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的粮仓推开门空气中便弥漫起浮沉,瞧着这仅有一只窗子的粮库透过午后的光芒,混着谷物稻草的气味让人心头安静。
陈县丞不安地攥紧了手,还是不顾有外人在,自己一个副官不管形象上前仔细翻找了一遍,都没有官银的迹象,哪怕是箱子移动的痕迹。
在他认真翻动一袋又一袋的粮食时,赵裳若抬目看了一眼兰非英,她还闻到了夹藏在谷物气息当中的一种熟悉的恶臭。
眼底闪过凌厉,赵裳若向男子走近两步,小茉注视着两人,不明所以。
她压低声:“你不是可以驱动蛇虫?它们的嗅觉可比我们好多了。”
让蛇虫去追查这气味,相信很快就可以抓到偷盗官银的家伙。
不远处陈县丞焦头烂额,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复查痕迹的世界里,兰非英后仰睨她一眼:“那你求求我啊。”
他美目下是一层打趣,但也极度认真,让赵裳若一眼竟分辨不出真假,懒得和他玩这样的游戏,女子转身就走。
不帮就算了,她自己查。
光是这粮仓内就有恶臭,想必那幕后家伙身上的气味更甚,“陈大人。”
听见她的叫唤,陈县丞弯着的腰立即直起,一身薄汗走了过来。
“若是可以,请您将府衙内的所有人都叫到我的面前来。”
“……这……”
“放心吧,不若就说要为了明日以备知县大人清点官银提前做准备。”
她给他想的理由绝不会引起旁人起疑,相反,他们佯装无事,还会打乱对方的计划,让对方自己露出马脚。
陈县丞有所犹豫,还是点头,虽然清点官银不是多么重大之事,但他指挥提点府衙众人无可厚非,还显得他十分看重此事。
“好……那我即刻去办!”
说着,陈县丞快步出了这儿,按照她的要求为明日“动员”众人。
稀松的午后阳光直射入粮库,小茉拉了拉她袖子,“姐姐,你知道是谁干的了?”
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们不是刚刚才来到这儿?还什么都没做,她就有了苗头?
赵裳若打了个哑谜,冲她点头,先回去再说,此事比她想得还要容易,最迟今晚便可解决。
一阵脚步徘徊回荡在空荡荡的盛满粮草的库房内,兰非英挑眉,他也心里有数,大步跟上前头一高一矮的身影。
这次赵裳若兰非英没有再去小茉的房里,只是约定等陈县丞那边搞定再来会面,她们暂且各自回房好好休息,毕竟今日四处奔波跑了一天。
自粮库的方向回去,兰非英赵裳若的身影逐个消失在房门外,小茉沿着廊道走至门前,刚一随手推门,便瞥见脚下一只黄色影子。
“嗯?!”
女孩儿大吃一惊,它不是放走了吗?怎么自己回来了?
几人才放归的黄狐不知怎么又独自找了回来,掩着的房门也不知它是如何进入的,就乖乖伏在门后。
小茉慢吞吞关上了身后的房门,阻隔了夕阳余晖,下一刻弯下腰揉了揉小狐狸,轻声问:“看来你并不想走是不是?”
不然它也不会沿着原路返回。
思忖一番,小茉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傍晚,暮霭笼罩了苏邺府衙的上空。
每位官兵手上都举着一只火把,规整立在庭院下听着最前头陈县丞的规诫与劝勉。
他声音洪亮,讲述的正是作为官差身上所担当的责任,教导每一位官兵要将百姓利益放在最前头,要用心悉心尽心为苏邺的老百姓们做事。
大家听得认真,而就在不远处一座空置亭子底下,赵裳若面向前方那黑压压手举火把的一片,眉头紧蹙。
前方的火光将她映照的面容饱满红润,小茉双手托腮坐在石桌上,看见姐姐神情不太对劲,不免有些担忧。
“是有什么不对吗?姐姐。”
在傍晚前姐姐不是还胸有成竹可以将小偷揪出来,怎么此刻看着这么不尽人意?
再瞧几乎大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兰非英的面孔,竟然也少了几分玩世不恭。
赵裳若能意识到的问题,他又如何意识不到?恐怕这些人里并没有他们要找的那个人。
一番慷慨陈词,陈县丞劝勉了手底下的各位衙差,收到不远处赵裳若给的眼神示意,他几句陈辞速速结束,便解散了这场动员,步履匆匆来到亭子之下。
“怎么样?道姑可是有找到那人?”本已将所有全部希望寄托在这,可他看见赵裳若脸上并不顺意,不由心紧绷起来。
“县丞大人,我想,这儿还少了个人吧。”她的意思是这儿并没有那个罪魁祸首,因为她压根就没有闻到那股恶臭味。可想而知对方绝不在这儿。
“县丞大人是不信任我们吗?说好要将所有的人都聚集到这,可分明,你们还少了人。”兰非英从石亭围栏上走了过来,面色不豫。
陈县丞看他们这样的态度慌乱了片刻,又很快反应过来,少了个人?
拳头倏然握紧,让他们先等等,自己则快步走过小路,往回走了一趟,有要事询问心腹。
回来时,他眼中一副果真如此,气喘吁吁道:“没错,今晚这场动员还少了个人……”
“是谁?”
“黄同知……”
他是半年前才上任,一来便担任了同知一职,远超出其他人员。
同知这个位置少则也要五年才做得上,可这位黄大人年纪轻轻便坐上了同知一位。
陈县丞方才调遣了心腹来问,才得知黄同知近两日接下了知县吩咐的任务,赶往了异乡。正是前日晚间启程,如今估计早就到了那,明日便可归来。
“道姑的意思是,黄大人便是官银丢失的幕后黑手?”陈县丞不敢置信,这说起来不能啊。
这两日,他的确没在府衙内遇见过黄同知,可见他属实是外出办公了,怎么可能有本事让这一大箱官银凭空消失呢?
难不成,他是使用了什么妖法,才在几重看守之下将其调包?
赵裳若嘴角噙着笑,缓缓摇头,陈县丞心中焦急死了,还等什么,她快说呀,不是说了浪费的每分每秒都是他的时间?
赵裳若盯向远处幽暗树色的目光收回,落到了陈县丞的脸上,“我猜,官银不翼而飞,就是动用了妖法。”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炯炯发亮,陈县丞不知怎么心底发虚,“此话怎讲?”
赵裳若负手于身后,绕着亭下那张石桌走上半圈,边走边道:“我还怀疑,这位黄大人压根就不是人。”
不是人?!陈县丞更是心漏了一拍,“什么叫不是人?非人,难不成是鬼?”他蓦的联想前不久那青云执事鬼魂闹鬼一事,难道与他也有关系?
“道姑说的黄大人并不是人,莫非他是青云执事的魂魄变的?”短短时间,陈县丞脑中联想到多种可能,只觉得在这处亭子底下脊背发凉。
女子缓缓摇头,“不,非人非鬼,而是妖。”
陈县丞连连后退,妖?怎么可能?他分明长的就是人的模样,平日里一番言辞也挑不出错来,神情并无诡异呀!
见他似乎并不相信,赵裳若又问:“这位黄大人,可是比县丞大人您的官位再小一级?”
陈县丞毫不迟疑,“是。”
“那他与知府大人关系如何?”
陈县丞愣了愣,不加隐瞒,“尚可。”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黄大人为人伶俐,凡事又有自己的一番见解,知县大人倒是很看好他。”
赵裳若点头,那便对了,与她的猜想很是接近。
“县丞大人可有想过,如果官银消失真是动用了某些妖法,乃是妖人所为,那么此人最好的洗清嫌疑的办法,是不是替自己做个不在场证明呢?”
陈县丞呼吸停滞,她的这番话仿佛打通了他的周身经脉,“是有这些道理,那……那怎么办?”
陈县丞惊慌失措,倘若……倘若真如她所说,黄大人是妖怪,那岂不是这区区府衙都是他的囊中之物?而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真是无可匹敌啊!
正是担忧之际,女孩轻拍他的手臂,声音好听,“别担心,姐姐和大哥哥可厉害了。”
尽管小茉没见到他们捉过妖,但是之前在镇子上遇见那些可怕的尸体,他们都能手到擒来,想必这些妖怪也不在话下,一定能将它打个落花流水,乖乖屈服。
陈县丞看见女孩天真的面庞,不由吓出的魂魄归位了几分。
是啊,自古邪不胜正,何况他面前还有两位大师,暂时还不必他如此担忧。
回想到他们的目的便是找回失踪的官银,陈县丞语气发愁,“若是官银被妖怪抢走,那我们可不好找啊!”谁也不知钱财被它藏到了哪处洞口。
“谁说的?”赵裳若挑眉。
这让陈县丞很是诧异,怎么?她有办法找得回来?有些喜出望外。
赵裳若敲了敲两下石桌,发出清脆的石鸣声,樱唇贝齿口吐香风,“别忘了,是县丞大人您说这位黄大人前日离开的府衙,他不在这里又如何能使得官银于今日平白无故消失?”
女子的声音婉婉道来,反倒是激起了几人的注意,此话有理,既然在外,那它就不可能有法子凭空让这官银消失,唯一的可能便是设有障眼法!
陈县丞恍如遇见了救命恩人,凑到她边上,“既然道姑您有把握,那就烦请您尽快帮我找回吧!”他今日可是为着这官银劳心出神忐忑不已啊!
女子带着几人向着某个特定的方向去,一路上,陈县丞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这方向去的,可不就是粮库。
来到门前,陈县丞示意门外的衙差开门,果不其然,赵裳若接过一名衙役手上的火把走了进去,身后是兰非英小茉,以及陈县丞。
当着几人的面,她用火把的光亮照亮这里。
县丞大人心脏扑通扑通跳,这儿给他一种既诡异又令人十分焦灼的气氛,明明白天来的时候还很正常。
“不出意外,这官银就在这里。”赵裳若回眸,眼睛如两只星盏,剔透明亮。
“什么?官银就在这里?”陈县丞看着她如一轮弯月的安静侧颜不敢置信,来回逡巡四周。
他不是没找过,可这里压根就没有官银啊,女子摇头,猛地将手上的火把向头顶丢去——
当炽热的火焰灼烧到某个点位时,火把落地,陈县丞等人骤然看见在他们头顶的虚空中,赫然漂浮着那箱子沉木铁皮官银!
原来,它竟被施以障眼法藏在了空中,也难怪他翻来覆去都找不到啊!
“……!”陈县丞说不出话来,可见是被这一幕吓到了,任他如何绞尽脑汁也不会料到这官银就在此处,还就在他们头顶!
“天哪!”
“这……这,快来人,把官银取下来!”陈县丞回过神,连忙吩咐手下。
偏偏等两名心腹衙役上前准备拿下悬置空中的那箱官银时,赵裳若抬手制止——
陈县丞诧异,听她沉声道:“这箱官银你们还拿不到。”
别看现在她们虽已找到了下落,可一看这官银便是被施以了法术,悬停空中则是妖术的另一层体现,真正的作用,是会告诉那幕后黑手这箱官银已被发现。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还不能动?”陈县丞又惊又惶,忍不住想要拍手哀怨那这和没找到有什么区别?
“可是,我们可以将计就计。”赵裳若望着头顶微微扬起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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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陵后山的藏书阁内,珍藏着古往今来前人撰写收录的经史子集杂书卷帙,此刻慕云涧以及琉璃正仔细查阅。
地上一摞又一摞的古书将狭窄的甬道堵死,两人被圈在书海中心,进出不得。
“对了大师兄,你快看!”琉璃发现了什么眼前一亮。
她抓起衣摆大步跨过面前的典史,将那本《蛊轶杂闻》当中的重要文段拿给他看。
两人挤在窗下一圈书当中,慕云涧扫视一眼,唇角抿下,摇头:“这不行。”于是视线又落到手上的那本,专注看去。
琉璃瘪嘴,怎么不行?都说以毒攻毒,那现在以蛊攻蛊或者以毒攻蛊不是也行得通嘛!
见大师兄不搭理自己,她只能慢吞吞回到自己的地方,一屁股坐下来仔细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