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敝履 第12章 第 12 章

海瑟尔注视着秦昭，脑海中一瞬之间闪过许多念头。

还在图兰大学的时候，这位学长就是那种标准的校园男神，全校的风云人物，一干学弟学妹的偶像。

他那时身边围绕的人要么是像他一样的学霸，要么就是跟他一样出身世家的公子哥，他在这些人里是风评最好的那一个，待人礼貌又和善，很会来事，到他竞选那一届的学生会会长时，投票场面一边倒，是有史以来获得选票数最高的会长。

海瑟尔当时的室友，约书亚和兰睿都很崇拜他。

当然，海瑟尔也是。

秦昭毕业之后进入帕拉丁区工作，目前刚刚晋升，就连不太关注帕拉丁区那些政治新闻的海瑟尔都知道他现在已经是财政部的助理部长了，升职速度快得堪称坐火箭上天。

但秦昭主管的是金融诈骗以及情报系统，并不是主管NRB的负责人，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学长，我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总得回来一趟吧。”

海瑟尔避重就轻，没有说自己刚刚那一系列强行从行驶的飞船上跳下来、再火速赶回亚特兰蒂斯的壮举。秦昭面上风轻云淡，他也不能露怯，就压抑住了心里的焦躁，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语气平静。

但是秦昭看着他，他那双黑色的眼眸并不锐利，十分温和，但却仿佛可以看穿海瑟尔平静外表下那颗不安的心。他又轻轻笑了，这个笑容就比刚刚他脸上那种公式化的、漫不经心的笑容要真切得多。

“不是什么大事，学弟，”他说，“深呼吸，放轻松，约瑟夫叔叔现在没事，他也不在庄园内。”

“那他人呢？”海瑟尔紧紧的盯着他，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在NRB那里。”秦昭一副有问必答的好好先生模样，“不过我想在48小时的调查结束之前，学弟你可能暂时还见不到他。”

他甚至还有闲心开了个玩笑：“放心，NRB不会像特里同卫队那样简单粗暴的解决问题的，我们不是执法机关。”

特里同卫队是首都星的精锐机甲防卫队，最近也是焦头烂额，前不久刚刚被媒体曝光出一件粗暴执法致人重伤的案子。

海瑟尔不关心特里同卫队的笑话，他只在意自己的父亲。

“我可以为他请律师吧？”

“当然可以，不过约瑟夫叔叔的律师已经赶到NRB那边了，你应该知道是谁，可以随时同他保持联系。”秦昭回答。

“谢谢你，学长，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但是，我还是想再见爸爸一面，”海瑟尔说，“我可以为此付出一切。”

“你不需要付出一切，”秦昭摇了摇头，没再说这个话题，而是道，“现在可以进庄园了，学弟，我会同NRB的人说的，但是那栋宅邸还是请不要靠近了。”

既然约瑟夫不在，那么再进入庄园也没什么用了。

海瑟尔轻声对秦昭道了声知道了，便准备转身离开。

他转身的时候秦昭叫住了他。

“学弟。”

“怎么了？”海瑟尔回头，微微凝眉，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秦昭还是那副温和的微笑，看起来游刃有余，他冲海瑟尔挥了一下手，语气意味深长：“再见，还有……替我向薄祈熠问好。”

*

回程的路上，海瑟尔再次拨打了薄祈熠的电话，但依然没有人接听。他试着给约瑟夫的律师也拨打了几次，都显示无信号，猜测他们现在应该是在NRB里面，或许是NRB用了什么手段屏蔽掉了星网讯号。

他疲惫的叹了一口气，挂掉通讯，再给父亲的副手打。

“是我，埃尔罗叔叔，对，我回来了，没去潘托奥斯星……你在哪里？你知道爸爸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埃尔罗是约瑟夫的助理，不久前和约瑟夫一同去了深蓝星，约瑟夫回亚特兰蒂斯是独自一人，而埃尔罗就被他留在了深蓝星系。

“太突然了，海瑟尔，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现在已经完全联系不上董事长了，”埃尔罗在星网那头说道，“我已经联系好了飞船，凌晨就能赶到亚特兰蒂斯。你先等我消息。”

他交代得又快又急，一副明显有事要做的模样。

海瑟尔听他的口吻就知道他还把自己当作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只是让他听话、等待，而他自己则要回到亚特兰蒂斯坐镇。

他想了想，在脑海中找到了说服埃尔罗的理由。

“我想你得留在深蓝星，埃尔罗叔叔。”海瑟尔故作冷静道。

“别逗了，海瑟尔，我得——”

海瑟尔知道，埃尔罗可以说出口千万条让自己不要参与进来的理由，而一旦他讲出来，语言与思想的双重刺激就会使他对此深信不疑，再听从海瑟尔想法的可能性就会变小。

因此他打断了埃尔罗，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别急着反驳，你先听我说，我刚刚遇到了财政部的学长，带走我爸爸的是NRB的人，他们的……”他顿了一下，很不愿意把那个词说出口，“……他们的‘审讯’一般只会维持48个小时，如果找不到什么决定性的证据，我爸爸很快就能从里面出来。”

“……你现在说的是找不到证据的情况。”埃尔罗在通讯那段抹了一把脸。

海瑟尔抿了抿唇。

好了，现在到了他最不愿意去想的一个话题。

“那么，埃尔罗叔叔，请你告诉我，我父亲真的有逃税和滥用职务吗？他有触犯联邦的法律吗？”

另一头的副手先生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得看NRB怎么认定，”他说，“你知道的，对大人们来说，税务攻讦一般是最常用的手段……”

很好，他开始转移话题了。

海瑟尔毫无感情的想。

用力眨了眨眼，海瑟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酷又理智：“撇开那些东西，埃尔罗叔叔，如果我爸爸48小时之后出不来，你才更应该留在深蓝星。”

深蓝星是曼森家族企业的总部所在地——没错，这个著名的、资产庞大到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大型财团并不位于联邦的首都星亚特兰蒂斯，而是位于首都星旁边的深蓝行省。

约瑟夫目前是这家企业的绝对掌舵者，但曼森家族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海瑟尔能够想象的到，一但他父亲落马的消息被传到了其他姓曼森的人耳中，在深蓝星上绝对还要发生一场权利的争斗游戏。

海瑟尔不擅长管理，也毫无经验，而埃尔罗熟悉曼森集团，参与这家企业管理事务长达十数年，同约瑟夫的友情也非比寻常，是最好的坐镇总部的人选。

“我们不能让你两头兼顾，这样你只会越来越分身乏术，深蓝星总部需要你坐镇，那些虎视眈眈的董事还得你去搞定，埃尔罗叔叔，”海瑟尔继续劝道，“假如今天是我爸爸站在这里，他也会下这样的决定。”

他说完之后，就静下来等待埃尔罗的答复。

“……你长大了，海瑟尔。”

所幸只沉默了片刻，男人很快就这么说道。

海瑟尔知道他这是同意的意思，松了一口气。

埃尔罗能担任约瑟夫的副手多年，当然不是个遇事就慌张的草包，他选择立刻舍下深蓝星的战场奔赴首都星，只不过是因为他不相信海瑟尔有能力替约瑟夫在帕拉丁区复杂的政治环境中斡旋罢了。在集团和约瑟夫两者之间，埃尔罗必须要选择约瑟夫，没有了约瑟夫，他就是一个外来者，会被接下来的任何一个继任者——除了海瑟尔以外——视作眼中钉。

而海瑟尔要做的，就是说服埃尔罗相信他至少不是一个什么都教不会的花瓶。

这是第一步，他成功了。

还有第二步。

“接下来我首先要联系上律师，商量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如何配合NRB的调查，让他们尽快放人。我还会时刻注意着首都星的动向，也请你一直同我保持联系。但，最重要的是——”

“对于针对我爸爸的人，你有头绪吗，埃尔罗叔叔？”

*

海瑟尔走下飞行器，回到家的时候，夜色已深。

惨白的月光如水一般流淌在宽敞开放的起居室外侧的露天平台上。

从停泊区走进室内，家里一片黑暗，薄祈熠这会儿竟然还没有回来。

机器人管家小海迎了上来。

“海瑟尔主人~欢迎回家~”

“薄祈熠呢？”海瑟尔问。

这个问题让机器人管家为难的挠了挠头：“对不起，小海也不知道薄祈熠主人在哪里。”

顿了顿，小机器人又热心道：“需要我为您呼叫他吗？”

“不了。”

海瑟尔突然就觉得有点倦意。

不是单纯的困意，而是一种疲惫与厌倦交织的感觉，像是激情过后的迷茫，是对未来不确定的无措。

今天早上，他本来还充满期待地准备前往潘托奥斯星，想要跟随业界权威学习，在这个领域内更进一步，然后下午，一则突如其来的新闻就打乱了他的全部计划，也给他的明天罩上了一层昏暗。

联系不上的父亲、联系不上的丈夫、还有首都星现在混乱的局势和那个隐藏在暗处，蛇一样盯着他们的对手……

海瑟尔身心俱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