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德贵压着眼,瞪起眼珠,眼距极大幅度缩近,两浓密剑眉高高扬起,像个活生生的夜叉。
他向桃瑾步步靠近,狂喜呼之欲出。
真是想瞌睡了就有枕头。他本以为还要花些精力,才能让底下这群人真的推两个人出去,结果竟有五个人从天而降。
那么他们至少能进行两轮引诱,对付人妖的胜算大增!
桃瑾笑了,刚想抬手,谁知一柄金剑突然从韦德贵身后钻出。
金剑快速生残影,一下夺过了铁链,并将铁链缠绕到了韦德贵手上。
众人只顾着惊叹,毫无还手之力,眼睁睁看着它又钻回了徐放词身后。
“这,这……”
“他们也是捉妖师吗?”
“可没见他们用过符纸,也没见他们携带血笔。”
“但是那位公子好生厉害!他坐着都将韦师兄降服了!”
“确实……”这位大叔压低声音:“怕是整个明月教,除了明月真人,都没这么厉害的人物!”
“那我们刚才……我们不就遭殃了?!”
桃瑾同众人一起,看向徐放词。他只静静回望她,眼神平缓。
曾经他唾弃的妖,曾经她痛恨的捉妖师,如今只需对视片刻,便能在四周嘈杂中,读懂对方一人的想法。
但这只是桃瑾一厢情愿的。
她以为,他觉得若她贸然出手,这些捉妖师一定会发觉她是妖,会滋生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到时别说见到传说中的人妖了,逃开他们的纠缠、走出这家客栈都够呛。
“你!”韦德贵瞳孔颤抖,恐惧不堪。
薛殷站起身,轻松一脚,把韦德贵这根搅屎棍踢到了一边。
他环视众人,声音严肃:“诸位此举,与把人妖喂饱、再让他们大开杀戒有何异?捉拿恶妖,捉妖师不护在百姓前面,以身作饵,算什么捉妖师?”
“与其在这里为琐事争论不休,不如好好休养,晚上奋力一搏。那样胜算还更大些。”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依他们有限的经历,依然能得出,只有极其弱小的妖,才会惧怕偷袭一说。那些大恶妖,哪个不是无视他们的潜伏,继续茹毛饮血?
再者,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胜算,把自己变成杀人犯、不安生一辈子,实在不值当。
于是很快,众人就附和起了薛殷,继续自顾自画着符、磨着剑。大堂恢复如初。
韦德贵解开铁链,面容阴沉地回到原位。无论同桌人如何劝慰他,他都垂头不语,但眼里仍时不时闪着凶恶和不甘。
久而久之,旁人被他毫不掩饰的眼神吓得发悚,无人再敢靠近他。
这阴暗的一隅,只有他一个人陷入了回忆——
他拼命磕头的雨夜,老道冷漠如冰、视若无睹,反而把他磨了许久的木剑,砸到他脸上。
走之前,老道扔下一句:“你怎么配。”
他给他端茶倒水近十年,到头来连修一柄木剑都不配?!
徐放词从他身边走过,他剧烈抖了下肩,简直要将眼睛恨穿。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都能修,他韦德贵就不能修?!
如果老道肯教,他韦德贵难道会比他差吗?!不会!绝对不会!
王竹挠着头,有些悔恨。他刚想开口道歉,三人却已经离座,回了原来那桌。
“公孙兄,我找他们喝酒真是好意。但后面如果要投票了,我可能真会投他们。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对不起他们……”
不知为何,每当纠结时,他就喜欢盯着公孙储的光头。虽然泛着油光有点恶心,但是好像已经盯成了习惯。
公孙储斜眼看他一眼,冷声道:“所以呢?你在纠结什么?”
“嗯……说不出来。”
“你在纠结,虽然开始时你的行为并无恶意,但是后面你没有站在他们那边,原先善意的行为就极其有可能会被误解。”
“对!”王竹点头称是。
公孙储饮尽一杯,叹了口气,“被误解的感觉,并不好受。不过你确实对他们抱有过恶意。那就扯平了,何必多想。”
“可是……”
公孙储给他满上,“别可是了!‘君子论迹不论心’。有愧就补偿,有恨就报复,憋在心里算什么男人?来,喝酒!”
“好!”
天空被橙黄铺满,大堂洒满金辉。再有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就要直面人妖了。
薛殷收获颇丰,他和四人仔细交代了收集到的信息。
明月教,确实由一个自称明月真人的老道士创立。不过这老道士的庐山真面目,只有韦德贵见过。
明月真人的指令,都由韦德贵传达。其余人只远远见过其身形,偶尔幸运了,才能听见山洞里、或屏风里的只言片语。
而更让人称奇的是,虽然不少人拜入明月教门下,但是明月真人并未亲自教授过他们。都是先教韦德贵,再让韦德贵指导其他人。
并且,入教弟子的选拔,也是由韦德贵一手操办。听上去,明月真人不过挂了个名。这些所谓的明月教弟子,倒更像是韦德贵的徒弟。
桃瑾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那这明月教,具体在哪?它和我们要查的事情,会有关系吗?”
薛殷摇摇头,语气无奈:“明月教,就在十里外的佛佑村。韦德贵平时召集弟子,是在他自家的土屋里。明月真人的住所未知,但据他们所说,极有可能是在某个隐蔽的石窟里。”
“唉,和锁妖塔、安元古国有没有关系,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想知道啊。”
桃瑾皱起眉:“人妖?到现在也没见个影……佛佑村也在敦煌境内,大垚逃出来的地方,会不会是佛佑村呢?”
话音一落,代青岳紧接着就轻轻出声:“不如我们分成两路?五个人守着未知的人妖,实在不划算。万一扑了空,妖市不就白走了?”
金禅亮起眼睛,有些激动。他差点以为,他又只能躲在他们身后,光是护住自己的命都心力交瘁。
“我们怎么分?我想去佛佑村。我留在这里,肯定是被妖捉的!”
“啊?”薛殷一把捂住脸,不免预见了接下来的情景。
代青岳举手:“那我也佛佑村打探。姐姐妹妹的,还是我更聊得来。”
桃瑾也举手:“我也去佛佑村。打打杀杀没意思,还是装作旅客,想方设法套村民话好玩。”
“不行!”
薛殷怒瞪着她,嘴角抽动不止,“你去佛佑村了,放词兄也要去,那我怎么办?你们舍得让我一个人大战人妖?!”
不假思索地,桃瑾立马回道:“舍得啊!”
金禅却没有注意他们这边,而是愣愣眨眼,眼里映着徐放词弯着的嘴角,似乎眼睛都亮了不少。
徐道长又笑了。
桃瑾不禁疑惑,在徐放词面前摇头晃脑一番,都没想明白笑点在哪里。
“你笑什么?”
“没什么。”
薛殷指着自己,不可置信地问道:“放词兄,作为你唯一的朋友,你笑我?!”
“没有。”
薛殷松了口气,桃瑾却急了:“那你在笑我吗?”
“嗯。”徐放词点了下头。
桃瑾张大眼睛,不自觉撅起粉唇。她皮肤清透,微微泛红,自上而下都透着艳而不俗的惊鸿之感,惹得人压根挪不开眼睛,生怕错失一瞬春华。
“你笑我什么?”
“……”
徐放词手指移上腰带,无意识地揉搓同一块泛白的部位,经久不息。
桃瑾仿佛也失了意识,向他越靠越近。分明他没有饮酒,分明这是众人面前,不再是两人独处,她仍旧在向他靠近。
徐放词这个人,实在是……好看得很。
“咳咳!”
清脆一声响开。桃瑾迅速收回上身,跟着咳了几声,装作无事发生。
“怎,怎么了?”
代青岳正色道:“阿瑾,你当真想去佛佑村?”
“……”
桃瑾刚张嘴,薛殷就眼泪汪汪,向她祈求着。
“唉,我留在这儿。你带他们去村子吧。”
“好!”薛殷郑重抱拳:“多谢!多谢!”
为了动作更迅速,薛殷还是把两人装进了乾坤袋。金禅刚一进去,薛殷就直呼重。
“金禅,以后能不能少吃点?”他光是站稳,就要费好大劲。
“金公子,要不把我装进另一边的乾坤袋?”代青岳指着他腰上另一鼓鼓囊囊的袋子。
“另一边……”薛殷犹豫了。
他看了眼白净的代青岳,又想了想袋子里的内容物,最后果断拍了拍胸脯:“代姑娘无需担心,我,能行!”
代青岳眨眨眼,笑了:“行。”
话不多说,薛殷带着两人快速离开了客栈。
徐放词让他们进入次元符,躲过了其他人的视线。而走之前,桃瑾特意给了薛殷一块应龙玉,让他看看有没有什么相关线索。
她留下夔龙,心中总觉,此番敦煌之行,又能再得一块……就像,有人刻意送到他们手中一般。
他们似乎,在走别人画好的路线。这个人,会不会是幕后者呢?
天色渐暗,大堂笼罩上了一层黑蓝。
众人叠好符纸,将铁剑装入剑鞘,面上都笼罩上了一层凝重,以及隐隐的害怕。
桃瑾和徐放词坐在同一张木凳上,一句话都不说。
桃瑾手摁在凳上,再稍微移一寸,就能碰到徐放词的衣裙。她轻晃脚尖,膝盖也偶尔有意无意地摇晃。
徐放词膝盖僵着,有些,不知所措。
终于,桃瑾耐不住了,轻声开口道:“徐道长,你猜,我是为什么选择留在这儿?”
“……为什么。”
“因为……”桃瑾眼睛弯得像月牙,比客栈外的月牙泉要好看得多,“徐道长,你真的不知道吗?”
“……不知道。”
“那你,想不想让我告诉你?”
“想。”在她声音落下的一瞬,徐放词就答了话。
他眸光只为她闪动,极似夜里一滩清澈的水。用乖巧来形容,毫不为过。
桃瑾粉唇微张,将要出声。
谁知周围蜡烛尽数熄灭,还似有什么东西糊住了所有窗户,大堂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