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把十方镜给她?
宋衿符矗立在偌大的阎王殿中,绞尽脑汁,竟也是想不出一个正当的理由能叫宋斐帮自己的。
照宋斐的说法,自从他把她送上天之后,两人就当是没有关系了的,上回阎王和判官面前,他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可是没有了关系,他为什么还要帮她在岩灼和遥无寂面前撑腰,帮她去跟魔尊赤鏊打架?不是他自己先来帮她的么?
她亮莹莹的眼睛凝视着宋斐,仿佛在说,看在我们过往的情分上,难道还不能叫你把东西给我吗?
还真不能。
宋斐半靠在椅背上仿佛读不懂她的眼神,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中的十方镜,半点要给她的意思都没有。
宋衿符无奈低头,悄悄嚅嗫:“我也没叫你去打架啊,要是判官上也不一定会输,判官还比你好说话,肯定一拿到镜子就给我了。”
原来帮她去迎战还是他的错了。
宋斐冷冷地挂着嘴角:“那你倒是去把判官找出来,叫他为了你再去找魔尊赤鏊打一架。”
“你!”
宋衿符憋着一口气,提着裙摆,绕着阎王殿找了一圈。空荡荡昏沉沉的殿内,莫说是判官了,就是一只寻常小鬼的踪影也没找到。
怕是他和阎王两人早知道她要来找他们算账,早早地收拾东西走人了。
“你是故意的!”
她丧气地坐在纯黑的檀木椅上,撅着嘴巴不说话。
“我是在叫你长点记性。”
宋斐不留情面,对着她劈头盖脸落下一顿教训。
“用人的时候不知道将人揣度清楚,找人办事的时候不知道拿捏住对方的把柄,你跟在我身边两百年,我就是这么教你办事的?”
“你教我什么了?”
宋衿符跟在宋斐身边两百年,的确是耳濡目染了一些鬼王的处事之道,但那是鬼王的处世之道,她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小鬼,上去就拿捏着人的把柄跟人说话,当真不会被人一拳头打死么?
宋斐死鬼,明知道她脱离了他之后,便一直在摸着石子过河,磕磕绊绊,提心吊胆,见面不安慰她也就罢了,竟还对她说这种风凉话。
心底里积压的委屈隐隐有些上涌,她垂着首,头上细软的流苏穗子挂到身前,搭在嫩白泛着微红的脸颊上。
宋斐垂眸,只看见她殷红的眼角似是挂了一滴泪,晶莹剔透,是他许久未曾见过的模样。
他稍稍一怔。
他有多久没见过宋衿符哭了?
似乎只有第一回两人在地狱见面的时候,他把她从炼狱里头带出来,她紧紧地扒着他的腰身,啼哭不止,感激涕零,说一辈子都要待在他身边,说从此以后就跟着他了。
她问他好不好。
是他亲口答应的好。
但,也是他亲手把宋衿符送上的天。
他心下烦躁,将十方镜收入自己的囊中,蓦然站起身,修长的身形映在殿内挂满骷髅鬼符的高墙上。
“十方镜我可以给你,但是,需得等你找到了判官,并且,叫他同意陪着你一起看。”
他居高临下,看着宋衿符:“这是我唯一的条件,办不办的到,看你自己。”
鬼王略显凉薄的话音缭绕在空旷有余的大殿,宋衿符怔了一瞬,才后知后觉他说了什么,皱着泛红的鼻尖,微微揪住他的衣袖:“为何是要判官陪着我看十方镜?”
宋斐幽暗的眼神隐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之下,垂眸看她,眼中尽是她读不懂的深邃。
“如果是阎王,我会更满意。”
他淡淡地追加了这一句,便将衣袖从她手中抽走,转身没入黑暗,再没了踪影。
—
宋衿符在阎王殿坐了整整一日。
殿内无尽的烛火晃动,不熄不灭,跳的她眼皮子疼。
她揉了揉眼睛,终于在耐心即将告罄之际等来一只外出办事归来的小鬼。
小鬼似是没想到自己出去一趟,回来阎王殿都空了,与她面面相觑,不大真实道:“宋姐姐……我们老大呢?”
“别动!”宋衿符难得果伐了一次,掏出应长生抵在小鬼的脖子上。
“我也不知道你们老大去哪里了,我问你,你可有法子联系到他?”
小鬼梗着脖子,斜眼看了看抵在自己致命处的宝剑。
连鞘都没出,也不知道在吓唬谁。
可他还是配合地举起手回复这位姑奶奶:“老大不在,小的,小的也不知道该如何联系他……”
宋衿符蹙起眉头:“当真不知?”
小鬼苦着脸:“当真不知。”
或许也是知道这小鬼的确品级太低了,还不配知道阎王和判官的动向,宋衿符也没有过多刁难他,但还是把未出鞘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了逼,道:“生死簿放在哪个地方,我要看看。”
小鬼不明所以:“宋姐姐要看生死簿做什么?”
“你别管那么多,只将最近要收归阴司之人的生死簿都给我找来就是了。”
知道这位姑奶奶身后是惹不起的鬼王,小鬼当真未有多想便赶去后头将她要的东西带了出来。
反正阎王平日里也都对这姑奶奶毕恭毕敬的,他拿生死簿给她看看,他应当也不会怪罪。
宋衿符匆匆翻看着生死簿,将最近几个将死之人的所在地点都记下,很快又将它扔还给小鬼,转身消失在了昏暗的大殿中。
—
阳间,桃花林
宋衿符披上自东海龙宫而来的隐身披风,蹲守在这间充斥着最后一丝微弱气息的屋门外。
时至夜半,万籁俱静,唯有林间的一二两风,吹动叶梢半截相思。
今夜是月圆之夜,将死之人是个年轻人,其面容俊俏,生就一双桃花眼,如今正坐在桌前,她的身后,填着一首今日白天兴起而来的词。
此刻的他并不知晓,自己敞开的窗门外坐着一只女鬼,哦不,女仙;亦不知晓,自己马上就要面临着死期,仇家寻了刺客来暗杀他,现正在来的路上,他活不过今晚。
宋衿符荡着双脚,听着林间愈渐清晰的沙沙声,百无聊赖地坐着。
刀光剑影只在刹那之间,她不过一撩头发的功夫,便有刺客人头落地,血色四溅,那年轻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腹部被重重地伤了一剑,已是强弩之末。
她不忍直视,却也只是默默地别过眼去,未有要插手的打算。
凡人的你死我活皆是天命,过了这一世,还有下一世,她贸然插手,只会打断这早就注定的轮回。
曾经的她就在这事上栽过跟头。
彼时她不过一只刚被宋斐收在身边的小鬼,随他来到阳间办事。阳间好热闹,人多且众生百态,遇上被追杀的书生,她好心央求宋斐出手相救,不想那书生才是个正经的害人精,后来被他残害的无辜良民,她是被阎王叫去教训才知道的。
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自那之后她便不再插手凡人的生生死死。
她坐在廊下,静等着这群人拼了个两败俱伤,渐渐的,周遭气息似乎全都弱了下去,她再起身时,已然是全员躺在血泊之中,无一生还。
终究还是残忍了一些。
她别过头,看着远方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目光渐渐锁定。
黑白无常顶着高高的帽子,拖着沉重的锁链,自云雾后头飘荡而来。
宋衿符鼓起勇气,手伸到篮子里,拔剑出鞘,做好了准备。
黑无常绕着几个死人一周,本该使出勾魂索套人,却怎么闻怎么不对,问向身边的白无常:“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气息不大对劲?好像还有别的鬼。”
白无常闻言,屏息凝神,不过片刻,便瞪直了眼睛,哆哆嗦嗦:“你,你说得对……”
“是吧?”黑无常疑惑,“不过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你能看到吗?我刚才观察了一圈都没有。”
白无常两眼直愣愣,死死地盯着他身后:“你,你回头……”
黑无常闻言回头。
宋衿符顷刻举剑搭上他的脖子:“不许动!”
“……”
看着脱下隐身披风的宋衿符,黑无常的脖子的的确确是僵了一瞬。
“许久不见,宋姑娘。”他皮笑肉不笑道。
“许久不见。”宋衿符敷衍地点了下脑袋,“我明人不说暗话,此番来找二位实属无奈,二位可否告知,阎王和判官的下落?”
“阎王同判官的下落?”黑白无常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等不知。”
寻常小鬼不知道也就罢了,身为阴司重要部将的黑白无常,宋衿符不信他们不知。
她学着宋斐的样子,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一手举着长剑不动,另一手掏出幻耳铃。
“这是东海龙宫的幻耳铃,我若寻不到阎王和判官,便只能把它用在二位身上试试效果了,据说是能叫人在铃声中想起毕生最绝望痛苦之事,头疼欲裂……”
“等等等等——”
黑无常急急抬手拦下她。
“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商量商量的,宋姑娘毕竟是升了天的人了,还是要多讲和气的好。”
宋衿符眯眼笑笑:“和不和气,不就看二位的了嘛?”
“……”
无常各咽一口气,又互相看了一眼。
“鬼界万窟山底下有个洞府,是万年前阎王殿之所在。”终是心软的白无常先道。
宋衿符得了答案,也不为难人,即刻便收起了宝剑和铃铛。
“多谢二位。”
“慢!”
见她要走,黑无常又出手拦住她:“今日之事,宋姑娘未有插手吧?”
他说的是倒在地上这群人的事。
毕竟是有前科的人,宋衿符此番肯定地摇摇头:“未插手。”
“那便好。”
黑无常转过身去,动作利落地开始索魂,宋衿符离去的时候,碰巧回头,与那俊俏的年轻人对视了一眼。
魂魄离体,飘飘荡荡,影影绰绰。年轻人的腹部因为受了重伤,魂魄也有一个黑洞似的窟窿,脖子上被套了一圈沉重的铁索,眼神幽怨,深深锁眉。可即便是那样,一双琥珀桃花眼,也仍旧堪称绝色。
她抿唇,微微点了下脑袋,不想却换来他狠厉的一眼,似在苛责她的见死不救,冷心冷肺。
宋衿符蓦然一抖,差点忘了自己适才施过的咒法。
她最后看了那年轻人一眼,腾云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
万窟山在鬼界属于四不管地带,阎王不管,三个鬼王也不管。
因为鬼王宋斐曾是在这里修炼出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本事,故而这里虽无人管辖,但也时常盘踞着一群野心勃勃的幽冥鬼怪,潜心修炼,期待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宋斐那样的存在。
宋衿符过了不归山,脚下的云层便开始自觉往下降。
在鬼界,她的腾云术总不能很好地施展。不过没事,估摸着方寸,她觉得自己稳稳降落在万窟山上,不是问题。
她目眺远方,在万窟上仔细找寻可以降落的地方,最好是不要碰上什么本领高强的孤魂野鬼,虽然如今她也算有点本事在身上,但总还是能省一架是一架的好。
好容易挑到一个灵气最弱的地方,她稳稳当当地降落,双足触地,刚站稳脚跟,就听见一旁繁茂杂乱的野草堆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吓得赶紧提剑护在身前。
“呼——”
野草堆里要命般爬出一个青衣破败之人,发丝凌乱,冠帽摇摇欲坠,一张下颔棱角弧度完美的俊逸脸庞气喘吁吁埋在青草堆上,贪婪地呼着气。
气息里弥漫着血腥味。
显然是被狠狠地追杀过了。
宋衿符看着他狼狈至极的样子,无端觉得此人有点眼熟,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终于不确定道:“青阳君?”
青阳君:我胡汉三终于从鬼城里逃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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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