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兰芷来来去去,又换了几个牛角尖钻完,腿也因跪坐生麻,问题才都问完。
堂内的学子们肉眼可见都松了口气,悄悄动了动紧绷多时的身体。
受话本里好学书生的影响,姜兰芷对学习这事很认真,就算听不懂也要努力听。
崔楠越正式开讲今日的课文后,她便收了闲散姿态,拿起笔打算随时圈点。
他讲课时引经据典,又穿插了各种例子,趣味十足。
就是有点脱离书本,让她不知道从哪里做笔记好。
写了几个字,姜兰芷彻底跟不上速度了,把笔塞给青雀,“你能记多少就记多少,缺了的我课下再去找先生问问。”
青雀写得又快又好,唰唰唰就是一排。
姜兰芷傻眼了,“你慢些,不要写这么着急。”也不要写这么多。
她就算脸皮再厚,也不好拿着这样齐全一本笔记,明着上去诓人。
套路不是这样玩的!
万一他说,笔记这样齐全,回去对着多看多想,自然就能明白,她还怎么继续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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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睡意朦胧,青雀好像又在唤她起床。
姜兰芷打了个颤,忽然惊醒。
没办法,她实在太困了,崔楠越讲得再精彩也打不过她的困意。
她对这堂课最后的倔强,就是脸要朝着他这位先生的方向。
眼睛又睁开了一点,崔楠越依旧是她睡过去前的模样,垂着眼眸翻书。
姜兰芷安心了,她应该是一睡过去就被青雀唤醒,时间还没过去多久。
那,他怎么把书收起要走了?
“娘子,别再睡过了,留待去藕香园好好午歇。”
午歇?!
姜兰芷迅速扭过头,就看到所有人都在默默收拾东西,速度快的已三两成群往外走了。
再往上一看,崔楠越也摇着轮椅下讲台了。
天爷啊,她竟然把下半堂课全睡过去了!
先生你等等,听学生解释!
姜兰芷从书案上直接跨过,想要堵住他不让他走。
她一定要解释清楚,不能让她在他心中的形象,就这样毁了。
没成想脚下不知道踩到什么东西,脚一滑,眼一花,竟直接朝人扑了过去。
下巴磕到坚硬的肩膀上,贝齿磕破了红唇,她也嗷嗷叫出声。
腰上扶住的手迅速撤走,将她的脸从温热的颈侧抬起查看情况。
离得近了,连睫毛都能瞧得分明,更别说掩映在下的黑眸。
还是那两潭深水,恍然间微微起了点涟漪。
姜兰芷这时还有闲情分神暗想,她的脸一定红透了,不然怎么会这般烫。
“表妹,你怎么样?”宋建誉在那一头没看清楚,不知道怎么一眨眼,他娇睡着的小表妹,就扑到了别的郎君的怀里。
姜兰芷被轻轻放开,捏着帕子站在一旁,呐呐不出声,眼睛还看着崔楠越。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捡起被她的裙摆带到地上的书本,还拂了拂灰尘。
宋建誉看到地上稀烂的宣州纸,恍然大悟,“你方才就应让你的侍女把地擦干净,何必亲自动手用纸遮盖。你的善心,反倒让你自个遭了秧。”
青雀被这话说得脸色发白,膝一弯便要请罪。
姜兰芷安抚抓住她的手,安抚地拍拍,不在意道:“让表哥担心了,这回是我自己大意。再说我自己出的糗,让个下人出来担了顶什么用。”
青雀哽咽着喊了声娘子,又被拍了拍,还被塞了条手帕。
宋建誉怀疑姜兰芷是在含沙射影他刚才的事,他答不出好的答案,还要靠伴读在众人跟前挽尊。
最丢人的是,还又一次挽尊失败。
崔楠越这小先生,向来不把他这个皇子放在眼里,明明早就被拔光爪牙在京城苟且偷生,偏偏还留着些傲骨,欠教训至极。
对崔楠越的恶意渐起,连带着对姜兰芷的耐性也弱了。
宋建誉略有些不快道:“这就巧了,表妹两次遭难,都被崔先生搭救。这恩情,竟是越来越大。”
姜兰芷假装没看到他的不快,赞许地点点头,“三表兄说得对,所以我已打定主意,要跟随先生好好学习,伴随先生左右,回报先生的搭救之恩与教导之恩。”
“郡主言重。”崔楠越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不说话也没离开,反而安然翻阅起方才捡起的书本,检查她这个学生上课情况如何。
“郡主本就天资聪颖,书上批点也做得齐全,想必多看看便能弄懂文中内容。”
姜兰芷的猜想成真了,虽然情况跟设想的不一样,但他还是用同样的理由拒绝她。
幸好,她早料到了这种情况,也提早想了法子应对。
崔楠越这人,目前已知对她不吃硬,她要是客气,他能比她更客气,还找不出一丁点破绽。
但她要是撒撒娇呢?
“先生,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如今我失了忆,就算再聪慧,也连学习的门都没有踏入。”
“我求舅耶来这,就是为了跟您好好学习,免得……”
姜兰芷委委屈屈看了他一眼,“免得往后出门,什么都不懂,被人笑话。”
他神色不为所动,漆黑的眼珠子盯着她,好像在等她下面的花招。
姜兰芷偷笑,他要是真没兴趣,这时候就会拒绝,找个合理的理由转身就走。这对他来讲,并非是难事。
搁这儿待着,不就是不想拒绝。
她打起精神,再接再厉,“方才刘大学士带我来时,就追着问了好些问题,可我一个都回答不出来。他那神色,分明是在怀疑我以前的什么才女之名,是耶耶替我兜底,让我假装出来的。”
她想学康乐长公主,用帕子在眼角点两下,用泪光楚楚的眼睛含情示意。
手抬到半路空空的,才想起帕子已被她塞给青雀擦眼泪了,只好扯着袖子点了点眼角。
好在效果没打折扣,崔楠越如她所愿,终于有了点松动,皱着眉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她的请求。
姜兰芷高兴道:“谢谢先生!您要去用午点吗,学生替您布菜。”
一双杏眼被水浸润过,水灵灵扑闪,充满期待。
崔楠越这回没有更多触动,平静转身,将不解风情的冷硬郎君形象贯彻到底。
姜兰芷也就试试,想看看能否更得寸进尺一点,没被答应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欢快挥着小手绢跟他告别。
等人走得看不见了,宋建誉的狗腿子二次跳出来,不屑道:“郡主,你在他这个废人身上使什么力气。他要是真有前途,就不会被圣人打发到这里来教书。”
“他那腿能不能恢复也不好说,整日坐个轮椅滑来滑去,跟谁比都矮人一等。”
宋建誉深呼吸一口气,将胸中闷气排出,示意狗腿子继续讲。
狗腿子被鼓励了,发挥又上了一个档次,“您是要做太子妃的人,得知道,您跟旁的郎君不能走太近。”
姜兰芷没忍住嗤了一声,“瞧你这话狂的,就只差没明着说要我亲近三表兄。脑子不够用就多吃鱼头汤补补,别出来丢了三表兄的人。”
“太子之位未定,我与哪位表兄走得近,都是让他成为众矢之的,那才是真正害他。”
姜兰芷眯了眯眼,怀疑道:“你,莫不是哪位派来的奸细,要害我三表兄不成?”
宋建誉被这番话一点,瞬间惊醒,他能追求姜兰芷,却不能让旁人知道他已经追到了。
若是他太高调,只怕到时候,他那两位好哥哥要联手将他拉下马。
宋建誉决定服软,和稀泥道:“表妹,这是我母妃家的表兄。他也只是,见我日夜都在思慕你,辗转反侧,想替我说些好话。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他这一次,如何?”
姜兰芷冷下脸,没说话,福过身便带着青雀走了。
至于到底原不原谅,她是被质疑了清白生气走人,还是被戳中了心思,就让他们自己猜去吧。
嘻嘻。
虚虚实实,才好叫人探不清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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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香园正与弘文馆相对,共同环抱了一片池塘。
这是耶耶姜珣还在世的时候修建的,本是与弘文馆那片连在一起,是他们家的私宅。
只是宣文帝后来想将弘文馆收归国有,才又围着这里建了崇文馆,只仍保留了藕香园只有姜家后人可进的规矩。
姜兰芷疾走了一段路,才慢下来,一边欣赏春日里灿烂的花,一边等后头缀着的小尾巴跟上来。
转进一片茂密的桃林,小尾巴发现跟丢了人,急得跺了跺脚,想继续往深处找去,却被突然出现的姜兰芷吓了一大跳。
姜兰芷手中捏着一枝桃枝,朝小尾巴一指,在落英纷纷中审问她,“哪里来的漂亮小娘子,又是为何要跟着我?”
小尾巴看了看青雀,迟疑介绍道:“郡主安,臣女是您的伴读,户部侍郎长女,徐祎春。”
“祎春?好名字。”姜兰芷收回桃枝,挑了挑眉。
“就说嘛,我好歹是个郡主,怎么来上学连个伴读都没有。”她挽着徐祎春往藕香园去,“说说,刚才在学堂里不是恨不得远着我,缩成一团,这会儿怎么又自己跟上了?”
徐祎春涨红了脸,闭着嘴摇头,就是不说话。
这样从里到外都害羞的小娘子,姜兰芷还从未接触过,她有心逗一逗,又决定还是先了解清楚状况。
把人安排着坐下吃点心喝茶,她转身出来,催促青雀快说。
青雀只给她比了个数字二。
二表兄?
若是二表兄宋兆明安排的人,这就说得通了。
户部侍郎是二表兄一派,她与二表兄又是盟友,安排个自己阵营的小娘子,来给她这个未来的太子妃做伴读,既安全,又能拉拢沈侍郎的心。
徐侍郎估摸着是想,万一哪天徐祎春也要进宫,有伴读的情谊在,她这个太子妃总是会手软那么一两分。
不过,“阿娘没反对?”
青雀道:“圣人给了许多家娘子的名册让殿下备选,殿下多次考察过后,选中了徐娘子。”
那就是阿娘的选择没有被太左右,还算是正常挑选。
所以,她的好二表兄,到底已经在朝中拉拢了多少大臣,才会如此自信。
她与二表兄的盟友关系,是否又真的那么稳固?
出来的时间已经够久,不能把客人一直放在那里晾着,姜兰芷放弃复杂的思考,转身回去。
进去时,徐祎春正坐立难安,茶水点心都没动过,脸色还泛着白。
她有心安抚,便捡了两件书中看到趣事,讲给徐祎春听,还叮嘱人,不必再自称臣女这样生分。
徐祎春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就在姜兰芷以为她是不舒服时,她凄然道:“还请郡主,救救家父!”
姜枝枝:崔越越话少,总是装背景板,得想办法给他染点颜色。
就算是背景板,那也要是最鲜亮的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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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伴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