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殷一手捧一只金银甲,生无可恋得几乎要晕过去。
桃瑾手指略微用力,虚眼看着某人。
“徐放词,你刚才,是不是用次元符了!”
“你用了多久?除了吐虫,你还干什么了?”
她和他同行太久,差点都忘了。
他可以选择进入次元符的人。那不是,只要他没选她,他干什么她都不知道?!
进入次元符太多次,不被选择的这次,她才体会到身为路人甲的绝望。
“……”
徐放词手指僵着,他再弯曲一点、触碰到桃瑾手背,他们就是彻底的十指相扣。
桃瑾卸了力,一下收回手,毫不留恋地起身。
“算了。恭喜你啊,清掉金银甲了。”
“……”
薛殷还没恢复好,不情不愿地被金禅搀扶着,满脸黑线。
她走向他,利落开口道:“薛少主,锁妖塔的事情也有进展了。”
“阿依灵的那只橘猫,就是逃走的猫妖。但是它已经死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恐怕我们还是要从阿依灵身上着手。”
薛殷吃了一惊,“死了?!那猫可是只大妖,都逃出锁妖塔了,还能死吗?”
桃瑾仔细整理了下关于橘猫的记忆。
电光火石间,一个可怕的想法划过脑海。
“它不是逃出来的!它是被人放出来的!”
“桃姑娘此话怎讲?”薛殷眉头皱成川字,早已没心思去在意金银甲。
“锁妖环,它脚上没有锁妖环。”
锁妖环一经戴上,妖便不能自主解开,并且越挣扎、越致命。
与其愚忠所谓的妖害思想,不如放下成见,认真想想:锁妖塔怎么可能毁于法力所剩无几的妖之手?
万千只妖,都曾尝试逃出锁妖塔,无一成功之例。反倒,从未听说有捉妖师试图打破“天命”。
所以如今呢?
“……既是如此,猫妖,极有可能是死于幕后者之手。或者更准确点,他是被幕后者重伤,再逃回沅陵,不治身亡。”
“嗯,极有可能。”
桃瑾回忆起当日锁妖塔之奇况,又有思索,“幕后者并没有直接毁掉锁妖塔。是我们到了锁妖塔,发现异样之后,他才想要毁掉痕迹。”
“滋……”
徐放词解开腰间荷花乾坤袋,从里面拿出了一坨黏糊糊的软烂黑肉。
那肉如水一样滚着波浪,浑浊又死气沉沉的眼珠挤满了肉面。
眼珠们半睁着眼皮,只无神眼珠在眼白里晃荡。
“放词兄,呕——”
“薛公子!”
“无事!”
薛殷将胃液都吐了个底朝天,实在是无力再招架一次,“放词兄,你快说,这已经是你拿出过的最恶心的东西。”
“……”
桃瑾伸手想接过,谁知徐放词往后一撤,只打算让她看着。
“……放词兄,你快说,这已经是你犯过最大的贱。”
“……”
代青岳没经历过锁妖□□溃,正是感兴趣得紧,忙催促桃瑾回归正题,“阿瑾,你刚才说到,幕后者的目标不是锁妖塔。”
“嗯!”
桃瑾眉头一扬,木簪上的发尾绕了个弯,“这块肉,不止长了一只妖的情线。也就是说,这只妖,是由几只别的妖拼凑的。”
“幕后者的目标,是锁妖塔里的妖。想必,他想用妖制造什么能帮他为非作歹的东西。”
代青岳自然接道:“而大妖法力强悍,自然不会乖乖任他改造,所以拼死才跑了出来。”
薛殷咋舌,“连大妖跑出来都死了,那些小妖恐怕都面目全非了。”
“嗯,”桃瑾来回踱步几番,“现在关键就是,要从阿依灵嘴里得知,大垚到底是从哪里回来的。”
“吱呀,吱呀,吱呀……”
他们头顶的木板不断松动,尘灰簌簌掉落。
甲虫、毛虫、足节虫……各种虫将他们的木屋包了个严严实实。
花色各异的蛇迅速爬上屋顶,堆叠几层,压弯了木板。
没了体内金银甲的威胁,这些可怖的虫蛇,和普通的花草没什么区别。
桃瑾蓄积法力,自眉心爆发出巨大的法力波动。
一层层推出,强行震开了压境黑云。
所有蛊物,无一幸免,全部被撕成了碎片。
桃瑾呼出一口气,畅快不已。
窗口飘进几截分尸虫的尸体,她眼瞳一红,那些碎片便即刻被碾成了粉末。
若不是门外猫叫了几声,她恨不得把所有分尸虫找出来凌迟!
“阿依灵!”
欧水方才失魂落魄了好一阵,这会子才稍稍回过神。
明明阿依灵好几次都要置她于死地,她还是毫不犹豫地跑出去找她。
“欧水!回来!”
果不其然,她一跨出门,就被南谣宗的弟子嵌住了双手。
阿依灵顺着猫毛,又恢复了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妖姑娘,好生厉害。不过,我说你怎么如此在意他的性命,原来,你是个姑娘。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笑意盈盈,眼神在桃瑾和徐放词间游离。
欧水的双臂被嵌成诡异的角度。若是她肩胛处骨肉分离,倒还可以解释。
想必,她此刻心痛得厉害,所以连疼痛都懒得嘶吼。
桃瑾面上一肃,“你想干什么?那是你的欧水姐。在场中人,唯一还在乎你、关心你的一个。”
“你说什么呢?大垚也关心我。”
她神情痴迷,和街上人人避之的疯子一般无二。
桃瑾冷眼道:“他已经死了。”
“他没死!他没死!你没看到吗?!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他死没死,你最清楚。”
突然,阿依灵像是被刺穿了心窝子,一会儿笑得痴狂,一会儿哭得凄惨。
“是,他是死了……那又怎样,那又怎样?!死了还能活过来!活了能死,死了就不能活吗?!!!”
“只要,只要……只要你肯帮我,只要你肯帮我,大垚他就能活!他活过来会感谢你的。”
活不活另说。拿什么感谢?拿银子还是拿鲜花啊?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发表看法,两串金色剑影就撂倒了南谣宗所有弟子。
代青岳及时上前,扶回了欧水。
欧水双臂脱臼,脸色说不上难看,更多是自嘲。
剑影肆意放纵了几圈,最终回到了徐放词背后剑鞘中。
这几日,着实憋屈得厉害。
弟子倒了一片。
有的是自愿用人炼蛊,渴望快速获得力量的;有的是只想学门本事,结果被迫卷入血灾的。
但这里没有一个无辜的。真正坚守原则的,还困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让虫子进进出出了好几轮,生死未知。
阿依灵红着眼,浑身颤抖
她银牙咬碎,眼下淌出两行血泪。分明才是不谙世事的年纪,却长成了厉鬼。
厉鬼索命,也损命。
她爆发出尖叫,“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想让他活啊啊啊啊啊!!!他那么好,为什么不能活!!!”
“喵呜。”
普通的猫,见着这样的动静,早就吓得逃开。
这只橘猫却还是亲昵地蹭着阿依灵,去抓她垂落的辫子,去闻她的脸。
脸颊被猫胡须碰到,一阵痒。
她彻底崩溃,大哭着跪下,紧紧抱住怀里的猫,蜷成了一团。
她在伤心什么呢?
可能是,再也见不到幼时唯一的陪伴;可能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却毫无办法;可能是,她必须要变成最讨厌的人,才能为他续命,
可能是,她曾经发誓,要拯救所有蛊人,如今却亲手把无辜的人推向深渊。
可是,可是,他说过,他会和她一起长大。
在她被人喂虫子的时候,是他用猫爪一个个挠开的。在她快要饿死的时候,是他冒死带进来一块苹果,
她马上要被金银甲毒死的时候,也是他拼了一条命赶走它。
他说,他们要一起变强,要一辈子在一起。
“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你就走了啊……为什么,你都要死了,才想着回来……”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
阿依灵哭得不能呼吸,但还是固执把脸贴到猫尸上。
橘色猫毛被泪水打湿一片。
“喵呜。”
“哈啊啊啊啊啊……大垚……”
嗅着熟悉的味道,她再次想起了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孔。
小麦色皮肤的少年,成日带着她在田埂上奔跑。
只因为曾经,阴湿地牢里,有一个小女孩和一只猫,浑身湿着过了一整月。
他们约定,若是有一天能逃出去,要一起去晒最暖的太阳。
有一天,少年说,要给她买沅陵最好看的簪子。
她从早等到晚、等了几月、等了几年,只等到他奄奄一息,说了一句“我好想你”就死了。
南谣宗空空荡荡,只有她凄惨的抽泣声,还有火把偶尔闪烁的噼啪声。
阿依灵茫然抬起头,几乎要昏迷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一定要再见他一面!
谁会有办法,谁会有办法……妖姑娘有办法,妖姑娘一定有办法!
对,那姑娘和大垚都是妖,她定有办法!
她费力挪着膝盖,跪到桃瑾面前,声音凄厉:“妖姑娘!你救救他!你救救他好不好……”
“我可以死,我知道我该死!我罪该万死!但是他好!他不该死,他不该死啊啊啊啊啊……”
“只要能救他,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桑心,这一章写哭了(泪花眼)
大垚真的……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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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人蛊·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