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漆黑,阮泞一头冲了出去,还好口袋有门禁卡,保安室门卫非常尽职,认得每一位住客。
“小姑娘,这大晚上的,你还出去干什么?”
被拦住,阮泞两手放在衣兜,握紧拳头,冷静得出奇:“给我舅妈说了的,我去同学家拿书。一会儿就回来。”
A城是繁闹大都市,哪怕凌晨,街上依然有人。除了晚上有点冷,好像没什么不好的,简直是散步绝佳时间,很容易让脑子清醒清醒。
哪里人多阮泞往哪里走,路边的光温馨明亮,照得路上积雪晶莹白亮。
跑出来太快,身上的校服还没有换下。校服自然没有羽绒服御寒强,她漫无目的地走,手脚如灌了寒冰,冷得像铁块。
如果往后看,能发现一路走过来浅浅脚印,很快被白雪覆盖。
雪不是雨,不能把泪洗掉。阮泞背手去摸脸颊,干凉一片。风吹,瞬时化作千细小刀刮过生疼生疼的。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苛刻?”
早在阮泞高一下期文理分科,她与周女士两曾有一次对话。
阮泞想学文,可是分课表必须有监护人签名。周伊淑毫不犹豫、不给阮泞商量时间,直接替她向老师打了招呼——学理。
心里自然不平,当她找到周伊淑时,午后夏天让人昏睡,阳光透过窗户散落一半书房,富贵优雅的妇人手腕戴了一块翠绿玉镯,高雅得捏着高脚杯,浊红色液体在阳光下糜烂深沉。
周伊淑淡淡瞥了稚嫩阮泞一眼,语气毋庸置疑:“学理能让你严谨,有更多思考余地。你是女孩子,不能磕磕碰碰有点半差错。”
什么寄人篱下的感觉,阮泞统统没有,相反周湛小小嫉妒她能得到周女士全部关注,这样自己就有很多机会继续打游戏。
她管得太严格,让阮泞没有喘气机会。
“你不觉得自己有点虚伪吗?我并不是您的亲生孩子,充其量只是您丈夫妹妹的孩子。等我十八岁就能离开这里,可您一次也没有参加过周湛表哥的高中家长会。”
所以,你对我考虑再多,我也会离开你的,你对我的心血会白费的。
周伊淑顿了一顿,眼里神色好似更模糊了。直到酒杯见底,她面前厚重的书籍未翻一页。她说:“裴泞,你是女孩子,有时候选错一个方向,以后你的人生轨迹回完全不同。”
对于醉酒的人,阮泞忍下想反驳的话:我姓阮,不是裴。
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反正她每科都雨露均沾——在及格边缘徘徊。
“裴泞,你的母亲是因为我没有教好,你……不能让我失望。知道吗?所以,我不允许你在走你母亲的后路。”
母亲…好似一个代名词。太远的人了,根本从来没有人跟她提起过。起初,阮泞不想提‘母亲’,可久而久之,她才发现,是周女士抗拒‘母亲’。
在裴家找不到‘母亲’生活过的一切痕迹,哪怕她曾使用过的东西都没有。
阴寒卷着恶心,残风暴雨般席卷胃。阮泞捂着胃蹲在马路牙子上。路过三两人好心寻问,她摇头回应。
白雪纷纷落在衣服上,耳尖早已没了知觉,在走下去,她就是可怜的没有火柴的小女孩,要冻死在街角。
阮泞冻得打哆嗦,保持自我拥抱的姿势推门进了一家24小时便利店。急忙呲溜泡面,吃了两口热汤才捧着盒子缓过冷劲儿。
之后,她的视线透过透明玻璃,向外发呆。
黑夜,白雪,街道,路灯,偶尔驶驰而过的汽车。明明看到景象很多,却感到一种莫由得孤单。
眼前出现一张餐巾纸,用两指夹着,阻断她的神游。
阮泞扭动脖子,目光顺着胳膊往上。
一副木块脸,浑身站得笔直。身上白色毛衣,好在他此时是个少年,衬托他气质清朗。
“许……”
阮泞拖长尾音,目光落在他脸上,脑海里拼命回想他的名字,“缙?”
“伍子胥的胥,绞丝旁晋江的晋。”他字正腔圆的解释。
阮泞觉得他应该与当播音员,在电视机面前,面对摄像头,哪怕山风海啸,估计他连眼都不会乱眨。
“哦哦哦,”阮泞忙不迭点头,随后憨傻笑着,没了学校里面拘谨,“你怎么在这儿?”
看着他走两步过来,把手上的书摊在桌上,坐在离自己空了一个位子上。他淡淡道:“我家在附近。”
阮泞又‘哦’了一声,“我出来散散心,跟你遇见真是缘分啊。”
胥缙不理会,和她中间隔了一个位置坐下,把怀里的书拿出来放在桌上,熟练掏出笔开始做题。
他疯魔了。阮泞对眼前的人异常震惊。她还没见过谁从学校出来,大晚上还抱着本五三来便利店刷题的人!
不过有一说一,周女士喜欢这样的孩子,成绩好且话少。不像自己,月考周考一塌糊涂。
一炷香时间后,阮泞实在忍不住。离开位子去买了两杯速冲咖啡回来,递给旁边人一杯:“胥缙同学,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胥缙扭头,目光落在她脸上,眼角泛红在便利店冷色灯光下格外显眼。笔攥在手里装个样子,他问:“要问什么?”
旁边人许久没有反应,胥缙扭头,阮泞胳膊交叉撑着桌上,往外看了看,街道陆陆续续过路行人二三。
她的头发黑而长,笼统起来扎了个马尾,两小缕头发静静落在额边。在高中部,班上少有女同学留长头发,因为学业重,头发打理起来很麻烦。
阮泞动了动,胥缙立马收回眼神,非常心虚,睫毛眨个不停。
她示意自己喝面前的速溶咖啡。好似他喝了,自己猜能鼓起勇气向他提问。
忙喝了一大口,入喉片刻,他紧抿唇,看着褐色液体,这也太苦了吧。
苦涩感瞬间提升身体感官,阮泞小声而又清晰问着:“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胥缙抿唇,神色不太好。但他面向给人印象太刻板了,反正分不清他在想什么。阮泞眼里好奇收缩,摆手道:“那个…不说也没关系。你就当我太八卦了。”
目光在她脸上和桌上两个果酒瓶上转了转。心里猜测她这是被家里人骂了?赌气跑出来的?
他扭正脖子,重新低头看英语阅读,喉结悄悄咽了咽,一板一正回答:“没有。”
阮泞没精没彩扑在桌上,对他回答并不惊讶:“也是,你学习这么好,那还有时间去谈恋爱。”
三秒后,他自己都绝对自己八卦:“你家里人发现你恋爱了?”
胥缙默默看着蓝色帽子动了动,下面的声音恹恹:“不是,我不喜欢谁,也没有谁喜欢我。”
便利店空调干燥温暖,阮泞趴在桌上睡得很香,睫毛细长,在眼帘下透投下一小片阴影。皮肤在灯光下呈粉嫩,白得近乎透明。
她长得太清灵,身边撒着柔和散光。
便利店门被人推开,脚步声将胥缙思绪拉回来,他撇过头,瞬时反应刚才,一下子脸红心跳。
今晚做了三篇阅读理解,错了五道选择。不是不会,而是太不仔细。
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灰姑娘的南瓜马车早就走了,不过还有胥缙贺出租车。
他轻轻摇阮泞胳膊,柔和又僵硬的语气,“阮泞,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阮泞扭头转了个方向,迷迷糊糊,“我没妈,爸也死了,早就没有家了。”
胥缙被她的话惊住,俯身小心问:“那……你现在住哪里?”
被问人不答。
半个小时,便利店再一次被人推开。
当胥缙在想今晚她不会真打算趴在这里睡吧?在犹豫要不要彻底叫醒她时。
视线落在玻璃上浅浅的身影,胥缙往后看,是个高大的消瘦的男人,黑色毛呢大衣,里面是深色高领毛衣。让他五官看起来更立体。眉长眼深得比起年轻的小鲜肉多了一份冷硬,有种隐忍不发的强大气场。
傅丞琮谦逊一笑,“我是阮泞的家长。”
胥缙保了一分疑问,“她哥哥还是……”
“叔叔。”
他回答时候视线一直落在阮泞身上,微微蹙眉。
胥缙还是有些怀疑他,正当他还要问话,身后人懵醒迷糊声:“傅丞琮你来了啊。”
阮泞神思清醒了,动作迟缓得很,对于他找到自己并不惊讶。刚试着站起来,忽而身体一僵。
两个人看着她慢慢抬起头,哭丧着脸:“我腿……木了。”
傅丞琮挑了挑眉,两步走过去。
上前两步,阮泞急忙抬手,声音急促:“你别碰我别碰我。”
右腿好似有千百万只蚂蚁带着细箭在上面扎扎扎,不出血但威力巨大。
“活该,”旁边人忍不住低声一句,他音色极低,听不出情绪。
阮泞眼眶迅速涌起酸涩,抬起头五官扭曲皱起,推开他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走开,我不要你来。”
傅丞琮倒笑了,“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哪只脚麻的,把相反的胳膊慢慢举起来,活动活动手指会好很多。”
不信也得信,脑海里回想一遍他说得,自己慢慢跟着做,抬起左臂五指并拢弯曲,大腿还真有感觉了。
阮泞稀奇他刚才说话,在原地动了两步。上帝作证,绝对是脚踝忽然打拐,且刚好左侧有人,她才扑入左侧那个怀抱。那个怀抱温热,隐隐闻到清冽香味,还有带着雪意的烟味。
离去前,阮泞不忘回头,看着原地的胥缙,冲他挥了挥手:“胥缙同学,再见。”
‘锦呈’,A城富人圈里,房价以天价著名。阮泞知道这个地方,也紧紧是偶然听同学聚堆有人在炫耀。
里面宽敞绿化恰好好处,五步一灯,抬头一望,几栋楼不像裴家住宅,附近寂寥隔了百米才有一户人家,清冷无比。
电梯里,阮泞两眼无神,困意铺天盖地涌上头,制止一个哈欠后,余光扫到身侧人动了动,转了半身。
互相看着,目光陡然拉近,撞上他深邃眼神,阮泞头一昂,“看我干嘛?”
声音有气无力,没底。
傅丞琮唇角上扬,笑问:“身上有钱吗?”
浑身口袋掏遍,阮泞捏着一张纸币,疑惑看向他:“还剩五块……”
傅丞琮挑了挑眉,话语徐缓眉:“你觉得它够在酒店旅馆住一晚吗?或者够你回家车钱吗?”
低头看手上轻飘飘一张,阮泞摇头。
头上声音温和传来,“离家出走是一时气极,不过也不要太和自己赌气,对自己好点。”
言外之意就是——出门多带点钱。凡是给自己留点后路。
恍然上了一堂课。电梯轻‘叮’声打开,跳跃数字停留在9号,傅丞琮两步出去,阮泞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傅丞琮按了指纹,两人进去,给她找了一双白色拖鞋,正要往里走,衣摆被扯住,阮泞把唯一一张纸币递给他,“给,住宿费。”
屋客厅灯光全亮,阮泞仰头,瞧得清傅丞琮眉宇笑意深深,“这里不用给,免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