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五只幼崽沐浴着暖洋洋的日光,屏气凝神地打坐。
白斑蝴蝶扇动蝶翼在他们中间翩跹,最终停在小老虎霸天的胡须上,留下一阵轻颤又飞远。
一袭浅蓝绣花的凛月游走在幼崽中,语调轻柔:“合上双目,排除心中杂念,全身心集中于自己的呼吸上,感受气息在经脉中的流动……”
表面上看,幼崽们听得仔细,学得认真。
然而第一排的敏宝一个猛吸气,生生将自己吸倒在地,趁着凛月未看过来,她又赶紧卧好。
紧紧闭着双眼,装作什么都未发生。
身后看完全程的阿巽憋笑憋得直发抖。
听到动静的踏风悄悄睁开一只眼:“喂,阿巽,你在笑什么?”
阿巽咬住嘴唇,不敢再发出一点儿动静。
偏偏踏风还不懂阿巽的意思,靠近又问:“你告诉我嘛,笑什么啊?”
阿巽微微摇头。
“你不告诉我,那我自己来推理。”
“凛月教习身上没有可笑的点,墨耳哥哥也没有在吭哧推车,园长也没有在附近收拾黑手哥……”
“只有一个可能,在我闭眼的时候,其他小伙伴出糗恰好被你瞧见了。”
“霸天学习最认真,绝不会做出什么可笑举动,而多狸八成会睡着,一定是敏宝。”
踏风激动站起身,“一定是敏宝!她肯定干了什么糗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敏宝。
敏宝小脸顿时红透了,无措地甩甩尾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不是,我没有,最讨厌踏风你了!”
踏风刚要跑过去和敏宝对峙,却被人抓住了脖颈:“踏风,我们现在是在学习静心,不是在升堂断案。”
他抬头,对上凛月温和的笑容,明明笑得那样可亲,但莫名地,他打了个寒颤。
“乖乖卧好。”
“是,凛月教习。”
院里重归宁静。
远处传来树叶拍打的喧闹声,伴着几声鸟鸣,园生皆昏昏欲睡,脑袋跟啄米的小鸡一样。
倏忽间,所有声音消散而去,像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五识,身处混沌之中。
园生们心间弥漫起一股恐慌。
下一瞬,空灵的歌声由远及近,从模糊里走近,显露真容,听得人心神安定。
美妙的歌声也带来了色彩与感知。
一株参天大树映入园生的眼帘。
树根似遒劲有力的撇捺扎进泥土吸收养分,托举出粗壮的树干,生出层层叠叠的苍翠绿叶。
如梦似幻的白光缭绕在树周围,空气里泛起阵阵涟漪,像是某种召唤,吸引着所有妖怪的目光。
“这是……”阿巽神情恍惚。
「我万千子民,尽归于我麾下。」
阿巽晃晃脑袋,对这道声音感觉十分熟悉,但也有些抗拒。
「以我血肉,供汝修己。」
“这是什么?”阿巽扭头问霸天,却见他正怔怔出神。
「合我识弦,畅游秘境。」
只见其余四只园生痴呆着走向巨树,对阿巽的阻拦视若无物。
“喂!你们怎么了,不要过去啊!”
他的叫喊声响彻此间天地,数千只白鸟自繁茂的枝叶里振翅飞出,在阿巽周围盘旋而上。
产生的风波吹得阿巽睁不开眼。
那道神圣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带着震慑人心的力量:「你非我族类。」
洁白如雪的羽毛落下。
阿巽呆坐于地。
“你可知这里是何处?”闲待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阿巽身后。
“闲教习!”阿巽如同看见救命稻草般扑上去,“你快救救他们!”
“他们无事。”
“可他们像行尸走肉一样,听不见我说话,没有任何反应,往那棵巨树下去。”
闲待春宽慰似的拍拍阿巽的肩膀:“无需担忧,阿巽,这里是妖族的精神世界。”
“精神世界?”
“这里是所有妖族共有的精神领域,妖族先辈便是从这里诞生,成长,而后修行。”
“妖族所有的记忆尽存于此处。”
凛月亦出现在阿巽身旁。
“凡妖族子民,修行时皆需到此地进行开化,才能有所进益,这是修行的第一步。”
阿巽不解地皱眉:“那我为什么……”
“因为你并非妖族,而是半人半妖,你能进入,但不能聆听它的召唤与开化。”
阿巽想起适才听到的那道声音。
“这也是你的优势,”凛月又道,“你无需这一步便能幻化成人。”
阿巽注视着小伙伴们走入巨树的树冠之下,烟雾飘过,遮住了他们的身形。
他垂下眼眸,难掩失落。
“园长,园长!”
正守着已然魂魄离体的园生的白宁杭回头一瞧,是墨耳抱着一本册子兴冲冲地朝她跑来。
墨耳极容易羞怯,话也不多,平时不会主动找她。
“何事?”白宁杭单膝跪地,笑意盈盈。
墨耳抿抿唇,犹豫片刻后还是将怀里的册子递与白宁杭。
“园长,我前几天听说了你和城主大人的赌约,我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比起依照园生口味定制伙食,我们不如针对园生的修行选择最有益处的食材。”
白宁杭翻开册子一瞧,一溜儿的菜名依次排列,旁边注释着所需食材,以及食材的功效。
“在我老家,每到族中小辈开始修行时,大家长便会巡山遍野,找出这些珍贵的食材回来烹饪。”
墨耳双手握拳,眼睛亮晶晶:“我和其他族群的妖怪们有所交流过,他们的氏族并非都有这类惯例。”
“我和素耳是觉得大有裨益的,”他的手指向册子第一页的第五排,“比如说这个紫流苏烩流萤草。”
“流萤草有排浊气的效果,加上宁心静气的紫流苏,能更好地帮助幼崽前期的净体。”
“还有这葳跌藤炖芨芨果,能安魂镇魄,可以修复幼崽在修行时对魂魄的误伤。”
“对了,还有这个……”
一谈到食材,墨耳全然变作了另一种模样,口若悬河,如数家珍,眉梢眼角洋溢着对这些的喜爱。
“园长,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见白宁杭久久盯着他,墨耳声音低了下去,不好意思地扯下耳朵反复摸摸。
白宁杭摇头:“怎么会?我只是觉得现在的墨耳很厉害。”
墨耳被她看得害羞,脸颊绯红一片,岔开话题:“我喜欢研究食材,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做出对妖族同胞身心有益的菜肴,那园长觉得我的想法可行吗?”
他将册子又往后翻了几页:“园长,所需食材的产地、价格我都有写明,菜品的味道也会有所保障。”
白宁杭赞许地点头:“墨耳做事就是周全。”
“园长,今日提起这事,也是因为农舍种的菜几乎快吃完了,新生的菜苗尚未长大,所以就……”
白宁杭太阳穴一跳:“还能撑几顿?”
墨耳心虚地看向别处,别别扭扭地竖起两根手指。”
“两顿!”
白宁杭抓住墨耳的肩膀,欲哭无泪:“墨耳,那你怎么今天才跟我说?才说你是个靠谱的孩子。”
“这几日园长很忙,不忙的时候也总是一副心情不好的模样,我实在不敢来找您。”
白宁杭神情一滞,手抚摸上自己的脸。
“但我也早早就准备好了对策。”
墨耳又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一张单子。
“这是秀城内有种植食材的摊贩名单,我先前有同素耳去查看过,这些摊贩售卖的食材价格公道,也很新鲜。”
“我明日一早去采办,大部分菜单所需的食材都能有,还有十余样我还没有找到能够大量提供的摊贩。”
白宁杭看着墨耳的目光多了份欣慰。
她忍不住捏捏兔妖圆嘟嘟的脸蛋:“墨耳,你知道吗?你和素耳是园中最让我宽心的好孩子。”
墨耳笑得腼腆。
“你办事如此稳妥,我也能够放心委托你。”
白宁杭从随身的荷包里一掏,一袋鼓鼓囊囊的灵石落在墨耳手中。
“这里有三万灵石,应该能囊括园中的饮食开支,从今日开始,便由你和素耳正式负责后勤,有没有信心做好?”
墨耳兴奋地鼻尖耸动,“真、真的吗?”
“当然。”白宁杭道,“如有举棋不定的事前来询问我即可。”
墨耳难掩喜色。
“不过,近几日需要你计算出实行该方案后的成本。”
在墨耳离开前,白宁杭嘱咐。
墨耳心里高兴,白宁杭亦欢喜。
多亏墨耳的想法,她又想出增加幼稚园额外收入的点子。
推出特别套餐,利用食材对园生修行的辅助作用,增加噱头,从而寻求盈利空间。
本质上还是优化服务。
白宁杭没忍住,依着脑海中对刚才看过的食材价格的回忆开始计算各项成本与利润。
她算得投入,看到理论上能赚到的钱更是笑得灿烂。
然而心脏忽的抽疼,无形之中有只大手紧紧攥住。
「白震。」
白宁杭双眸瞪大,呼吸逐渐紊乱。
浑身上下仿佛有隐秘的虫蚁爬走,最终汇聚于心脏,万蚁噬心。
有谁的气息环绕在她的身边,熟悉又可憎,牢牢锁住她的咽喉,令她窒息。
手臂被某股力量抓起,将要带她脱离此地。
「白震。归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