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奚刚从电梯出来,还没看清自家门牌号,就听见一阵叽叽喳喳的喧哗声。xinghuozuowen他惊讶地抬头,苏骄一个回首,正好看见他,顿时睁大眼,像见了救星:“过来帮忙拉架啊!连奚!”
连奚:“……”
说是拉架,其实是对面那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小伙单方面想要暴揍捩总。他手脚并用,怒发冲冠,苏骄像八爪鱼一样死命扒拉着他,才没让他冲上去。一身黑衣的捩总则单手插着口袋,目光淡定地扫视他们,见连奚回来,捩总还有时间轻飘飘地回头看他一眼。
光线昏暗的楼道内,只见两个年轻人互相扒拉,一旁的黑衣男人淡漠地垂眸,冷眼旁观。
……
这都什么事啊!
连奚走上去,拉开他们:“怎么了这是?”
年轻小伙冷笑一声,对连奚道:“怎么了?早就听村上的人说,你们城里人不一样,互相不串门、不打招呼的。但你们也没必要一见面就骂人吧?你室友,”他指着捩总,“第一次见面,他就让我投胎?!这说的是人话吗?他这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了!”
连奚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连连道歉,然后扭头去问苏骄:“怎么了?”
苏骄哭丧着脸:“你说呢?”
接着,连奚从苏骄那儿听到了前因后果。
连奚眼皮一跳,他安抚好暴跳如雷的邻居,走到捩总身边。
极冷的眉眼轻轻搭拢着,捩臣神色平静地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青年,没等连奚开口,他便淡淡道:“他不是人。”
连奚:“……”
苏骄:“……”
对门小伙:“你才不是人,你全家都不是人!!!”
捩臣嘴角一撇,轻轻地笑了。他抬眸扫向那暴躁怒骂的年轻小伙,漆黑双眸跃动冷光,左手一翻,一封薄薄的金色紫光册页便浮现掌中。对门小伙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下意识道:“你……”
这一刻!楼道内本就清凉的空气,骤然降温,一股自地狱深处攀爬上来的寒意,如跗骨之蛆,爬上后背,迅速往上,令人头皮发麻!
灯光忽明忽暗,似有急促的啸声。
泛跃紫光的金色册页,于空中微微浮起。强大可怖的磅礴气势轰然而下,压得众人情不自禁想要低头。
“乾坤有道,地狱无门……”
“收!”
瘦削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下,定在金色册页上。
一指定音!
恍若大招开启,刹那间,漫天金光充斥狭窄的楼道,气势威严,不可抵挡!
年轻小伙惊骇地睁大眼,连奚和苏骄也凝重了神色。
只见金光之中,有一缕高贵沉稳的紫光,倏地冲向对门小伙的天灵。众人屏住呼吸,对门小伙也震慑得睁圆双眼,骇然到目眦欲裂!一切只待下一刻!下一刻……
捩臣:“……”
连奚:“……”
苏骄和对门小伙:“……”
金光散开。
一切恢复原样。
长久的缄默。
连奚看向捩臣:“是不是哪儿出错了?”
捩臣眯起双眼,看向手中的册页。
金真玉光紫文:“……”
关我什么事啊!
对门小伙:“卧槽!你们是什么人,这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连奚目光一凛,上前道:“没什么没什么,都是一场误会。”
“误会?我的妈!飞起来的一个本子,它飞起来了!你看它现在还在飞,它还飞!还有那个光,呼啦呼啦的金光紫光,这是什么,我要报警,我现在就要报警!”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拿手机。
连奚按住他的手:“魔术看过吗?”
对门小伙:“……啊?”
连奚一脸认真:“大卫科波菲尔,就是那个把人塞进一个桶里,用锯子一刀两断,人还活蹦乱跳的。”
对门小伙:“啊啊?”
连奚深吸一口气,面不改色:“都是魔术!”
苏骄赶忙在一旁搭腔:“对对对,都是魔术。”
对门小伙一脸“你当我是傻子吗”的表情。
连奚:“……”
看来得来点狠的了。
俊秀的青年手腕一翻,露出了自己手上系着的一颗青铜铃铛。连奚解开青铜铃铛,对对门小伙道:“你看着它表面是个铃铛。”
对门小伙神色凝重:“那它实际上……”
“它实际上是个魔术道具。”连奚面无表情地解开红绳,拨动铃铛。青铜铃铛无语地瘫着,压根不想动弹。连奚目光一紧,又拨动了一下,青铜铃铛这才不情不愿、晃晃悠悠地飞到了空中。
连奚指着铃铛:“飞天魔术铃铛。”
接着他指着捩总眼前飞着的金色册页:“飞天魔术作业本。”
捩臣:“……”
金真玉光紫文:“……”
对门小伙:“……我觉得我需要静静,别问我静静是谁。”
目送着对门小伙精神恍惚地开门、进屋,听到那砰的一道关门声,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回到家中。
苏骄:“伺候不了了,我不伺候了,我走了,别想我,我不干了!”
连奚拉住他:“你先等等。”
连奚抬头看向男人:“黑无常大人。”
捩臣低眸看他。
两人四目相对,久久的沉默后,捩臣声音平静:“他不是人。”
苏骄:“哪儿不是人了!我们出门经常见到对面的,人家就是个人啊。”
捩臣扫了他一眼,从鼻腔发出一道轻笑,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低首看向连奚的小腹。
连奚:“……”
在看啥!
捩臣:“你那里放的什么。”
连奚这才反应过来,他从裤袋里拿出一个餐巾纸,打开后,露出一只小小的黑色虫子。
“是这样的,我今天早上去了医院一趟,然后碰到了一个奇怪的老人,一个内脏神秘消失的女尸,还有……这个虫子。”
连奚简单地讲述了一下自己今天早上的遭遇,听完他的话后,苏骄奇怪地摸着下巴:“那看来,这个黑虫子就是那个老头的?”
连奚:“应该是。”他抬头看向捩臣,“黑无常大人,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捩总理直气壮,脱口而出:“不知道。”
连奚:“……”
你怎么好像还有点骄傲!
不过有件事,他倒是有些好奇。捩臣挑眉:“你是怎么知道那个女人是具尸体的。”
说起这件事,连奚拿出一张薄薄的无常证:“是它告诉我的。”
一个小时前。
连奚本已经按下一楼的按钮,电梯顺利地向上运行。忽然,他感觉到大腿内侧一阵温热。他奇怪地伸手,从裤袋里掏出了这本不小心随身带过来的东西。
翻开一看。
只见小小的本子上,慢慢地印出了一行字……
『方晓琳,1995-2020,病故』
连奚双目一缩。
于是,他按下了负三层的按钮,返回太平间。
苏骄:“那个老头应该是活人,但我还从没听说过有人用虫子的……他吃尸体的内脏干嘛?奇奇怪怪,搞不懂。”
连奚收起那只小虫子:“行了,这个东西就先放着吧。至于对门那个事……”他转首看向捩臣,沉默片刻:“您真觉得他不是人?无常证对他没有任何反应,您刚才试过了您的那个黑无常绑定法器,它也没有任何效果。”
苏骄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小声嘀咕:“人活生生一个大活人,突然被人说让投胎,别说他,换我我都急。”
连奚没搭理他,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您觉得呢?”
捩臣轻轻啧了声:“他不是人。”
连奚:“好,那我相信您。”
眼眸有一瞬的惊颤,捩臣缓缓低下头,看向面前的青年。
面容俊秀的青年长了一双微微上挑的勾眼,目光清澈,平宁安静。明明刚才心中还有些烦躁,因为动用了黑无常法器去收复鬼魂,却没能成功,这超乎了他的认知。但看着这个青年信任而坚定的眼神,忽然,不知怎的,那抹燥闷一扫而空。
良久,捩臣:“你信我?”
连奚点头:“因为您是黑无常大人。”
手指微微缩紧,深深地望了这个青年一眼,捩臣转身走向卧室。
直到走进屋子的前一刻,男人都深切地感受到,青年的目光死死凝视在自己身上。那目光里有着令人迷茫的、陌生的炽热,眼也不眨、一动不动,就这么不停地望着自己。
捩臣倏地回身。
连奚愣了一下,朝他点点头,露出温和的笑容。
男人脚步一顿,几秒后,终究没说一句话,他抬步走进了卧室。
……他在看什么?
心中莫名开始发问。
捩总当然不知道……
他在看金光!在看数不清、看不清的金光!
奇怪了!明明他刚才说相信金光大佬的时候,有两粒金光动摇了,都快要往他身上凑了。怎么突然又不凑了?
难道他刚才的虚情假意被金光大佬发现了?
不对,他也没真的完全虚情假意啊。
苏骄幽幽的声音响起:“连奚……”
连奚转首看他,然后:“额,你这什么眼神。”
苏骄:“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不认识你了!你怎么能变得这么狗腿,你就这么怕死吗!”
连奚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苏骄一脸悲愤:“你不是怕死吗,所以讨好他,想死了后他给你开个后门,下辈子投个好胎什么的。”
“无常还能做到帮人选择投胎?”
“我猜的!要不然你干嘛这么狗腿!”
“小朋友懂什么……”
“我比你大!”
和矮子室友说了两句,连奚道:“我回房间一趟,换下衣服。黑无常大人的话,我信也是正常的,因为他是黑无常,他说对面不是人,一定有他的道理。”不知是否无意,连奚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传进卧室,他一字一句、诚恳真切地说:“所以,我相信他。”
苏骄:“……”
我信了你的鬼!
连奚摆摆手,走向卧室,感觉自己没法和这人交流。
他会因为金光就信那位黑无常大人?
他是那种肤浅的人吗?
只是因为对方这么笃定,因为当所有人都不信任他、甚至连事实都摆在眼前,他还依旧坚持己见的模样……让连奚想起了很多年前。
一边走向卧室,连奚一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因为很多年前,有个小孩,他指着角落,不停地说“那里有人”时。
没人信他。
还因为很多年前,有个小孩,当他拿着孤儿院里的苹果说要和“唯一的朋友”一人一半,其他小孩都对他目露惊骇,骂他是个疯子时。
没人信他。
没有一个人教会那个小孩,哪个是人,哪个是鬼。
他们只会骂,只会打,只会厌恶抛弃。
有的人看上去像鬼,有的鬼看上去像人。
人人鬼鬼,鬼鬼人人。
小孩分辨不清,大人又真的能分辨清楚吗?
时至今日,二十三年了,连奚依旧分不清人和鬼的差别。
有时候他看到一只鬼,可他觉得那只鬼好像是个人。有时候他看见了一个人,他却觉得那个人还不如鬼。
神色平静地走进卧室,连奚本想问黑无常大人想住哪个房间,但是他刚进卧室门,一句“您想住剩下的哪个房间”还没出口,连奚双目睁大,死死盯着放在门旁书架上、小巧精致的游戏手办……
“啊啊啊?!!!”
一个飞扑,连奚冲了上去。
金光大佬:“……?”
连奚双手颤抖地捧起那提着法杖的大乔,他回过头,看向捩总。
捩总看清他手里的东西后,俊美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赧然,他咳嗽一声:“帮你粘回去了,应该没有痕迹。”
连奚:“……”
“你见过反重力的法杖大乔吗!!!”
只见连奚的手中,编着双马尾大辫子、一身幻纱短裙的大乔手办,此刻确实被沾得很好,不露痕迹。可她那法杖的末端,原本该垂直向下的宝珠,此刻一飞冲天,直指向上!
连奚悲痛欲绝。
牛顿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好吗!
捩总这才反应过来,他微微一愣:“这个原来该是垂下来的?也不是不行。”
连奚没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想做什么?”
“这样不就好了?”
下一刻,男人伸出手,一把……
再次折断了手办的法杖。
连奚:“???!!!”
黑色的光在男人手里跃动,法杖再次完好如初、漂漂亮亮地沾了回去。捩臣松开手,朝连奚挑挑眉。
连奚:“……”
黑无常了不起吗!
黑无常就可以随随便便让牛顿在棺材里仰卧起坐吗!
黑无常就……
“谢谢您。”俊秀的青年微微一笑,“刚才那是黑无常的法术吗?”
捩臣点点头:“嗯,应该是每个黑无常都有的。”
连奚真诚道:“真厉害。”
青年赞美仰慕的彩虹屁令男人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随即,两点金光十分满意地飞到连奚身上,融了进去。
连奚:“……”
……真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