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妈妈,快点,快点........”
胖乎乎的小短腿“啪嗒啪嗒”地跑得极快,“砰”地摔倒在前面,小女孩“哇——”地边哭边指,“阿姨推的......”
旁边走着的人停住脚步,侧目,有女人跑过来,抱起小女孩,忙不迭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女儿自己不小心......”
男人想放了手去安慰,却见身旁女人一脸漠视地仰头往前,自己也步伐一致地走过。
“什么人啊?只是一个小孩子,也不知道有点同情心,人家跟她道歉,她都不理........”有人不满地嘟哝。
女人就像没听到般,由着男人牵着手,走自己的路。
“是不是眼睛看不到?上飞机时好像就一直戴着墨镜......”
”........”
女人身形顿都没顿地无视他们过去。
“没事吧?”男人小心的问。
女人微微朝他颌首,突然停住,利索地把染成栗色的长发挽上,男人会心的把手里的棒球帽递过去。、
旁边的人看到女人戴着帽子,男人蹲着身替她整理脚上鞋带。
“不瞎啊......切,拽些什么?”
“还别说,男人温文尔雅,特有气质,宠得那女的.......只是那女的,啧啧,想必是被男的骄纵惯了.......
“坏脾气女人都是男人宠出来的.......”
“你说会是做什么工作的?男的看样子很有钱,女的嘛.......
“.......反正我不喜欢那女的,一点爱心都没有!就算是小孩从后面冲撞她的,都跌倒了,她也不去拉一把........还有小孩妈妈都跟她道歉.......”
“别多管闲事.......”
“.......那小孩子太淘气,飞机还没停稳就在机舱里跑来跑去,乘务员让她回座位上,她还瞪乘务员呢......”
“是啊,还好小女孩的母亲讲理,要是遇到不讲理的,孩子自己跌倒还怪是你推的,你拉还是不拉?”
“........”
“拉,怎么不拉.......都只想明哲保身,冷眼旁观地......怕家长讹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能倒咬我一口不成?”
“得、得、得,那你刚才怎么不去......”
我立在这熙熙攘攘的旅客人流中,听着她们各种猜测和指责,看着小女孩母亲走近,身形顿了顿,张张嘴想跟我说话,见我脸迈往一旁,冷冰冰的漠视,轻叹,拽着抽噎的孩子走了。
“月......”
傅琛慢慢起身,习惯性的牵着我的手,侧过脸看了一眼我的表情,微微笑着,带着我往前。
对这座城市,听过却从没来过,瞥了一眼机场内设,地面干净整洁,墙体擦得锃亮,可总觉得少了些生机,蓦地,想到长水机场大片大片的绿植。
神情顿时就有刹那的恍忽。
傅琛担心地紧了紧手腕,几个年轻的男孩子说笑着擦着我们走过。
近两年的精神治疗,我从刚开始的人群密集恐惧不敢见人到如今身边人流穿索,被路人指指点点,也能做到镇定自若的面不改色。
可傅琛还是不放心,怕我又像在泰国见到生人时吓得躲在庙里佛像神桌下瑟瑟发抖,忧虑地把我拉得更紧,几乎整个人都贴到他身上。
我朝他摇了摇头,说不清楚的一踏上这地界就总觉得有人在监视着我似的感到浑身的不自在。
傅琛叹气放手。
“越来越冷静了.......路上还担心飞机上这么多人,你要是吓到了怎么办呢?”看了一眼我的球鞋,“为了欢迎你回来,公司里人一大早就在忙碌,都等着要见傅太.....我让她们取消,说你身体不大好.......”
我淡淡地勾了勾唇,轻轻跟他拉开了点距离,“没事,总不能一直躲着不见人......这鞋也就平时穿穿.......”
刻意的疏离让他想握过来拥肩的手迟疑,不着痕迹的垂下。
传送带转悠着,我直着身子看着我们的行李箱在对面绕着过来,行李箱经过的地方立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察觉到他冷漠的眼神又落到我身上,我转眸朝着傅琛看,见他取了行李箱,自己接过一个,主动把手伸进他掌心,他向那男人点了点头,转身。
这个男人已是年过不惑之纪,却身子挺拔,步态稳沉。他穿着一身质地考究的西服,在一群黑衣人的簇拥下昂首从我们身边走过。我看他是卧眉凤目,长得十英俊,又眼带沧桑,看似已阅尽人间芳华,应是性子平和之人,结果漂亮的空姐端着酒瓶给他斟酒,不小心洒到他身上,要替他揩,他立马摆手把空姐推出老远,如狼似虎的保镖上前就把哭着哀求的空姐拖走了。
这人天生带着一种王族贵气,可行为举止又显得生性十分薄凉,连机长都被他惊动。
我不大喜欢会欺负女人的男人,所以他给我的感觉非常厌恶。
可这让我讨厌的男人从我和傅琛上飞机落座后,视线就有意无意的落在我脸上,我戴着帽子又戴了副遮了半边脸的墨镜,他瞧不出我的样子,然而我就是敏感他的视线总会落在我身上。
这人虚伪,明面上讨厌被女人靠近,实质上却对我感了兴趣,我暗暗冷嗤。
几天前傅琛就在订这趟航班,豪华舱被包了,普通舱怕我人多紧张,也不知最后是怎么的就弄到了两张VIP票,一上飞机,发现豪华舱根本就人,要起飞时,才有几个黑衣保镖众星拱月的围着一个眼高于顶又据傲无比的男人进来。
傅琛跟他道谢,我这才知道,票是傲慢男人给的。
傅琛跟他说话,他笑都不笑,一直瞅着我,听到我是传说中的傅太太,眉毛微不可察地跳了跳。
有些面熟,可我不想细细查晓自己在哪里见过?所以正眼都没瞧他。
我的傲慢让他的保镖非常不满,傅琛对我的冰冷习以为常,又像是深谙男人脾性,谢过就没再多言,让机务人员给我准备开水吃药。
我靠在他肩头闭目休息,听到有人过来轻声跟他说:“先生请傅总夫妇周六去参加他与夫人的婚礼......”
保镖的语气有不让人拒绝的霸道,我心若有所动。
觉得这个年纪了还办婚礼,有些讶异。
海城是藏龙卧虎之地,有钱人一抓一大把,傅琛戏谑,说自己就是小虾米。
他谦虚,这两年国内国外两头跑,偶然从受持的“龙普”口里知道,他的公司要上市了。
整整两年我一直在静养,潜意识里知道傅琛公司遇过重大危机,也知道他又顺风顺水,可从来没问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公司?每每傅琛要跟我说时,我要不正在犯病,要不就被老龙普叫去布施。跟老龙普修行的阿赞是傅琛的好友,从他口里知道傅琛小时也是个惹是生非、到处闯祸,差点就死了的货,被送来泰国阿提查家跟阿提查一起拜在老龙普门下后,才形势好转,成年后回的中国。
傅琛和阿提查的感情亲密无间,刚来时阿提查很抵制我,最后看到傅琛不得不打晕自残后割得满手鲜血的我抱着痛哭时,才提醒把我送到龙普那受戒。
我也在那时才知道,傅琛原来是跟秦西风有着一样的命格,两人火罡太重,上克父母,下克妻女,所以傅琛才会被送到外面寄养。
我猛地止脚,缩回牵着的手,挠了挠肩膀。
傅琛眉微一扬,问:“怎么了?又痒了?”
“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上飞机起就痒了四、五......”
我顿口,发现那个高傲的男人屹立在我们前面,脸略侧向我,像是等车,又像是固执地要看清我的长相。
我慢慢摘了墨镜,瞥见他眼中微有愕然。一个小巧的身影从一辆疾驰的豪华加长车里下来,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小小的孩子,朝他欢快地奔去,我怔了怔。
瞬间想起他是谁了?
衣品不凡的小巧女人顺着他的视线看,我们的目光在半空交错,她猛地就跳了起来,惊喜地大叫“冷月?冷月......”
接我们的车也到了,傅琛忙着跟司机把行李放后备箱里,没见到向我跑来的沐雨落,他拉开车门,手掌挡着门顶,温柔的说:“走吧。”
我钻了进去,透过傅琛的身体,冷冷的瞅着沐雨落一脸诧异的顿时停住脚步。
她的神情有太多的不可置信,夹杂着愤怒,瘪着嘴转头跟身后追过来的凌越说话,车子从他们面前驶过,凌越高深莫测的目光一闪而过。
不要想,不要回忆,他们是跟你无关的人!一个声音在我心底狂嘶,手不由的就揉紧两边的太阳穴。
“怎么了?又头疼了?”
傅琛手软软的落在我脑袋上,摘了我的帽子,轻轻的替我按动。
遇到我,他就从没什么好事发生过,第一次见面被秦渺污陷还跟秦西风差点打起来;第二次雨夜找到我,送我到泰国医治,又被我当成宋老七几乎掐死;等我稍有点意识,他前脚刚走,后脚泰国内乱开始,我在医院里走失,再次找到,孩子已经生下却因为羊水吸入肺部感染而死,只是稍打了个盹,我就跑到太平间抱着快发臭的女婴,跳楼时连他都被带了差点栽下去........
他跟我非亲非故,可我欠他的永世都还不起。
他揉捏着我的额头,我惬意的闭着眼睛,手摸索到胸前,那里已经没了那枚“永世承诺”,取代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佛牌。
这个佛牌是孩子死后我大出血要跳楼时,傅琛戴到我脖子上的。说也奇怪,佛牌放我身上后,流血量慢慢渐少,才让他有时间送我去龙普那在肩膀上刻下符文。
我轻轻地准备解下它,“该还你了,这是你的,替你挡厄.......”
“我戴你戴都一样......”他按住我手,笑道:”这把年纪了,厄运不厄运的没多大意思.......”
“你不同.......”我静静的看着他,他的眸子沉敛如海,“我身上有经符护着.......怎么说还有个女儿,而你.......我们也不是夫妻,以讹传讹的流言,会阻挡了你的幸福......”
镜片后的眼睛温润如玉,轻抚着我的头发,速度很快地拔了一根染了色也藏不住的白发,把我的头轻轻搁到他肩膀上,“别想太多,人家要怎么说让人去说.......频繁往来中泰,又被人抓拍到你大肚子我陪你散步的照片,都说我们秘密结婚.......久求不到的投资因此顺利收到......你还总念你是灾星,哪是什么灾?简直是我命里的福将......至于我们是不是夫妻,在所有人眼里都说不清,我也懒得解释......这两年,相依为命,习惯眼睛里看到你......至于我的幸福......我的幸福就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我还想继续说,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前天接你时,芷馨已经被分到海城总院实习,我让小桔通知她了,可惜她今天有个秘密手术,接机都不能,怕是要晚点才会到。”
我眼睛望向前,盯着驾驶位前一个晃动着的白色小瓶子,脑海里有镜头闪过。
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一个瓶子,只是体形更大些,隔着玻璃窗。
两次的生离死别,使我的一些记忆消失,我甚至快想不起齐小泉的模样。
内心深处一夜之间长出了个秘密荒原,那里雪花覆盖,我阖着眼睛在一个山坡上熟睡,身上是厚厚的积雪。
什么声音都没有的世界,雪融不化,半丝生机都没有。
失去孩子的近两年时间里,除了龙普、阿提查、傅琛和几个黄衣阿赞外,我几乎没怎么见到人。精神分裂让我有了幻觉、有了幻听,有了被害妄想,我把所有人都当敌人,做尽了各种想伤害别人的事。
偶然间的清醒又会胆小如鼠地往没人找到的地方藏。有一次躲在一个荒屋里发了病,找不到路回家,傅琛弃下好不容易接到的一个大案子,赶到泰国,发动了周边村民,才在猎人废弃的树屋里找到晕死过去的我。
几番思量后,傅琛同意在我身上刻下护身咒,又亲自求当地最有声望的“昭坤”篆刻,我这才精神正常。
用了太多镇静的药物,我连芷馨的电话号码都记不住,这两年她是个什么情况,我一点都不知道。
现下听说她晚上要来宴会,心情不由得有点波澜起伏,两年多没见我的孩子,也不知道她是变胖还是变瘦?
听了太多经文典故,受老龙普每日的谆谆教化,我已经明白人的一生,因果相承,源源有续,而秦西风的生与死竟能左右我的人生是连老龙普都叹息不已的。
傅琛觉得是我太过情深,我却觉得如老龙普嘴里所言,我跟秦西风缘起缘灭皆是定数,一切都是心中太多魔障所致。
是啊,成魔成人皆是一念之间,太过怨恨秦西风的执著和撒手不管,我困在了自已编织的牢房里,不肯面对。
此时,傅琛说起芷馨,冷硬的心又三分松动,可这峰起云涌的温柔刹那间云消雾散,半丝对她不闻不问的愧疚感都没有。
“睡一下吧,还有两个小时才能到呢......”
瞥见我鼻尖有微微的小汗冒出,他让司机把空调调大,待我身子微缩,他摸到我手有些凉,又让司机把空调调小。
他的体贴如微只会让我对他更心生依赖,不由朝他身体靠了靠,说:“别折腾了,我不冷也不怕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