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不见 第26章 第26章 你想坐牢

四月的阳城，下雨或是放晴，毫无征兆。

昨夜的一场凄凉的大雨，把派出所的院子冲洗得整洁干净，哨兵似的小榕树油绿绿的，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在树间跳来跳去。

世界如此的充满着勃勃生机，而我的前路却是看不到尽头的冰天雪地，迷茫得我找不到可以突破的方向。

我张着手掌茫然地仰望天空，炙火的烈阳刺得我眼前闪烁着白茫茫的一片，渐渐的，眼睛剧痛得如同失明了一般什么都看不清，可我，仍想努力朝着它的更深处张望。

魏神婆说我天生阴冷，呆在谁的身边，都会把谁的官运、财运克走，到最后还会克走人的命 ，我，是世人所言的真正扫把星。

扫吧星？呵呵......

人嘴两张皮，白的都会说成黑的，更何况魏神婆还跟我有仇，你能从一个恨你的人的嘴里听到好听、愉悦的话吗？

魏神婆恨我，所以她会这样恶毒诅咒我，她这个方法很奏效，一旦我家里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我的爸妈有意无意的视线落到我身上时，我就自觉、主动的躲到一边的角落里，心里也把家里小到谁切菜伤到了手的事都自然而然的归咎到自己身上。

嫁给夏明生顺顺利利生下芷馨后，我恍然大悟，命这种东西不能信！世上的意外数不胜数，人活着哪没得点磕磕碰碰，魏神婆的危言耸听是一种心理战术，这种心理战术从古至今害死了多少人。而从她嘴里出来的话，又不得不让阳城这种受封建残余思想毒害着的人相信。

就如我爸我妈，他们同样都有先进的文化知识，可就在夏明生提着两盒饼干上门后，我就被他们决定了人生。

他们不爱我吗？不，他们非常爱我，可就是因为爱我，所以怕我真的像魏神婆说的，会孤独一生。

没有人喜欢孤独，更没有哪个父母希望自己百年归去后，孩子是一个人孤仃仃的。

可他们这样半点价值都没有的把我送给夏明生，导致我被夏明生一辈子在山沟里刨食的父母嫌弃，他们以为我是城里人，儿子跟我结婚的话，会沾点我家的光，哪知道我父母会直接把我嫁出去，让夏明生在外面租房，希望落空。

等我再生下的是个丫头，这下更不满了，我就回了婆婆的一句嘴，就被夏明生狠狠甩了一个耳光。夏明生是孝子，婆婆又只有他一个独儿，他不作点样子怎么得行？可一巴掌有了，第二巴掌、第三巴掌就会接着来，我捂着红肿的脸，抱着芷馨哭着跟我爸、妈告状，我爸、妈只是叹气，晚上一定是提着罐头、水果的把我送回来。

现在想起来，我觉得我的人生真的过得好憋屈，魏神婆的一句“伤官命，无夫无子，无富无贵。”就容不得我有半点能反抗的思想，该嫁就别犹豫的给我嫁，挨打就给我咬着牙的往肚子里吞......我这人生不是老天注定，而是由一个读过几年书的魏神婆在掌控！

可是你若问我，如果十二岁那年，你再遇到那个额头流血，打得遍体鳞伤，跟猪关在一起的小孩，你会不会再去偷魏神婆锁着她铁链的钥匙？我一定会告诉你，我还是会这样做！因为不管是现在的我，还是活在阴暗角落黑化了的小冷月，都有一颗善良天真、明辩是非的心!

我无法看到一个本该像我一样戴着白色槐花花环，站在阳光里天真无邪跟蝴蝶追逐的同龄女孩如同要死了般，跟两头猪睡在一起。

她后来不知跑哪躲起了，魏神婆还生怕我们家藏了她，叫了警察来我家找了两次，找不到悻悻走时，还在我脑门上掐了两把，骂骂咧咧说我是个天生属于黑暗的人，一生要被黑暗牵着走.......

天生黑暗？哈哈，我怎么觉得我的眼前都是亮堂堂的呢！

其时这个时候，我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阳光把我眼睛里能看到的所有彩色屏蔽。，我完全处于黑幕之中。

脑袋里走马观花般的闪过三十年前的很多镜头，清晰得就像昨天刚发生的事一样，我的心猛烈地、绞碎了地疼。

我的善良一文不值，就像小时救过的那个孩子，就像一次次原谅着的李雪，还有那个我曾视为好友的柳源.....她们谁都没对我善良一下下，尤其是柳源，活着的目的就是要折磨我，仿佛我死了，她才会罢手。

倏尔生出的彷徨、沮丧、认清的残酷现实，让这温暖的四月像是置换到了寒冬腊月，周遭是大片大片涌出来的寒流，它们紧紧把我包裹，像要冻死我一般。

我冷得上下牙齿咯咯打颤，不由蹲身抱紧自己的双臂，无助得像一艘漂流在无边无际黑暗大海里的孤舟。

伤官命，呵，真够狠的！

我和小冷月两人面对面悲伤的看着彼此。

“很累了，你走吗？”她问。

我走吗？走到哪？走到更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变成一座荒茔？

“你究竟想怎样？你要倔强到几时？”她不耐烦。

是啊，我究竟要怎样？

我不想怎样，我只想活得有尊严些！

对，我不认这样的命运，我不要由魏神婆的两片嘴掌控我的人生，我不相信我真的一生贫困，更不相信我得不到幸福？

我不接受这样的命运！我偏不信这个邪！

“好吧，我们试试吧！”小冷月消失了，不，她没消失，她是我，我也是她，这么多年，我们相互鼓励，相互扶持，我有着她的阴暗，她得到我的勇敢。

就算真如魏神婆所言，我是个被黑暗包围的人，注定孤苦一生，那我一定要想尽办法地打开黑暗桎梏着的牢笼，哪怕利用、哪怕让别人受伤，我也要让阳光全部照射进来。

我要光，我要最火辣的光，就算它烤得我全身冒出热流、烤得我最后粉身碎骨化成尘埃，我也需要它的炽热拥抱。

我坚定地站了起来，凝聚眼睛所有的光线再次竭力地朝向太阳，没几秒我的眼睛里就泛起了一阵阵的白光，瞬间变成了一个一个渐渐大起来的黑点，我有点害怕，想退缩，想光亮在夺走我的眼睛，在我瞎之前，我应该打个电话给妹妹道个别，毕竟她是除芷馨外，我唯一的亲人了。

我仍然面朝阳光，大睁着眼睛，手摸向背后的双肩包想去拿手机，蓦地，有声音在后面响起，“嫂子，你干嘛呢，怎么对着太阳看呢.....”

一股大力迫得我立即就转了个方向，一头撞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里，避开了阳光的直射。

我闭了闭眼，等十秒过后睁眼，眼前还是黑的，什么都看不到。

呵，就瞎了？我唇角勾出邪魅的微笑。

来人速度很快地把我带出了他的胸膛，又怕我站不稳跌倒，一把攥住我的胳膊，提着，稳住我摇晃的身形。“多闭下眼睛，休息下！”

我再次紧紧闭眼，手下意识的擦掉脸上潮湿的东西，大概一两分钟后，我张眼朦朦胧胧辨着钳着我手臂的人，他的面孔有刹那的恍忽，这人，我好像见过？

他咧开嘴，露出两颗调皮的虎牙，瞅我呆呆地瞪他，讪讪的收回手，又左右不是的放在我身体两侧，怕我晕倒又不敢靠近，抓了抓头皮，“嫂子......你是不是看太阳时间久了，没认出我？我是罗云.....呃......就是昨晚你听到的那个‘骡子’，嘿嘿......你大概现在走不了了......呃，老大，不、不、不，秦局说你犯了案，要抓你回去.....”

原来是骡子啊！

“啥？”我眼睛里还有黑点，脑袋里还在怀疑在这昨天之前，在更久远的时间里，我见过他。

“那个，你昨天抢了公安局长的佩枪，早上又私自销毁了警察制服，这两条罪，你都吃消不起，不如跟队.....秦局说些好听的，哄哄......”

我心里本来就在埋怨命运不公，凄凄惶惶地暗生闷火，一听他这样说，压抑不住的火气就窜了出来，张着眼睛瞪着他。

“噗”，骡子忍俊不禁，“嫂子，你这表情怎么像只青蛙一样，腮帮鼓这么大？哈哈，不就是哄个人么......”

你才是青蛙，你全家人都是青蛙！哄？老娘这时都还需要人来哄，叫我去哄别人？他对老娘做的禽兽事，我还没找他算账，反要我去低三下四迁就？！有没有搞错？！

那黑金刚似的身形，耳朵都高过我头顶，我哄，他听得到吗？要是能找张桌子让我站着哄，OK，老娘哄破他的耳膜！

瞧我仇恨地磨着牙，愤怒的眼神快吃人，骡子才收住他的嬉皮笑脸，有些害怕的闪躲着我杀人的目光，双唇快速翻飞，“嫂子，你就顺顺他的脾气，以前你没在他眼前，他生你气也不会拿你怎的.....可你现在是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闹起别扭来，不止是你吃亏，我们都得跟着受累.......”

以前？现在？哄？这么一说，秦西风他一个老得土得快埋到脚背的人，现在是在闹小孩子脾气？这以前，现在的是什么意思？算了，老娘我懒得理。

“有病！”

我抬脚走我的，可下一秒，听到“咔嚓”一声响，骡子的手跟我的手就拷在一起。

眼睛恢复了正常，我不敢相信的瞪着腕上亮锃锃的玩意。

“嫂子，得罪了.......这也是老**的......他说你现在是有案底的人，要是我放跑了你，就得我替你顶着......”

骡子苦着脸，眼睛又不敢看我，拖着我往外走。

“你干什么？快放了我......”

派出所跟公安局两隔壁，我如今还站在派出所地界上，所以看到我被铐着的只有内部警察和李雪，但我一走出派出所大门，门口就是朝天马路，来往行人多，虽然只需一两百步拐进公安局大门，那也会让路过的行人瞅到.....

开了三年店，城又不大，几乎三分之一的人都认识我，要是我被警察这样用手铐铐着，不要一个时辰，我店面那条街上的人一定全都知道。

这事要是传到柳源耳朵里，她不知又要弄出什么招术了！

看着李雪在向我跑来，我急得快速加快脚步，眼泪花直转，低声哀求骡子放了我。

骡子装聋卖哑，实在听不下去我的乞求，拖着我往前走了几步，冒出一句，“嫂子，你就别再发出这种可怜巴巴的声音，我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也不知道老大天天像宝一样的把那录音揣身上，闲来无事听个几百上千......”他毫不夸张地打了个嫌弃的寒颤。

录音？什么录音？

我蓦地顿住脚，噙着眼泪，狐疑的问，“你确定秦西风认识我？”

“那当然！这三年熟识他的人都知道他的爱人叫冷月，一个总是冲着他哭，求着他的小矮个......”他猛地捂住嘴，一脸惊恐四处乱瞅，像是怕被人听到，“糟了，老大不让我说的.......”

我仍一头雾水，“可我真的不认识秦西风啊！”

“......现在不认识，以后就认识了......”骡子秒间收嘴，看着李雪要开口问我出什么事，眼睛朝她一瞪，李雪认出是早上差点掀了她摊子的人，脸刷地变寡白，看都不敢看我一眼，一溜小跑没影了。

我心底无奈的叹了叹气，只能祈祷李雪千万不要去跟柳源打小报告。

不过，到了要出大门的时候，骡子还是把手铐打开，他也就吓吓我，腿短又没体力的我，想跟受过严格训练的特警斗，简直是自不量力，所以骡子也大大咧咧的像赶鸭子般地把我赶进了县公安局的办公楼里。

我清楚我有多大点能耐，也没做出无谓的反抗逃跑，跟着他往五楼爬，爬到三楼的时候，我喘着气，揪着扶手，休息了半分钟才又继续往上。

骡子是走两步就停下来等我，一脸鄙视地直摇头，“嫂子，你这身体素质也太差了，我听铃铛昨天说，遇到你在他前面爬楼梯，喘粗气，我还以为他是故意说给老大，想让老大怜惜，谁知你真的这么弱......”

我双手叉腰，喘着更粗重的气，凶狠地瞪着他。

老娘哪有时间管理自己的身体，早出晚归的谋生活，一向都是只能减肥不能运动.....再说我某些地方还疼着呢。

等我找到秦西风的办公室迈进去时，骡子已经在里面添油加醋的把我的狼狈全汇报了。

秦西风坐在一个旋转皮椅里，背对着我，脸朝着窗子，铃铛拿着个相机在捣鼓。看到我一脸汗水的进来，抬着眼皮瞟了瞟，送了杯水过来。

我手拿着纸杯，呆呆地站在门口，听着骡子说我张着眼睛看太阳，导致差点跌倒，他不得不搀扶我一下时，秦西风猛地转过椅子，眼睛不悦地眯着，站起身就给他腿弯处一脚。

骡子夸张的差点往前扑倒，一脸委屈的抱着腿，小声的嘟囔，“至于这样吗，不过是怕嫂子跌倒，身体护了一下，有本事，你去把跟嫂子相过亲的男人都打一顿啊......”

“你再说！信不信老子把你赶回去！”

骡子假装惊恐，立马捂着嘴，眼睛里都是笑，头摇得像拨浪鼓，听着铃铛在一边幸灾乐祸的调侃他，哀怨地瞪了我一眼。

怪事了，你被打，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瞪回他。

秦西风缓缓坐了下来，这才抬起眼睛看我。

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像两柄凛冽的钢刀，插得我的心突突直跳，心悸得稳不住神情，对他有种说不出的本能恐惧，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赶紧逃走。脚尖刚转了方向，他的声音就杀来了，“冷月，你要是敢走出这个房间，我立马就送你去监狱！你要是想坐牢的话......嘿嘿嘿，我可以成全。”

来自地狱的冷笑，让我想转过去的身子顿时僵住，我听到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

在我从一楼往五楼爬的过程中，正对楼梯的两间办公室的人都看到我满脸的沮丧，想到是新局长的亲信亲自押送，以为我跟什么大案牵扯一起，五楼楼道口冒出几个鬼鬼祟祟的脑袋，甚至有个腆着肚子，像是领导的人都走过来要问问情况，骡子这下不装被踹伤，速度飞快地跑到门口，咧开嘴冲着外面笑了笑，“张局，不好意思，秦局有些话要单独跟嫌疑人谈谈。”说完，也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表情，重重地就把门甩关上。

天，这骡子好大的胆，居然一局之长的面子都不给，跟秦西风的嚣张跋扈如同一辙！

真是什么样的人会带出的什么样兵，这种无组织、无纪律、无上下级之分、欺压弱质女流的人怎么会是我心中敬爱的警察叔叔呢？我瘪着嘴，又不敢冲秦西风嚷出我的不满。

“出去！”秦西风喝了一声。

“哦”我以为是叫我出去，拉着门把手，下一秒，后衣领一紧，我脚就离开了地面。

“嫂子，别怕啊，你撒个娇、卖个萌，比说什么都管用！”骡子嘻皮笑脸地瞅着我一脸害怕，双脚在拼命找支撑点的乱蹬，拉开了门。

铃铛跟在后面，低低说了一声，“千万别硬碰！”然后一副你自求多福的同情表情，摇着爱莫难助的脑袋，出去了。

我向他们伸着手，可怜的想要他们帮帮我，最后在重重的关门声里，绝望的垂下手臂。

“你去啊，有本事你去啊......”

秦西风在我耳朵后阴测测的说。

我特妈能去的话，你揪着我衣领干嘛？！

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