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一声,关押方铨的牢房开了。
竹昭昭一进门,就看见了一名身穿囚服,蓬头垢面,眼里晦暗无光的清瘦男子倚靠在稻草堆积的墙角。
男子虽灰头土脸,但掩盖不了那一股书生气。
竹昭昭:“你就是方铨?”
方铨看这一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来这腌臜之地,心有疑惑:“我是。敢问你是……?”
“甭管我是谁,”竹昭昭边说,边从腰间拿出一个白面馒头递给方铨,“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你娘找来救你的就行了。”
竹昭昭来时就想着,牢里的狱卒会苛待犯人,于是给他带了个馒头。
方铨接过馒头,擦擦上面的灰,左看右看,口水都抿干了,还舍不得吃。
“娘,娘……”方铨嘴里呢喃,想起家里的八十老母,他就一阵心痛。
“我娘这辈子,还没吃过白面做的馒头呢。”方铨将馒头藏在草垛里,边藏边说,“我得留着给我娘吃。”
竹昭昭看着方铨的一番举动,想起了白日走街串巷打听来的消息。
街坊邻居都说,方铨是个大孝子。寒窗苦读十多年,就是为了讨个功名,让他娘日子好过些。可天不遂人愿,考了多少次,连秀才都没考中。
“听你娘说,你娘子清娘是被医馆的阿芷所杀。”竹昭昭虽同情,但依旧没忘此行的目的,“你既然在场,能说一下当时的详细情况吗?”
提起这个,方铨苦涩一笑了,随后自嘲地笑出了声。下一秒竟咳出几滩血来,鲜红的血迹洇湿了牢房阴暗的地板。
看来清娘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竹昭昭心想。
方铨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拍拍脸,平复下情绪,缓缓开口:“我娘亲有心疾,那日,我娘子去医馆抓药……”
竹昭昭听着方铨的话,陷入了他的回忆:
我见娘子迟迟未归,心里一时着急,连当日的功课都还没温习完,就跑去清风医馆找我娘子。
可我到时,医馆前堂并没有我娘子的身影,问过药童后才知,是阿芷姑娘将我娘子叫到了后院。
等我来后院一看,竟发现阿芷她显出了妖形,正在吸我娘子的精气。我娘子当时是那么的痛苦,声音卡在嗓子里,发都发不出。
娘子死不瞑目的眼神,我到现在都还忘不了。清娘不能白死,我得让阿芷那妖女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找县太爷去捉拿阿芷,县太爷却说我得了失心疯,根本没有“阿芷”这个人。
可我娘子日日去她那抓药,我是见过她的。怎么会没有这个人?
一定是那妖女用了什么妖术,蒙蔽了县太爷!
方铨的回忆结束了,后面的事,竹昭昭都知道,就没再多问。
“听你邻居说,阿芷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你家找清娘叙旧,”竹昭昭接着询问,“像是关系很好的样子?”
方铨:“没错,清娘嫁给我后,我娘的病就由她在照料,每日都要去医馆抓新鲜的药。这一来二去,便和医馆的医师阿芷熟悉起来了。”
“既然关系这么好,那阿芷为什么要杀清娘?”竹昭昭疑惑,“你知道原因吗?”
“这我哪知道?”方铨着急,“说不定是那妖女为了吸取活人的精气修炼!妖怪不都是这样的吗?”
竹昭昭听到这儿感到一阵无语,不蒸馒头争口气,是时候给这些愚蠢的人类科普一下了。
竹昭昭:“不是什么妖怪都需要活人的精气来修炼的好吧?!”
“像花妖、树妖、草妖,还有无敌可爱的竹妖等草本类妖怪都不需要活人精血的!”
竹昭昭严肃地告诉方铨:“他们吸取日月精华就足够了,更多的是修心,只有修心,道行才会深!”
方铨奇怪:“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咳咳,这你就不懂了吧~”竹昭昭尴尬咳嗽一声,差点就爆甲了,赶紧胡乱找个理由遮掩。
“本姑娘我学识渊博,遍览群书,自是知道~”
方铨不知怎的,突然应激了一下 ,“噼里啪啦”就说了一大箩筐:
“我自幼也是饱览圣贤之书,谨听圣人之言!”
“圣人言‘人之行,莫大于孝’,我哪里没做到?!”
“我不敢妄言才高八斗,也能称得上是学富五车!!!”
“你竟然说有我不知道的东西?!”
“简直可笑!!!”
言罢,方铨一摆脸色,拂了拂他那并不存在的衣袖。
这么激动干嘛……?竹昭昭恶寒了一下,果然不能惹这些脑袋都读傻了的读书人。
“你读的那些圣贤书,酸了吧唧的,可不会教这些。”竹昭昭不高兴地撅了撅嘴,可不惯他的怪脾气。
“滚!”方铨怒而抓了一把干稻草丢向竹昭昭:“我不需要你这亵渎圣人之言的人来救!”
“滚!!!”
真的是读书读傻了……要不是看在你娘的份上,本姑娘早给你一拳了!!!
“真是好心没好报~不可理喻!”说完,竹昭昭轻轻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根稻草地走了。
方铨看着斩钉截铁离开的少女,痴愣愣地跪坐下来,眼中的泪水越积越多,一瞬间眼堤溃决。
“娘啊——!”
“儿子对不起你!,不能在您跟前尽孝了!”
…………
天快破晓时,竹昭昭回到了客栈。
一进房门,她就看见了早已坐在茶桌旁的喝茶的夷无路。
还有,姬信。
姬信手里把玩着扇子,时不时地给旁边的周唯锦扇扇风,这天气,确实有些闷热。
一见竹昭昭回来,姬信立马露出了温和的笑,冲她招手的:“昭昭姑娘快来,就等你了。”
等我?等我干什么?还有,姬大哥身边那呆呆傻傻有点可爱的少女是谁?
周唯锦一看到竹昭昭,开心地笑了起来,不安分地摆动着双手:“竹!竹竹!!”
“姬大哥,这是……?”竹昭昭目光落在周唯锦身上。
姬信温和一笑:“啊,忘了介绍了。这是舍妹姬锦,叫她阿锦就好。”
姬信防备心很强,没有将周唯锦的真名告诉两人。
况且,若让竹昭昭夷无路两人知道他身旁的少女正是周朝皇室最受宠的小公主,不知又会惹处多少事端。
“阿锦她胆小,离不得我。”姬信一脸歉意地看向竹昭昭,“听说你们在调查阿芷医师,我便带着她一起过来了。”
哼,听说,听谁说?夷无路慢悠悠摇动茶盏的手顿了一下,轻嗤一声,心想:
怕是早在暗中跟踪我们了,不过没让我发现,也算你有点本事。
“姬大哥,你也对阿芷感兴趣啊?”竹昭昭不解。
姬信讪笑一声:“准确来说,是对阿芷的医术感兴趣。”
“相必昭昭姑娘也看见了,”姬信回头目光温柔地看着周唯锦,手指轻轻抚下她凌乱的发丝,“阿锦她有些痴傻。”
……我并不这么觉得,毕竟看我一眼就知道我的本体的,她是第一个。就连臭道士都要靠鉴妖法器才能认出我的真身。
竹昭昭心想。
“听闻道全镇的阿芷医师医术精湛。我就带着舍妹来了。”
姬信将扇子“唰”地一下收起来,侧身偏向夷无路,说:“方才问了一下夷兄,夷兄没有告诉我。”
“想必是想等姑娘一起吧。”姬信展颜一笑,语气带有调侃。
夷无路丝毫不掩饰地瞥了姬信一眼,往旁边挪了挪凳子。
嗤,笑面虎。
神经大条的竹昭昭没有嗅到空气中细微的氛围,大喇喇地搬了条板凳坐下。
“等我先喝口水!”竹昭昭翻开茶盏,刚好有一杯水是满的,于是”咕噜咕噜”一顿下肚 ,“呼哇~舒服!”
竹昭昭润了润嗓子后,立马摆好了“侃大山”的架势:“我跟你们说,这个方铨有点不对劲!”
“怎么说?”
“其他的和柳奶奶讲的基本一致,他为了给清娘讨公道,让县太爷去抓妖女阿芷,没想到却被县太爷打入大牢。”竹昭昭简单讲了下事件经过,主要是给姬信听的。
“但我问他清娘是怎么死的后,我发现了几点疑点。”竹昭昭故作神秘地停顿一下。
夷无路眉毛一挑,眸子里的目光流转,将竹昭昭扫视了一遍,那个眼神像是再说:
没想到你还挺有脑子的。
嘶……连眼神都透露着毒舌本性。竹昭昭暗啐一口。
“昭昭姑娘可真聪慧。”姬信嘴角勾起来,毫不吝啬地捧场。
瞧瞧!要不说人家有钱呢?!真会做人!
竹昭昭极为受用,不卖关子:“其一,除了刚开始提到他娘子的死,他气结吐了几口鲜血外,其他时候方铨在讲述清娘的身死过程时,都极为平静。”
“其二,方铨告诉我,他看见阿芷化为妖形在吸清娘的精气,连清娘当时痛苦的神状都记得清清楚楚。这说明了什么?”
姬信:“说明他当时确实在清娘身死的现场,并没有说谎。”
姬大哥果然是聪明人,不过还忽略了一点。竹昭昭正要点破其中的关键,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说明他分明有机会救,却没救。”夷无路手指随意地点了下桌案,掀起眼帘看了眼竹昭昭。
不要抢我的台词啊!臭道士!竹昭昭心里无助呐喊。
竹昭昭点头:“没错!试问一个正常人在看到娘子被害时,第一反应是什么?”
“肯定是救人啊!但他却选择浪费时间,折回去找衙门搬救兵,这不是傻缺是什么?”
竹昭昭自问自答,言罢,还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桌子。
姬信:“可能他觉得人对妖,力量悬殊,想找帮手?”
“就算是方铨觉得他打不过阿芷,可医馆前堂那么多人,他干嘛不叫人?”夷无路淡淡地反驳了姬信。
远水不解近渴。
姬信一愣,旋即一笑:“是我狭隘了。”
竹昭昭:“其三就是阿芷杀清娘的时间和地点。”
“如果我要杀人,肯定得找个夜深人静,不易被发现的地方。”
竹昭昭双手合十,抵着下巴一脸严肃:“而不是像方铨所说的,在一个人员流动极大的白天,冒着被医馆前堂的人发现的风险杀人。”
夷无路眼神一凛:“所以,他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