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都。
银河倒挂如瀑,倾泻九万里。
衡初立于星辰之下,试图堪破天机。
几缕星子掉落,将夜幕分割,破军星光芒浅淡,似要熄灭,横贯之势削弱。
云雾水汽张开,殊雪卿恭敬行了一礼:“师父,几大宗门施压,并未成功。谢宗主并未处理那个魔女,而是将其关押在了问罪阁中,阁外有弟子进行看守。”
衡初元君看着星幕:“莫问道人的预言都没有让他处决他的徒弟?”
“并未。”
衡初坐下,墨色棋盘放置在石桌上,手指指天,划下一颗星子落于棋盘。
大多时候,他都是冷静的,唯独碰到有关于云上的事,会变得不可理喻。
大概是她刺入心脏的那一剑太过冰冷,让执念无论如何都无法散去。
他以为抽掉情丝就能堪破情劫,可既然无情,又怎能渡过有情的情劫。
漫天星辰之下,衡初自己与自己对弈。
他冷静了下来:“雪卿,不用管了,谢临渊要做什么与清都无关,若是他弟子真是祸世之人,日后要承担责任的也只是他。”
殊雪卿眸光一暗,表情僵硬了几分,他回道:“是的,师父,我会尽快回到清都。”
衡初一局棋下的漫长,破军星突然光芒大盛,锋利无比的横贯其他几星,硬生生将其他几星运势斩断。
衡初表情大变,看着星图不断演算。
殊雪卿的消息再次传来:“师父,出事了。”
衡初收起星图,目光了然:“人逃了?”
“师父,您算出来了?”
殊雪卿垂眸,眼下覆盖着一小块阴影,他神情悲悯,宛如九州人界佛阁中供奉的佛陀。
“隐隐堪破一丝星象,不过这星象被雾气遮盖,挡住了大半天机。”
殊雪卿神色轻松了一下,衣角的蝶不知何时折断了翅膀。
“师父,神魔之子逃脱,看守问罪阁的弟子死亡,是被魔气所杀。”
“看来,谢临渊到了该承担责任的时候。”
——招摇山。
在云景的努力下,云衍宗弟子并未对虔绫没有处死而是被关押在问罪阁中有什么异议。
一切好像从未发生过,平静的气氛下似乎掩藏着更加巨大的风波。
这几日,谢临渊被其他宗门发来的一封一封的传讯弄的头疼。
莫绾贴心的帮他做起了回复其他宗门传讯的工作。
她占据了天衍殿内的一个小角,谢临渊的水镜悬浮在半空,时不时的从中吐出信件。
莫绾自己的水镜立在桌面上,另一头是她闲的要死的师父。
旻华正在欣赏小青龙和小青蛇的解尾比赛,他将一龙一蛇的尾巴绑了起来,谁先解开尾巴上的结,谁就赢了。
莫绾瞥了眼水镜,嘴角一抽:“师父,你的爱好可真别具一格。”
旻华手托着脑袋,整个人窝在垫着毛毯的椅子中,他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水汽和困意,他问莫绾:“你觉得谁会赢?”
莫绾手拿信件,头昏脑胀:“我不想知道谁会赢我只想知道那些宗门长老们能不能有话直说?明明一句话能解决的事情,他们能写出十页纸。”
先是千篇一律的问好,然后是七绕八绕最终绕到谢临渊应该尽快处理虔绫的事上来。
莫绾手指不爽的虚空写了几字,回复对方——已阅。
她最后干脆都不看上面写了什么,极为熟练的写下“已阅”二字,将讯息传了回去。
谢临渊端来了一碟桃花糕,看着认真干事的莫绾,满意点头。
他将桃花糕放在虔绫桌前,欣慰道:“师妹长大了。”
能帮忙处理云衍宗的事务了,师父收了三个甩手掌柜后,终于收来了最正确的弟子。
莫绾头也没抬,精准地摸到蝶中的桃花糕,整个往嘴里塞下。
她两颊鼓起,噎的眉毛皱起。
手边多了杯凝露,莫绾急忙喝下,艰难的将口中的桃花糕咽下。
她才刚喘口气,又有十几封厚厚的信件落下。
莫绾沉痛道:“师兄,辛苦你了。”
谢临渊当了云衍宗宗主几百年,天天勤勤恳恳的工作,现在都没疯,实在太厉害了。
“习惯了。”
男默女泪,社畜的生活也太心酸了。
一句“习惯了”胜过千言万语。
“师兄,我懂你!”
莫绾拿起信件,拆都没拆开,直接在信封上写下已阅二字。
她的字已初见风骨,洒脱大气,和她人一样,张扬锋利的不行。
谢临渊沉默,没有阻止她敷衍其他宗门传来的信件的行为。
作为经常和其他宗门打交道的谢临渊知道那些宗门长老是些什么人,彼此通讯时,通常是对方十句话说完才仅仅是问好结束。
谢临渊和其他宗门长老格格不入,说话一针见血,能一句话说完,绝不加上寒暄变成两句话,力求用最简短的语言表达意思,提高效率。
“诶,璃月派凤瑶迦门主的信件?”
莫绾拆开,念了起来:“谢宗主安好,琴水河畔一别已有百年,当年同游泛舟的画面至今未忘,听闻贵宗近期发生大事,无论谢宗主做何决定,璃月派永远站在谢宗主身后。”
谢临渊表情没什么变化。
莫绾翻开第二页:“不知谢宗主师父近来安好,吾甚是想念旻华道祖风采,世上在难寻像旻华道祖这般的人,如有可能可否上天虞山和旻华道祖一叙?”
旻华直接两字:“不行。”
莫绾又翻开第三页:“不知谢宗主三个师弟近来安好……”
这熟悉的开头,凤瑶迦这是想师父弟子一网打尽吗?!
“听闻旻华道祖收了一个女弟子,风姿绰约,连芷情都赞不绝口,吾甚是好奇是一个怎样的绝色美人,竟让挑剔的芷情夸赞不停,不知吾可有机会和这位女弟子见面。”
莫绾:“……”
她除了想师父弟子一网打尽之外,她还男女通吃!
这回是谢临渊回答:“不见!”
莫绾委婉的回复了凤瑶迦相见的都没有时间与她相见。
一龙一蛇还没有分出胜负,旻华不满意道:“笨的连结都打不开,羞不羞耻?”
“师父,你就饶了他们吧。”
旻华并不听劝,铁了心的要看他们解开蛇尾的结,并且十分认真的教他们怎样解结,态度比教莫绾修炼时还认真。
莫绾将最后一封信件回复。
云景匆忙进入天衍殿,身后还跟着一袭白衣不染纤尘的殊雪卿。
“宗主,问罪阁出事了!”
……
……
看守问罪阁的弟子气息全无,身上鲜血被吸干,脸上隐约还覆盖着一层魔气。
问罪阁内结界被破坏,阁门大开,原本被锁在阁内的虔绫不见踪迹。
叶寒霜冷着脸,仔细查看了死去弟子,发现了体内残留的魔气和问罪阁内虔绫遗留下来的魔气一直。
灵气探入他们的气海,皆是破碎,一缕黑气试图纠缠叶寒霜探入的灵气,被一刀斩断。
莫绾和谢临渊到来时,死去的弟子遗体已经被送到了归天阁,归天阁内这几个弟子的命灯悉数消散。
谢临渊面色紧绷:“怎么回事?”
叶寒霜:“刚刚看守问罪阁的弟子准备来换班,发现问罪阁的结界被强行破坏,看守弟子死亡,而关押在问罪阁中的虔绫也不知所踪。”
殊雪卿突然道:“虔绫师妹可是逃了出去,还打死了几个云衍宗的弟子?”
“问罪阁内部根本无法将结界打破,能将结界打破只能从外界。”谢临渊道,“事有蹊跷。”
殊雪卿迟疑道:“难道云衍宗的魔不止一个,将虔绫救走了?”
莫绾揉了下脑袋,试图从记忆中找到些许有用的剧情。
可她想破了脑袋,有关于剧情的一切就像蒙上了迷雾一般,怎么也看不到。
殊雪卿立刻又否认了自己的猜测:“可现场没有其他魔气残留,整个问罪阁,只有虔绫师妹一人的魔力气息。”
叶寒霜抱剑,冷冷看他:“你的意思是,虔绫醒后破开了问罪阁的结界,还顺便杀了看守问罪阁的云衍宗弟子?”
殊雪卿露出苦笑:“可是从现场来看,只有这一个可能。”
莫绾嘲讽道:“竟不知挽月公子还有断案的能力。”
“莫小师姑莫要打趣在下了。”殊雪卿看向谢临渊,为难道,“虔绫师妹从云衍宗逃脱,其他宗门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毕竟虔绫师妹身上还担着莫问道**世的预言。”
谢临渊瞥了他一眼:“你还未离去?衡初不是已经离开云衍宗了?”
莫绾抿唇,她发现有时候谢临渊嘴巴真的挺毒的,这意思明显是不待见殊雪卿。
你师父都不管这事了,你这个当徒弟的怎么还在云衍宗多管闲事。
殊雪卿好似没听懂谢临渊的言外之意,他道:“谢宗主,雪卿本要离开,可正好听闻问罪阁看守弟子死亡,而关押在问罪阁内的虔绫师妹逃脱,便来查看情况。”
“虔绫师妹身上还带着您的禁锢神符,她的能力已经强大到可以解除您的禁锢神符。谢宗主,莫问道人的预言不得不信,望宗主为天下苍生着想。”
莫绾拉下了脸:“事情真相还未查明,殊雪卿你怎么就自顾自的给虔绫定下了罪?”
殊雪卿委婉道:“我知晓莫小师姑和虔绫关系亲厚,此刻虔绫魔的身份暴露您不肯相信,可事情已经如此,一目了然了。”
莫绾刚想怼他,还未开口,就被打断。
修谏衣角飞扬,大袖迤逦,他快步走来,手中长棍上沾染的鲜血还未擦去。
“师兄,北海突然出现魔气,搅的鲛人狂暴不安。”
“又是魔气。”莫绾沉思,“难道是……”
她快步跟上谢临渊和修谏,叶寒霜踏上霜花剑,整个人如流光一样率先冲到了北海。
殊雪卿拳头紧握,指甲扣到血肉之中,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看向北海,神情阴郁。
殊雪卿敛眸,做了决定。
传讯灵蝶穿过万魔窟,摇摇晃晃地钻入森罗魔殿。
灵蝶停在了一只毫无血色的手背上,这双手苍白的看不到一丝人气,还隐隐往外冒着寒气。
石椅上铺散着大片墨发,男人捏碎了灵蝶,眼尾飞红扬起,轻佻一笑:“挽月公子这是又来和我做什么交易?”
“北海。”
殊雪卿吐出一句:“湛殊魔君一统魔界的契机到了。”
“哦?”
湛殊魔君纤细的手指抚摸着躺在他脚边的美人头发,下移的手指突然刺入她的脖颈,闷哼声隐忍响起。
殷红的舌尖一卷,将指尖沾染的滚烫鲜血悉数吞下。
“说来听听。”
“神魔之子。”
湛殊魔君桀然一笑:“的确是个好契机,投桃报李,我将我从补天那里得来的一个消息赠你如何?”
殊雪卿:“什么消息?”
“云衍宗的那位莫小师姑是补天一门的人。”
殊雪卿一愣:“湛殊魔君可是说笑?”
“你看我像是说笑的样子吗?”湛殊魔君一脚踹开脚边已经死了的人,“真是个秒人,竟在云衍宗混的如此好,还被旻华道祖收为了弟子。”
“有趣,甚是有趣。”
殊雪卿回过神来:“她身上没有任何魔气,修的也是正统,说她是补天一门的人,有谁会信?”
“那就看挽月公子能拿出什么诚意来。”
走到这里,殊雪卿已无了后退之路。
他抬眸望下碧蓝的天空,紧握的拳头松开,掌心有几个月牙型的血痕。
“清都灵脉,这个诚意可够?”
“挽月公子可真是大手笔,清都灵脉下镇压着万魔,这就是名满天下的正道人士吗?”湛殊语调中带上了些讽刺。
殊雪卿拂了下衣摆,白衣洁净依旧不染尘世,可身穿它之人的心却早就被污浊侵染,一脚踏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缓慢道:“何为正?何为邪?只有胜利者才能书写一切。”
而他,只会赢,不会输。
“殊雪卿,你等着吧,我会帮你,看在这件事有意思的份上。”
——北海。
北海是一片寂静的死海,没有太阳照耀,永远都是昏沉沉的黑夜。
一道道闪电划破夜空,声势浩大地落到水面。
叶寒霜一剑平波澜,独属于她的寒冷剑意压制的暴躁不安的鲛人凝滞了片刻。
神符印封锁北海,谢临渊灵气浩瀚,将狂暴和鲛人困于一隅。
修谏刚猛的棍风砸到海面上,溅出的海水入刀,被长棍横扫至狂暴的鲛人处。
谢临渊眉头紧锁:“魔气是从北海之渊传来,夹杂着虔绫的气息。”
莫绾表情错愕:“虔绫怎会去北海之渊?”
北海之渊不见天光,是连鲛人都不敢轻易涉及的地方。
鸿毛不浮,飞禽鸟兽都无法飞越北海之渊,虔绫为何会身处于此?
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绾看向匆匆看来的柳云涧,他脸上担忧一闪而过,可下一秒担忧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谢临渊思索道:“事情并不简单。”
魔气纵横北海,毫无章法的乱窜。
谢临渊的神符印一道接一道的落下,莫绾和叶寒霜穿梭在北海之上,帮助修谏镇压狂暴的鲛人。
北海之中的鲛人和莫绾在云衍秘境之中遇到的鲛人截然不同,身躯强硬,修为几乎都在元婴之上。
他们以强悍的肉身为武器,打架不要命似的只攻击不防守。
海上起波澜,惊涛立万丈似与天相接。
——天虞山。
旻华目光透过虚无,看到了一片惊涛骇浪。
正道势起,魔族式微,天要寻求平衡。
他幽幽叹了口气:“就不能晚些么?收的徒弟还没玩够,便……”
一道惊雷落下,回应了旻华。
他摆手:“知道了知道了,就知道降雷吓唬人,甚是无趣。”
又是一道雷落下,暗含警告。
旻华收起散漫,缩地成寸,踏出天虞山。
“得准备准备替不成器的徒弟仗势欺人一次了。”
……
……
虔绫不断的向下沉没,周遭一片寂静。
临死前,她生平一切如走马观花一般从她眼前浮过。
她上云衍宗,被师父收为徒弟,被柳师兄教导修炼。
偶尔去修习殿帮玉泽师叔指导外门弟子。
刚筑基时,师父送了柄红绫枪给她。
她手持红绫枪,杀过妖兽,也杀过魔修。
她前半生颠沛流离,生如浮萍,无根可扎。
之前所遭遇的一切,仿佛就是为了来到云衍宗,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桃林内的桃花又开了,她在桃树下埋了一坛桃花酿。
她想着来年,在桃树下和小师姑、云景他们赏花喝酒。
这一次她一定要看好小师姑,不让她喝的太醉,对着师父说些胡话。
云衍宗的一切一切都太过美好,美好的想漂浮的泡泡一样,一戳就破。
她不想死。
虔绫不断挣扎想要睁开眼。
——她不想死。
——她想回家。
澎湃的魔气涌出,虔绫不再抗拒魔气,红色的魔纹攀上她的左侧脸,一半宛若神明,一半却为修罗。
她睁开眼,甘愿入魔。
似乎,她再也回不了家了。
遥遥有呼唤声传来,日月同时当空,群花敛芳。
她听见——
……
一队魔军,横空出现在北海之上。
“那是谁?”莫绾看向领队的红衣魔修。
谢临渊手指微动,神符在掌心成型:“湛殊魔君来北海所谓何事?”
湛殊直接道:“谢宗主放心,我们不是来找云衍宗麻烦的。”
修谏冷哼一声:“带着一队魔军突然来到北海,你说不是来找麻烦的,这话有谁会信?”
“唉。”湛殊叹道,“好不容易说回实话,可偏偏无人信。”
谢临渊冷淡道:“湛殊魔君谎话说的太真,无人敢信这是正常。”
湛殊一直在和谢临渊对话,可目光却落到谢临渊身侧的莫绾身上,他笑道:“多谢谢宗主夸赞。”
谢临渊往旁一跨,挡住了湛殊窥探莫绾的目光。
有意思。
湛殊收回目光,不再啰嗦。
他抬手,朝北海之渊行了一个魔礼。
“在下是来,恭迎魔尊的。”
他身后魔军齐齐道:
“恭迎魔尊!!”
卧槽,莫绾内心直呼好家伙。
剧情崩坏成什么样了,她的顶头上司怎么从谢临渊变成虔绫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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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剧情崩坏的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