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城主的庄园,面前是一片沉寂的中庭,在日光下灼灼。
赫洛亚回头看了眼,整个庄园都在日光下沉默着。
教廷的人们已经在城中忙碌了数日了,安多尔匆匆将他安置在城主的庄园之后就一直忙着收集信仰,净化瘟疫。
西奥多家的家主,也就是摩拉杉的城主早就重病在床,西奥多夫人才不得不在那样的一个时刻站出来。然而想来不管是谁都心中清楚,这也是徒劳的。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在认清了形势之后很快就选择了认命,摩拉杉的政权交接在一片和平中进行着。
不过事实上,这片大陆现在能够解救这座城市的,恐怕也只有光明教廷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许真的可以称之为神明的旨意。
然而……
真相又该是什么呢?
赫洛亚眸子垂了垂,慢慢地往花园中央走去。
他的身体是神明所造,并不如其他人类一般脆弱,但这伤害却并非直接作用于他的身体,而是来自于安多尔。
换句话说,就算现在伤口长在了赫洛亚身上,伤口所带来的疼痛以及缓慢的愈合,依然如同它在安多尔身上一般。
而太阳能够带给他更多的力量。那是他的本源。
坐在廊下,夏季正午的太阳照在他的金发上,将他整个人都仿佛镀上一层浅金。
赫洛亚微微阖眸,眼前是一片红色。
没多久,一道轻巧的脚步声带着几分犹豫靠近了他。
赫洛亚睁开眼,侧过头看向来人。
那是一个貌美的少女,一头黑色微卷的发披在身后,眉眼间颇有西奥多夫人的影子。
她提起裙摆,微微行了个礼。
“日安,大人。”
赫洛亚一怔,起身回礼。“日安。您是?”
“我是莱莉雅·西奥多。”她笑了笑。“您是教廷的神职人员吗?”
“……算是。”
莱莉雅眼前一亮,开口:“那您……”
“赫洛亚!”
远远地一道声音传来。
赫洛亚转过头,果然是安多尔。
他纵马直接踏过中庭,在他们面前站定,带起一阵疾风。
“赫洛亚,你怎么出来了?身体好了吗?”
安多尔走上前来,不着痕迹地站在莱莉雅和赫洛亚中间。
莱莉雅行礼道:“日安,圣子殿下。”
安多尔给了赫洛亚一个稍等的眼神,转过身笑着虚扶起莱莉雅。“日安,西奥多小姐。您有什么事吗?”
许是没想到安多尔竟完全没有按照贵族的礼仪寒暄,反而直接这么问,莱莉雅面色出现一瞬间的凝滞,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
“我看这位大人独自在中庭漫步,所以才出来打个招呼。”
“啊,原来是这样。”安多尔笑意不改。“这位是赫洛亚大人,素日总是独处,不爱说话。如有失礼之处,还请不要见怪。”
他这话的立场,似乎有些怪异……
莱莉雅愣了愣。
表面上是客套,实际上则是在暗示让她离赫洛亚远点?
“原来是这样。”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我有惊扰之处,也请您见谅。”
安多尔摇了摇头。“您太客气了。”
他垂着眼看着莱莉雅,没想到她似乎并没有告辞的意图,反而顿了顿,又问道:“圣子殿下,不知您近日,是否有空?”
安多尔挑了挑眉。“怎么?”
“母亲说,神殿诸位的到来将摩拉杉从死亡的边缘解救了回来。为了赞美神明的恩典,特邀城中诸位贵族来庄园里一聚。”
一聚?
“很是抱歉,城中的情况依然严峻,我大概是无缘参加夫人的聚会了。请代我向夫人表达歉意。”
见莱莉雅虽然有些遗憾,但依然应下之后,安多尔似是无意地补充道:“我近日在城中听闻,西奥多家族源远流长,在摩拉杉深得威望,当初掌管摩拉杉,也是城中诸位贵族合力举荐的结果,对吗?”
“……对。”
“果然如此。”安多尔笑眯眯地道:“既然这样,诸位相聚一叙往事也是好的。只是……”他微微压低了声线。“追忆过往固然是好的,但是一味沉溺于过去的荣光,可是会招来灭亡的。您说,对吗?”
莱莉雅的身体轻微地颤了颤,强撑着笑道:“您所说的,自然是对的。”
她抬起头,窥觑了眼安多尔的神色。
这位来自贝卢黎的圣子依旧神色温润,看不出半分阴暗,这反而让莱莉雅的心脏再次向下沉了沉。
她有些慌乱地行礼告辞,层叠的裙摆甩出一道波纹,消失在连廊的转角之后。
安多尔回过身。
“她来跟你说了什么?”
赫洛亚摇了摇头。“只打了个招呼。”他顿了顿,补充道:“似乎本来是要说什么的,但是你打断了。”
安多尔皱了皱眉心。“西奥多家族骤然失去城主权位,心里必然不忿。此时风平浪静,不代表她们心里没有别的成算。”
“我记得,西奥多城主还未痊愈?”
“可他显然犹有不甘。”安多尔挑了挑眉头。
他面对其他人时总是一副无懈可击的圣洁模样,唯独在赫洛亚面前才会有着诸多不太正面的情绪流露。
“西奥多城主还未死心,他的夫人和女儿也不像是省心的角色。”安多尔抬头揉了揉额角。
为了解决城中的瘟疫,他已经好几天不曾好好休息过了,此时脸上的倦怠清晰可见。
“眼下这个时候,还要举办贵族宴会,用意为何昭然若揭。”他微微一叹,抬起头看着赫洛亚。“刚才我把西奥多小姐打发走了,你介意吗?”
“介意?介意什么?”
安多尔一怔,但接着忍不住轻笑起来。
原来如此。
赫洛亚根本就没看出莱莉雅的意图。
或许是赫洛亚与众不同的“待遇”,以至于莱莉雅对他的处境有了什么错误的判断,竟以为自己可以与这位“郁郁不得志”的大人加盟。
可谁知道赫洛亚对此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没什么。”安多尔摇了摇头。他把手放在赫洛亚肩上,微微用力推着他向房中走去。
“你伤还没好全,何必跑出来。”
赫洛亚顺着他的力道向前走去,一丝抵抗的意思也没有。
“……太闷了。”
真是奇特,从前他从不会有“闷”这种感觉出现。只要没有预警,他可以独自坐着坐上好几日。
“既然这样……”安多尔略微思索了会儿。“过几日城中的布道,你来看吧?”
“布道?”
“没错。”安多尔嘴角扬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
“西奥多城主自以为获得贵族的再度支持,就可以与我们对抗。可这些日子以来,光明的信仰早已深入摩拉杉普通民众之中。我要让他知道,妄图以贵族那点私兵和旧日的荣耀,和拯救城民与死亡中的神明之矛对抗,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安多尔……”
“嗯?”
看着圣子微微低下头洗耳恭听的模样,赫洛亚原本的疑虑被他再次压了下去。
接他进城的那一天,他与一个衣着破败的男人在城门处擦肩而过。
那男人死死低着头,发丝凌乱,右脚不自然地跛着。
他还记得他曾在哪里见过这样的身影。而那绝不该是摩拉杉。
可是,看着安多尔的神色,赫洛亚却觉得,问不出口。
他转过头看着前方的路,城主府的植物从走廊两侧探进头来,随着夏季的风微微晃动着。
“我可以自己走了,别推了。”
肩上的掌心一僵,接着离开他的肩膀。“赫洛亚?”
“明天,我也一起出去吧。”
“什么?”
赫洛亚回头,眼眸未弯,金发在他眉眼间扫过,擦过澄澈的蓝眸。
“带我一起去吧。去看看你的第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