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不动声色的盯着他,他慢慢张开小小的手掌。
软萌萌的睁着无辜的眼睛道:“其时,我不是胁迫你,只是觉得自己有点苦恼.......”
我朝他手里挤做一团的东西瞧去,身子不禁一僵。
银色的链子在橘色的光线下闪着柔弱的光泽,软塌塌的爬在白得耀眼的小手上,微有警惕的心瞬间紧了起来,我一眼认出,这是我的链子。
链扣是小小四叶草的形状,商小齐给我配首饰时,我一眼就看中,套了藏在兜里的戒指。
甲板上把唐游光抱起,戒指从胸前坠出,他好奇的抓住,我想收回藏好,他瘪了嘴,只得解了链扣给他把玩,怼唐战时,他小小的手指全绕着银链,走急了些,回来想到链子还在他手里,又不知他住在哪一层?想着天亮了去寻的。
可当下,链子在,戒指却不知去了哪?
我瞬间暴怒。
然而下一秒,眼前闪过一幕,我踮着脚尖,瞧着热腾腾的浓稠里一滴一滴落入的红色液体.......
眼神黯淡下来。
或许这就是天意,背着傅琛带回来的戒指丢了,对我、对他,都不再会是个小心翼翼假装不知的秘密。
我惆怅的叹了口气。
我低估了凌睿的反应,先时的震怒已经让他睁圆了漂亮的凤眸,满是恐惧。
半晌地不吭声,也不接东西,他缩着的脑袋又探了出来,撑着战战兢兢的小胆,把银链一下就塞进我掌心,“小光的房间在我隔壁.......不知道唐公公为什么发了很大的火,大声的责备看管小光的人,还让人把他们全带走,小光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哭......唐公公有事出去,看护小光的人去给小光热牛奶,托我过去陪他玩........我在换睡衣,真的是在换睡衣.......耽误了几分钟,过来时,房间里小光已经不在了!我怕爹地、妈咪责罚,又不敢告诉安保,只好自己一层楼一层楼的去找,在底下的电梯口捡到这条链子.......”
“底下的电梯口?”我不动声色,脸上也淡淡的,心中却有几分希翼。
或许,戒指根本就不会丢,它只是在小光的手里........它怎么会丢,小孩子那么喜欢........嗯,不会丢........
可要是傅琛知道那枚戒指没埋在树下,他会不会又像原来一样一句话都不说的独自坐在竹楼台阶上?
喜忧参杂,又惊又怕。
“嗯。”凌睿点头道:“那里是船上堆放杂物的地方.......”脸上又有害怕的表情,“没有人,也没有光,黑糊糊的.......听说还停过意外死亡游客的.......”他骇然地瞪着我,“冷姨,真有死人会放在那里?”
我静静的看着他,点头道:“嗯。”
他这下更怕得小脸煞白煞白,连滚带爬地就扑上床,钻到我身旁,扯起被子把脸捂严实。
他在我身旁瑟瑟发抖,我心下已听清楚他是什么意思?
他想去冒险,却又害怕装过死人的仓库.
好笑他的小聪明,又真担心小光一个人会害怕。
手温柔的落在他身上,轻轻拍了拍,细语道:“我们一起去把小光找回来吧.........掀被要起,衣襟被惊怕的小手紧紧拽住,凌睿要哭要哭的,“冷姨,你不要去,那里真的好可怕......”
我叹气地把他抱起,让他软软的两手环紧在我的脖颈。
“别怕啊,你先下来,阿姨换衣服.......”
他像是找到了个绝对的安全所在,死死的黏着不放,小脑袋缩在脖子里,像只胆怯的鹌鹑,“冷姨,我怕........”
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显示出一个四岁小孩的稚嫩,像是极度受到惊吓急需安全感的那种迫切依恋,说什么都不放手。
我无奈的抓起沙发上外衣,虽然不足以掩饰我内里的睡衣睡裤,好在把前胸和屁股遮严,抱着他。
门才拉开,扑面而来的凉意里有湿湿的海腥味。
细密的雨丝飘飘扬扬,或许是脸上有雨滴打到,凌睿吃惊的问:“冷姨,你为什么不坐电梯下去?”
我把他的小脸往怀窝里紧了紧,身子向前弓着,遮住会落在他身上的雨点儿,“阿姨不能呆在密闭的空间里......”
“电梯也不行吗?为什么?”
我想了想,“秘密.......”抬脚伸步。
稀薄的雨丝把舷梯的路弄得滑滑的,我身体又虚、腹中空空,眼前泛起晕圈,脚步一趄趔,差点连同凌睿一起摔倒.
孱弱的身体根本就不能负重上一个结实的孩子,才走了一层楼梯,我就觉得以我这样的脚力根本无法走到船舱的底部,想了想,把他带到蔽雨的过道,蹲身对他说:“要不,我们去找能帮忙的人.......阿姨生了病,没办法走那么远.......而且现在雨越下越大.......”
不知道是不是我一时眼花,我竟然看到他小小的眼睛里浮出一片鄙视,眨眼之间,这片鄙视又不见了,他乖巧的牵着我的手,将我带到电梯面前,不知从哪摸出个手机。
我诧异,看他熟练地拨通电话。
他抬头瞧出我有几分生气,解释道:“我只是让人陪我们下去,不会告诉他们小光不见的.......冷姨,你一定要保守秘密,要不然我爸知道又会下死手地打我......”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难堪的说:“小光是弟弟,保姆已经交给我照看,结果我让他自己跑掉.......从小,我爸就要我做个负责任的人,若是我这次又让他失望,说不定会被送出国.......我要是被送出国,就没法保护好妹妹了.......”他负着手,像是在思考地,最后老气横秋的叹息,“她老闯祸,我总得替她善后........”
我下意识的心上一紧,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又觉得他对凌天天的感情太赤诚,事事都在为凌天天考虑,小小的就知道保护妹妹,长大后一定会像凌越一样能独当一面。
只是凌天天不是个会听话懂事的,狡诈阴险至极,凌睿若是这么愚笨,总有一天会因为凌天天作恶伤心的。
人说,三岁看老,只消半天时间我就知道凌天天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捏造事实、谎话连篇,仗势欺人,这种喜欢毒物心理阴暗的小孩,沐雨落若不狠下心教导,有朝一日女儿长大,定是要吃些苦头。
在丛林中生活的直觉,总是感到偏着头诚恳跟我说话的凌睿有种隐藏着的危险,他的眼睛时不时地会闪过狡黠的光芒,可当我察觉地想细看清时,他的眼神里却展现着天真无睱的童稚。
大概是凌天天今天的表现太让人吃惊,他们又是形影不离的双生子,陡然生出的对凌天天的警惕连带着都怀疑起这么个重情重义的可爱孩子身上了,我歉然的对他笑了笑。
凌睿有瞬间的惊疑,小手在裤腿上不安的搓了搓.......
“小睿!”
清朗的声音从另一边过道处传来。
凌睿一听到这个声音,就紧张地往我身后藏了藏。
我抬头,只见拐角处走来几人,当中的少年,身形俊逸,五官明朗,翘高着唇角,似笑非笑。
他走来先微微朝我弓了弓身,客气又温暖的叫,“冷姨......”然后伸手从后面捉过凌睿,
“你去哪了,让我好找,先生和夫人还等着你呢......"
“他们不是走了吗?”凌睿呆了呆,脸上又惊又怕。
“你不来,他们怎么会走,都在楼顶......留你在船上,只怕会惹出祸端!赶紧吧,别让先生发火!”
我好奇的问:“水生,怎么好好的,要冒雨乘飞机回去?不是说明天船就回到海城了,就一个晚上时间,急匆匆的从海上飞,太危险了!”
水生依然欠身道:“夫人的公司出了点紧急状况,非得她亲自到场,先生不放心她一人回去,所以都回......至于这雨,也就这块下,也快停了,机长是个有经验的人,谢谢冷姨关心了......"
“四哥.......”凌睿怯怯的扯了扯水生的衣角,“可是我要陪冷姨去找小光,小光在底舱......”
水生讶异的瞟了我一眼,幽深的瞳眸微微有些收缩,道:“小光怎么会在底舱?他不是一直跟你呆在房间里看电视的吗?他出去了?”又表情奇怪地回头瞥了眼身后的安保,笑了笑,“冷姨,要不,你去找,我先带小睿回去,先生和夫人都等着他启程......”
我呆住,一阵冷意袭来,尴尬地看了看自己单薄的衣着,面露为难。
凌睿突然跳出来,急急道:“反正爸妈一时也要等天天,她闹肚子,总还有几分钟时间,不如我们陪着冷姨下去,接到小光了又走......就算晚些,我这也是救人,爸、妈也不会怪我们的......”
水生思索片刻,毅然道:“那好吧.......”
凌睿笑得眼睛如弯月,蹦蹦跳跳的进了电梯,水生对身旁一个安保低声吩咐,安保匆匆走开,想是去通知凌氏夫妇再等片刻。
我实在怕阴暗仄小密闭的空间,又瞧着里面的人期待我赶紧进来的不耐烦眼神,硬着头皮挪动。
门关起的刹那,我不由尖叫了一声,双腿发抖,整个人都贴到内壁上。
“噗”凌睿爆笑出声。
水生这才察觉我的不正常,见我身体在往下瘫,忙架起我,拧着眉问:“冷姨,你怎么了?”仔细看我闭着眼不敢睁开,恍然道:“你有密闭空间恐惧症?”
我也不知自己嘟囔出些什么在?感觉自己在大哭,又感觉自己拼命在撞电梯里的钢壁,恍忽间听到水生在接电话,说的什么,我却听不到。
没有人知道,我害怕到了上限,不仅视线全无,连听力都会丧失。
柔软的小手试探地拼命塞进我攥紧地流满汗液的掌心,小小弱弱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冷姨,我们出来了,没坐电梯了,不要怕啊.......”
一只小手塞进来不算,另一只小手已经悄悄搭在我手背上轻轻的拍了又拍。
心底瞬间涌过一道暖流,我没有看错,这个孩子比他的妹妹强了不知多少倍,都会安慰人了!
这么一感慨,好像觉得身处密闭空间也并不是有多那么骇怕的。
总有那么一天,比这样密闭恐惧的地方都得自己一个人走!
缓缓睁开双眸,低头一看,我和水生他们已经没在狭窄密封的地方,凌睿小小的脸仰望着我,电梯口明亮的灯光照得他脸莹白璀璨,黑葡萄般灵动的瞳眸里溢出是又怕又悔的情绪,水生的表情不再是嘻嘻哈哈的轻松,头发有些乱,凝重的脸上有些挠红,另一个安保垂着头,看他耷拉着肩膀,好像心情也不是那么美好?
我有些疑惑,不过是闭眼睁眼之间,气氛怎么变得如此沉重?
而水生脸上的抓痕又是哪来的呢?
再抬眼望前,这里应该就是底舱。左边是隔断了的一道大门,右边的过道幽深寂静,最朝前的舱房门都有五六米的距离,面对面的几道舱门的尽头是个半掩着大门阻断,应该就是小光躲藏的地方。
一盏盏延伸进去的过道灯到大门时就又转了回来,可能这是并没有外人出入的地方,除了电梯门口的这盏稍亮些外,其它的就像气若游丝般的要熄要熄的。
凌睿应该只是在电梯门口停了停,看到小光跑进,自己害怕没敢跟上去,这下看到小灯一闪一闪的,过道上半丝人气都没有,又想到曾有尸体在这停过,整个人都要吊在我身上,“哇”地哭出。
谁也没料到才抬头看了一眼,凌睿就吓得哭,他的哭还不是撕心裂肺的那种,而是小声又绵长,回荡在幽深的过道里,哭到后面吸两下鼻子又接着低声嚎,别提有多惊悚。
头皮发凉,蓦地觉得背心处一阵猛烈的抽疼,皮肤上的符文似乎感觉到了极重的阴气,一遍一遍的提醒我前面是个危险的所在。
突然,沉默的水生从我手上扯下凌睿,按着电梯门,对木着脸看着前方的安保说:“你先把小少爷送去先生那,他应该等得不耐烦了,跟先生说,我留下,同二哥一起照顾船上的客人,明天下午随同游轮回去......”
那人抬起脸,我这才看清,这个男人一脸黎黑,应该是长期生活在暴晒阳光丛林里的人。
他,体形魁伍,神情冷厉,五官很坚硬,我眼睛慢慢眯了下来。
他身上有种我熟悉的气味,就像多年前我被秦西风捉出去拉练时那些从我身边跑过去的特警味道。
这个人应该从事过特殊的工作,不知道是在部队还是在一线的战场?
他望了望我,眼神晦涩难懂,点了点头,抱起凌睿。
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走得步伐也没有丝毫的犹豫,我回头望着他,他目光落在我脸上,须臾转开,漠然地关上门。
错了吗?我怎么觉得这人似曾相识?
“小光是在这吗?”
水生又笑吟吟的了。
我咽了咽喉间过于紧张分泌出的口水,指着前面像狂张着鬼口等着吞噬我们的阴森大门道:“应该是在那吧,旁边的门都上了锁,只有这开着.......好像里面有光.......”
水生探头叫了几声小光的名字。
静悄悄的没人回答。
他疑惑的转头看着我,“好像不在这.......”
我并不赞成他的想法,里面虽然很暗,径深很长,可有亮光在深处隐隐若现,这光过于遥远,我们的视野有限,只站在门口没走进去,哪里能看清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躲在哪?
他跑下来有一段时间,说不定,缩在哪个小角落里睡着了呢?
我为什么会觉得小光会在这种无人的地方躲在小角落里偷睡呢?因为我小时候,第一次感到妈妈不想要我时,就曾一个人悄悄藏进了阳城一个没有光线的防空洞里,走得很深很深,直到走不动,疲惫的睡过去了,才忘记所有的不开心。等到被老鼠吱吱乱叫的声音吵醒,吓得自己狂奔出来时,才知道那一夜我惹了多大的祸事?
爸爸为了找我,摔断了肋骨,躺了好几天,睡着了都要伸手摸摸我是不是在身边?妈妈从此再也不敢大声说我半字,也不再拘束我,哥哥和妹妹跟我说话,小心谨慎的看着我的脸色。
这样死气沉沉的一家,都是因为自己生了臆想之症造成,后来渐渐发现我不在的时候,家里还是很热闹,妈妈会跟爸爸开玩笑,哥哥和妹妹会跟妈妈撒娇,而我一旦出现,所有的和谐就被打破。
慢慢学会了没心没肺,也学会了顺着大众喜欢的心意,不再抬眼看一眼身边的男孩,这样相处下来,渐渐的周围的人都又有了曾经笑意,我小小年纪相思上男孩的羞耻妈妈也淡忘了。
遁规蹈矩的女孩儿逐渐变得稳重大方,不再钻牛角尖的暴怒孤行,爸、妈满意至极。
青春期总有些孤独是属于自己一个人。
像唐游光这样话都说不清的小孩子,从小就没有母爱,好不容易在我身上寻得些温暖,结果又被家里的大人责备,心里一定是有些委屈的。
所有人都在寻找一盏黑暗中的灯光,我如此,小光如此。
这下我挺感激小光的身边还有那么微弱的一束光能陪着他。
抬脚之间我有瞬间懵,有些习性来得莫名其妙,小时在没有光亮的小洞里我一呆就一天,为什么现在会如此害怕电梯空间?
电梯里有这么多人,还有明亮的灯光,我为什么还会恐惧?
没有时间想下去,因为我发现不远处有个发亮的东西,急忙蹲身捡起,回首朝正要进来的水生说:“你看,我的戒指在这,小光一定在.......”
水生却突然眼神凝滞,闷哼了一声,缓缓朝后面倒去。
我吓了一跳,他倒下的眼神,定定的落在我的身后,赶紧掉头,还没看清前面有什么,就只觉一阵风起,条件反射的想侧身让开,后颈处一痛,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