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娘发现今天的多哩变得更加乖巧。
亦或是说,安静沉稳了许多。
没有像往常那样拉扯她兴奋地讲些在幼稚园里的事。
也没有说今日学了什么。
只沉默地跟在她身旁,皱着眉似乎在深思某事。
“多哩,今晚娘做了盐酥鱼,你可要再吃点?”
“对了,今晚你在园里吃的什么饭菜呀?”
“娘。”
多哩抬起头,严肃地看着温婉的母亲,“我在思考问题,你可不可以不要打扰我。”
“好……”晚娘佯装平静,可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多木回到家时,迎接他的是一片寂静,空气中弥漫着哀戚的气氛。
他往院里水池一瞧,没有见到多哩玩耍的身影。
“晚娘,多哩,我回来了。”
他试探性地唤道。
不见妻子和孩子身影。
多木放下工具,洗干净双手后,走入厨房。
熟悉的饭菜香充盈在鼻腔,桌上摆着家常的几道菜,妻子正坐在饭桌前愁容满面。
多木四下看看,不见多哩,便问道:“多哩呢?他不再吃些?”
晚娘无力地摇摇头,“他在榻上。”
“榻上?”
妻子的无精打采让多木疑惑不已,他蹲在晚娘身旁:“那你怎么了?是多哩给气受了,我去收拾他。”
晚娘叹气:“你去看看他吧。”
多木一进睡房,就瞧见多哩盘在床榻上,双眼清明锐利。
“多哩。”
多哩没有任何反应。
“多哩?”
多木坐在床边,伸手推推儿子。
多哩仍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多木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夺门而出问妻子:“多哩他究竟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今晚接他回来的时候就很反常,我问他什么也不回答,多说几句叫我别吵,他要思考。”
晚娘说着说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忽的站起身:“一定是在幼稚园里发生了什么!”
她又急匆匆地跑进睡房,双手抱起多哩,语气焦急:“多哩,你告诉娘,是不是幼稚园里的其他孩子欺负你了。”
“你放心,娘一定帮你撑腰……”
“不是的,娘。”多哩伸出爪子安抚似的拍拍晚娘的肩膀,“不是的。”
多哩面上呈现出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成熟。
“多哩,那你告诉爸爸,今天在园里可有发生什么?”
他从晚娘怀里抱出多哩:“我们多哩怎么一下子跟换了个人似的,变成小大人。”
“今日凛月教习和闲教习带我们去了个神秘的地方。”
多木和晚娘不约而同地相看。
“神秘地方?长什么样子啊?”多木示意晚娘冷静。
“一望无际的草地里,有一棵参天大树,树很大,比我们的房子还大。”
“上面住着好多白鸟,时不时还有仙气飘飘的白雾。”
“里面有很好听的歌声,听得心里很宁静,什么烦恼也没有了。”
“有个女人的声音叫我们过去,我和霸天他们一块儿走进了巨树树干里的一个洞穴。”
“好多好多的光点围着我们转,所有东西都消失不见了,全是一片洁白,一个很漂亮的大姐姐说要带我们悟道。”
多木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那你们教习可有说那是个什么地方?”
“凛月教习说,那是妖族共同的精神世界。”
多木激动地又问:“当真?”
多哩点点头,“爹,我想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那个大姐姐告诉我了好多东西,我答应她了,要想明白。”
晚娘还要说什么,被多木牵了出去。
“怎么了,你怎么也变得古怪了?”
多木声音发抖,低声道:“我就说去那个幼稚园去对了。”
晚娘拧眉:“怎么个对法?”
“你难道没有听过族中长辈说过妖族秘境一事?”
“秘境?”
“传闻妖族共有一个精神世界,妖族先祖的一息魂魄就弥留在那里,和妖族漫长的历史。”
“妖族中,唯有禀赋优异的妖怪才能使其魂魄游历于妖界,最终进入这精神世界,得先祖教导。”
晚娘狐疑:“这是真的吗?”
“怎么会不是真的?”多木难得对妻子态度强势起来,“族里先前不就有一位前辈成功进入精神世界,得了先祖指点,我幼时还与那位前辈见过一面。”
“那为什么大家不将先祖的教诲记录成册,供其余同族阅览?”
多木一扫面上喜色:“谁家有宝贝可不都是藏起来,哪里会分享出来,族与族之间,族人与族人之间,都互有小算计。”
“可我还是担心。”晚娘捂着胸口,“我们就这一个孩子。”
“放心吧,你看多哩眼睛清亮着呢。”多木将妻子揽进怀中,“你不放心,我明日私下去问问园长。”
“但只有一点,这件事无论是真是假,都不要声张。”
白宁杭坐在牛车上,双手抱膝而坐。
一颗石子硌到车轮,整个车子往上一跳,又稳稳落地,颠得白宁杭面色发白。
身旁,是墨耳素耳好奇地四处看看。
身后,归山繁懒散地躺在车板上小憩。
“没想到,我们靠这种朴实的方式出门。”白宁杭笑得勉强。
“很舒服吧,园长!”素耳语气雀跃,“吹着风晒着太阳,慢慢地赶路,我和墨耳最喜欢牛车了。”
白宁杭:“我也喜欢,要是赶车的大爷技术再好一点就更棒了。”
“园长,你要不舒服的话就先腾云飞到城南近郊吧。”
墨耳心细,发现了白宁杭的不对劲,忙拍拍她的背。
“没事,快要到了。”
今日一早,素耳就跑来寻她,说是有一味食材迟迟未解决供应问题。
“整个秀城就那家伙一个人能种出蒿兰,我和墨耳前去和他商谈,但他说什么都不愿意合作。”
“我们只能来找园长了。”
素耳如此说。
恰好园中无事,白宁杭便带上归山繁,和墨耳素耳一道去城南,解决蒿兰的问题。
牛车颠了一路,兔妖觉得好玩,归山繁皮糙肉厚无所谓,只有白宁杭受苦。
“晕车的人无论做什么车都晕车,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晕车。”
白宁杭笑得命苦。
一下车,她就扶在路边的树干干呕。
“没事没事,我缓过来了。
她擦擦嘴,指着不远处山下的茅草屋:“就是那里吗?”
“对的,是个很刻薄的山羊妖。”素耳生气地挺直耳朵,“那天他还祝我们幼稚园早日倒闭。”
“我倒觉得他祝福得好。”
默不作声了一路的归山繁忽然发表意见。
素耳墨耳装作很忙。
白宁杭没理归山繁。
她心中盘算着如何说服那山羊妖同意合作。
左不过以情,右不过以利。
想到曾经在现代世界的自己,和难缠的甲方反复磨方案,也算是身经百战。
白宁杭一下子自信起来。
即使那山羊妖瞧不起幼稚园如何,她一定能说服下来。
“哟,你就是那个人族白宁杭啊?稀客啊,怎么到我这个乡下偏僻地方来了?”
山羊妖阴阳怪气地寒暄。
白宁杭笑容一僵,但本着曾经有过的职业素养依旧客气道:“您好,我是幼稚园的园长白宁杭,今日登门拜访是想和您商谈一下购买蒿兰……”
山羊妖摆摆手,不耐烦道:“我之前就同那两个兔妖说了,不卖给你们,白长两根长耳朵,话都听不明白。”
素耳墨耳气得直起耳朵,不满地跺跺脚。
“哟,这兔子急了还会生气?哈哈哈哈哈。”
山羊妖面露鄙夷,话里话外都是对白宁杭的嘲讽。
白宁杭攥紧拳头,强撑着微笑:“您对我有意见,何必对同类这样出言讽刺。”
“同类?能和人族混在一块儿算什么同类?妖族和人族不共戴天,势不两立,我不会做你生意的。”
“两个兔妖,一个壮高个儿都是为虎作伥的东西,和人族同流合污。”
归山繁忽的上前,黑着脸,一脸不怀好意:“不做我们的生意,还这么嘴臭?”
山羊妖脸色大变:“哟,没让你们称心如意就要动手是吧?”
他虽怕,但仍做出一副难缠样,直往归山繁面前凑,手拍拍自己的脸,挑衅道:“你来打啊,有本事朝这里打!”
归山繁眉头一沉,手臂肌肉紧绷。
“还生气了,有本事做出这些勾当,怎么没本事听妖说啊?你快打,打轻了我还瞧不起你。”
“胆小鬼,怎么不敢打?我就说……”
拳头来势汹汹,山羊妖吓得大叫,跌坐在地。
“别给我添乱。”
拳头近在咫尺,却被人凭空拦下。
山羊妖身体颤抖,半天才反应过来,屁滚尿流地爬远:我要把你们告上官府,你们这群混蛋!”
“有本事你就去告。”
明明归山繁气势逼人,看得心里直发怵,可他身边的女子却一改将才的好说话,目光如炬。
“你出言谤讥在先,又辱骂我的员工,我也要去告你,按照妖族律法口舌篇,出言不逊严重者,可是要判五大棒。”
“你你你……”山羊妖气急败坏,“你们还打了我。”
白宁杭轻笑,话里多有几分宠溺:“你有证据吗?”
她径直走向山羊妖,温柔注视着那瑟瑟发抖又故作凶恶的妖怪。
直到将他逼到角落,影子覆盖住他:“我就是现在打了你,你有证据证明是我打的吗?”
“你不敢!”
一把剑刺向他,最终没入他身后的墙体。
“我警告你,别让我再听见你辱骂我的员工,否则下次这剑就是刺进你的喉咙里。”
“你愿意卖就卖,不愿意拉倒,不过区区一蒿兰,我自己也能种出来。”
白宁杭一行人又坐着颠簸的牛车回幼稚园。
素耳墨耳靠在她身边。
虽然铩羽而归,但却比来时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