愿留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