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烈日[西幻] 第48章 污雪

就在他们从林中木屋返回的第二天，光明神殿中的两人迎来了两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当白发的老者牵着女孩走进来的时候，就连安多尔也忍不住恍惚了一刻。

自从在伯威夫分别，他从未想到还会有再见到奈夫里神父的时候。那充满了硝烟与战火，那只作为潘布尼安的日子似乎已经很远，但实际上也仅仅只是隔了几场战争而已。

神殿的中庭，初晨的柔和日光之下，厚厚的一层枯黄落叶闪烁着光泽。

……

“我也并未想到，您居然就是圣子殿下。当初在伯威夫的时候……我也是知道了您的身份之后才明白过来，那时殿下恐怕正是神力空虚之时，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救下了伯威夫的信徒。若不是您，恐怕我也会……”

“阁下不必如此。日光之下，所有的神的子民都应得到救赎。是我彼时能力不足，无法救下所有人。”

奈夫里笑了笑，慢悠悠地叹出一口气。“话虽如此，却也并非所有人都能像殿下这般无私的。”

“神父何出此言？”

奈夫里转过头，看了看不远处正缠着赫洛亚玩的玛丽蒂安。

“自您二位走后，我带着玛丽走遍了伯威夫大部分地方。然而战局变化无常，人们大多四散而逃。于是我准备送玛丽回到尚且安全的托特尼斯。这一路上，我也曾见过无数神殿的同僚，也遇到过神殿派出的牧师，并与之同行。看的越多，我心中的困惑却也日益多了起来。”

他顿住了，抬起头直视着安多尔的眸子。

“殿下，您认为，信徒追逐光明，是在追逐什么呢？”

安多尔微怔。

“……是，在寻求神明的垂青？”

奈夫里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信徒，他们有的是深陷泥沼之中，将希冀寄托在神明身上，有的是借神明的旨意拯救世人，有的是在神明身上寻求力量的终极，而有的则以信仰之名大肆收揽权力与财富。每个人的诉求都不同。”

他凝视着圣子的眸子，那抹碧色仿佛湖面的波光。“于是直到最后，我有些明白了。人们永远都在追求自己所追求的，信仰神明也好，不信仰神明也好，人们都走在自己所选择的道路上。”

——以信仰的名义，信徒追逐其真实的渴望。

一场微风骤然在中庭扬了起来。地面的枯叶转动起来，在他们脚下打着旋儿，转成一个旋涡。

奈夫里愣了愣，但这股微风很快就平息了下来，仿佛只是一场错觉。而在他面前，微笑着的圣子眸光温和分毫未变。

……

目送着奈夫里两人离去，安多尔低了低头，转身往室内走去。屋檐之下的阴影中，神使立在那里，仿佛一尊玉像，直视着他的目光。

“潘布尼安？”

“嗯？”

赫洛亚的神色复杂难辨。“你曾质疑你的信仰？”

安多尔微怔。

神力的恢复比之它的消失要显得悄无声息地多，然而他是赫洛亚，所以哪怕他没有表露分毫，也瞒不过他。不管是神力的失而复得，还是曾经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

安多尔嘴唇微抿，片刻后，他扬起一个浅淡的笑意。“你不是不在乎这个？”

“然后放任你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在战场上冒险？安多尔，你明明知道神力存在的载体的。”

是的，他知道。从信仰中汲取来的神力，自然也依凭着信仰而存在，但究其本质，是某种意念在支撑着，按照大魔法时代的理论来说，它依凭于精神力存在。

安多尔一旦开始怀疑神力存在的本身，神力也就随之离他而去。

这个道理他不可能不懂，做了十年圣子的他也不可能管不住自己的想法。赫洛亚不明白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扭转自己的信念是为了什么。

安多尔却再清楚不过，自己在做什么。

神力的恢复只是意外之喜，他早已做好了失去它的准备。

他做不到无视心中的裂痕，伪装那些都不存在。

他无比清楚地明白，他再也无法回去了。那高大华丽的贝卢黎，纯洁如雪的信仰之地，并不属于潘布尼安，而属于那个久远的圣子。

他抬眼，前面的赫洛亚第一次向他露出不赞同的目光。他没有说话，表情却清楚地问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主动质疑它？

他不需要整座大陆的信仰，不需要无尽的财富与地位，也不需要来自九天之上的宠爱。

他只想留在西部，成为他的王，或者在战争中落败，就像每一个西部的孩子所设想过的那样，而不管是荣耀或是失败，他所爱的将会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而不是回到冰冷的高墙之内，永远独自站在众生之上。

最终，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我很抱歉，以后不会这么做了。”

他走上前去，动作轻柔地拍了拍赫洛亚的肩膀。“我不会再怀疑我的信仰了。”

——因为我已经明白我所追逐的是什么了。

早在托特尼斯的使者前来拜访的时候，安多尔就猜到了这背后必然有欧恩·卡达安的影子。

他之前试探得太不谨慎，而他也并非全然没有破绽，不欢而散之后，无言的崩裂彼此早已心知肚明。

他本以为卡达安或许会趁着自己被托特尼斯的事情牵绊住的时候，对神殿的势力做些什么，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卡达安的矛头却是对准了加贝托联盟。

等到他传道结束之后，迎接他的便是加贝托彻底覆灭的消息。

对于整个西部大陆来说，加贝托的覆灭足以为这场战争划下句点，荷努特和迪特尔早已打散，纳瓦内普拉索尔则不足为惧。

换言之，现在只剩下了两方势力，即神殿，与卡达安。

然而双方君主之间的暗流涌动却完全没能影响到普通的民众。之于他们来说，不管如何，加贝托兵败，也就意味着战争的结束。

虽然普遍意义上来说卡达安并非一位理想的君王，然而稳定的生活却比什么都要重要，因此就算是远离战场中心的托特尼斯，在胜利的消息传来之后，依然陷入了一片欢呼的汪洋，甚至安多尔结束布道之后还有人激动地拉住他，感谢神明的庇佑，让和平重归西部大陆。

安多尔笑眯眯地应对完托特尼斯的信徒，等回到自己所居住的地方，脸色才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