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影人 第20章 020第二十章

丁小酉说道：“那是柯彦诚！是柯彦诚的影子人恢复了一点意识，做了他最想做的事——他想杀你，他想要你去死！”

丁小酉话未说完，丁桂珍猝然直起半截身子，蛇似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她：“你胡说——胡说！”

丁小酉并未退却，继续诛心：“他刚得到意识的复苏，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推你下楼，让你摔死！他情愿亲手杀了你，也不想看到你为了他泥足深陷，不断地诱骗无辜者去送死……”她的声音渐渐软和下来，“你守寡多年，含辛茹苦将他养大，这么多年，你们母子相依为命，很是不容易，他当然爱你。但是，柯彦诚是个正直善良的人，他已经没有办法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你，只能狠心将你杀死。他用这种方式在告诉你……求求你，不要再害人了！你觉得他会愿意背负着无数条人命，苟活于世吗？”丁小酉开始攻心：“他不会的，因为他是柯彦诚。那个曾经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救人的柯彦诚。让他安心地走，不好吗？他已经死了，已经回不来了。他一定愿意自己的母亲好好地活着……”丁小酉一噎，“他也想让自己的兄弟佟灏、刘鹏飞好好地活着，代替他去享尽自己未能偿愿的人生。还有柯凌凌，其他的无辜遇难者，他都希望他们活着。你真正应该为他做的是，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宽慰他，和那些无辜的遇难者于九泉……”

丁桂珍冷硬如磐石般的心明显有松动，她脸上的皮囊像被卸了骨架似的塌软下来，嘴里不停地嘟囔：“我不相信……我不信……不信……”

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一双眼睛通红，出魂似的望着丁小酉：“我还能见到他吗？就见一面……”

丁小酉没有说话，转头看原烨，原烨招了招手，吩咐手下去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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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桂珍缓缓坐起来，喘着气有些吃力地让自己的背挺直，尽量使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她搓了搓手，将满手的血污抹淡，然后，仔细地用手收拢散乱的头发，扎成一束。

简单收拾之后，她看起来不再那么狼狈。

她向丁小酉道：“可以了。”

丁小酉向原烨点了点头。

原烨桌前摆着一方好看的木匣，匣体四面精致，镂刻着繁复的纹样，一看便价值不菲。原烨将木匣打开，用手拈起一层叠好的黑色薄膜似的东西，轻轻抖开，展成了人形的样子。

那层薄膜落地即立，活脱脱一个人样子。

丁桂珍定定地看着，眼眶湿润。

丁小酉曾经见过影子人在偷东西时从二维状态变成了三维，三维形态下的影子人与真人几乎无异，柯彦诚的影子人想必也可以短暂地恢复活着时的形态，聊慰他母亲的思子之情。

果然，影子人踮足拈指，只一瞬间便鼓胀起来，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其情状与生前无异。丁小酉仔细观察着，只觉得人形轮廓那一圈有点虚浮，动作也有点机械，细察还是能看出区别来的。

丁桂珍已然颤颤站起，见到柯彦诚的“人”站在眼前，她眼含泪花，伸出去的手抖得不行，嗫嚅着唇喊了一声：“儿子……妈好想你……”

她想去拥抱朝思暮想的儿子，但身上带着伤，加之情绪太过激动，踉跄着不能靠前。

“柯彦诚”也定在那里，没有主动走近。

“儿子，你……你跟妈说几句话，好不好？好不好啊……”她显然已经放弃了更进一步的亲近，降低了心理预期。此刻只要能和儿子说说话，就已经很好。

“你……你在怪妈？”她眼神怯怯的，不敢直视那个“柯彦诚”。

“柯彦诚”的唇忽然动了动，十分机械地吐字：“妈……不要，不要再，再害人了，求，求你……”

丁桂珍眼神受伤地躲开，抹泪：“好，好，妈答应你。”

“妈，我……我不是，想让你，死……死。我只是，不想让你害，害人。没，没办法，只能推……推你。”“柯彦诚”也伸出了手，只不过他的动作十分僵硬：“妈……疼，疼吗？”

丁桂珍听到“柯彦诚”最后那句“疼吗”，瞬间崩溃，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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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彦诚”虽然说话艰难，但他十分留恋此地此境，一字一蹦，笨拙地与他母亲说了好些话，丁桂珍郁结于心的一股气渐渐散去。

“柯彦诚”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竟然渐渐生出了笑意，他轮廓上的那一圈虚影也愈渐飘忽，如陷浊气，行将散去。

他仍然伸着手：“妈，我……我想走，你，放手吧。我很……很好，我们……不害人。”

丁桂珍的脸舒展开，眉间再无恨意，眼泪如清澈的流泉，汩汩淌下。

她看着眼前的“柯彦诚”又慢慢恢复成一张薄影的样子，萎缩在地。

她笑了。

她伸手掩面，叉开的五指渐渐向两颊滑去，插进了头发里。伏低的身体一颤一颤地起伏。

笑声里掺着呜呜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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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桂珍被带走前情绪稳定，她表示自己愿尽绵薄之力，把她所知道的关于黑枣的一切都告诉祁允，剩下的事，交由祁允去查，去善后。

丁小酉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出神，良久，才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郁苍借了那把只能剪影子的剪刀，转身走过去，在地上捡起柯彦诚的那片薄影，一点一点地剪碎。

人之影子，如指甲、头发，皆是死物，无心无情，无知无觉。即便剪碎，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

如此，随风化去，归于尘土。

也算是一场怜乎众生的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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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酉、胡七、郁苍准备离开时，丁小酉忽然回头，问上首座上的原烨：“烨烨，你和黑枣，到底是什么关系？”

接下来祁允审黑枣，少不得牵扯些人或事，丁小酉这么问也是常情，只是连胡七和郁苍都惊讶丁小酉问得太直白了，原烨若与黑枣共谋，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他怎么可能被丁小酉一问就承认？

原烨掂着短匕在手里把玩，听丁小酉这么问，眼神一定，看着她：“丁小酉，你是想问我，杀人取影子这事，我是不是共谋，对吗？”听他的语气，倒也不像是生气，“想知道答案，改天你来找我，今天累了，不想说。”

他走下座位：“丁小酉，你这个女人，太狠心了，真是让我生气，一走十二年，这十二年的每一天，我都在等你回来找我。”

他眼中的光亮微转，说着自己很生气的话，却反而贴心地提醒：“想找我的话，让何伯带你来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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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烨看着丁小酉的背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毡帘下，他定定地看了好久，坐回上首的座位，将烤肉架踹远一点，让人上了酒，一个人一杯续一杯，喝起了闷酒。

没一会儿，帐中置物架的后面飘飘忽忽走出一个女人，这女人容貌清丽，长发齐腰，发顶梳着精致的小髻，髻上插一枚玉簪，另有其他小饰相簇，看起来活脱脱是古画中走出的曼妙女子。更妙的是，她衣着也是一味复古的，一袭红白碎花汉服，衬得她整个人清丽脱俗。

说她是“飘忽”的，那是因为她的汉服裙裾过脚，一双鞋被埋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见。走路的时候，轻盈飘摇，看起来不像在“走”，而是在“飘”。大晚上要是猛然出现在漆黑夜色中，脸长得再美都没用，怪吓人的。

那女子伸手抢过原烨手里的酒杯，眼角含着娇俏的笑意：“一个丁小酉，就把你弄得这样神魂颠倒，”她将酒杯轻轻搁在桌上，“那个丁小酉，我都看见啦，长得是还不错，可是，原烨，你是两次‘登封’过的人，两度登‘极乐’，见过小极乐天美女如云，丁小酉的姿色，应该不至于能让你着迷……你怎会……？”

原烨不说话，伸手又取酒杯，闷头一饮而尽。

“每次提到小极乐天，你的心情都很差。好啦，不逗你了，”那女子笑得极是明媚好看，“但是，为了丁小酉，你让黑枣暴露在他们眼下，你不怕黑枣这劫逃不过，主公怪罪你？”

“你不懂，小艾，”原烨晃了晃酒杯，说，“让他别碰丁小酉，别碰别碰，非要寻她麻烦，想杀人取影子，寻到了丁小酉头上，我能忍吗？他自己捅的篓子，自己去遮掩吧！祁允他们能审到哪里算哪里，最多我不再插一脚，也算对黑枣仁至义尽了。”

那个叫小艾的女人笑容略顿，但很快又笑了起来：“原烨，你不担心……他把不该说的都说了吗？还有丁小酉，你借用影子人去偷画，不就是不想让丁小酉发现你的秘密，掺和你的事吗？你不怕丁小酉从黑枣泄露的消息里找到蛛丝马迹，一路追查到底？你别惹火上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我知道怎么应对，”他很平静，“小艾，谢你关心。”

他举起酒杯，向对面女子虚敬了敬，自己仰脖，一饮而尽。

“原烨，我劝你对我尊重些。”女子声音娇娆妩媚。

“嗯，”他笑，改了称呼，“仙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