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辞镜花辞树 第24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

我推开竹门。

一地麻雀“轰”一下全飞走了。

山中竹舍，鸟雀为邻。

与人间并无区别。

我走到院子里，放下药筐，然后将里面的药材取出来曝晒。

我今天挖到一颗千年灵芝，它跑来跑去，我好不容易才抓住它，开心！

我将它关在笼子里，吊在屋檐下，防止它逃跑。

我知道这山中药材都是有生命的精怪，不过没办法，谁让你们是药材，我还是要将你们炼制成药。就像我们人类一样，死后化为枯骨，沉于泥土之中，哪怕成为鬼，也最终会归于世间尘土。

我们都只是自然的一粒尘，各司其职，各安天命。

我将前几日晒好的丹参拿过来剁碎，然后放在碾槽里慢慢碾着。

这里很安静，我心也很安静。

咚！咚咚！

有人敲门，然后门被推开了。

“朱医师，我家娃摔伤了胳膊，麻烦你给看看。”褚大哥抱着一个四岁小男童进来了。

小男童哭哭啼啼地。

我起身说道：“好，褚大哥你就坐在院子里吧，我去拿药箱。”

褚大哥抱着他儿子坐在院子里，院子里阳光充足，方便查看伤口。

我拿着药箱走到他们身旁，蹲下来查看小男童胳膊上的伤口。

无大碍，就是普通的擦伤，我拿出一瓶紫色药水帮他洗干净伤口，然后又帮他涂上红色药膏，最后缠上纱布包扎好。

“好了，小琪真棒！一点都没哭！回去三日之内不要碰水，三日后来我这换药。不会留伤痕的。”我起身笑道。

“好嘞，多谢朱医师！小琪，快谢谢朱姐姐！”褚大哥说道。

“谢谢朱姐姐！”小琪奶声奶气地说道，眼睛乌黑溜圆。

我忽然想起那个烧伤而死的小女童……

“不客气，以后走路要小心一点哦！”我摸着小琪的小脑袋笑道。

褚大哥牵着小琪的小手回去了。

我返回碾槽旁继续碾药。

突然，我察觉有异样，便拔下珠钗抬头望着门外。

鬽公子站在我门口。

我起身看着他，幽幽说道：“你们终于找到我……为何还要来找我？”

鬽公子轻轻走进来，打量着我的竹舍，然后又看着我的院子，院子里到处晒着药材，有点乱。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朱姑娘，对不起，我不能不来找你。全地府的鬼恐怕都在找你，而我只不过是第一个找到你的。父王他知道你走了，大怒，命令全地府的鬼都来找你，然后魈弟也被他关入幽鬼牢，说如果你一天不回去，魈弟就必须待在牢里一天，如果你永远不回去，他就必须永远待在牢里……朱姑娘，你不要生气了，魈弟是爱你的，只是他不懂得如何爱你。”

我慢慢将珠钗插回发髻，淡淡一笑道：“我难道欠你们鬼王家族吗？救完一个又来一个，救了一次又要救一次……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鬼，想过普通的生活而已。”

鬽公子没有说话，忽而挽起袖子坐在我身旁，帮我碾药。

我也不说话了，默默往槽里放入碎药材。

他细皮嫩肉的，不一会手就磨疼了，皱着眉，不过并未停下来。

我轻轻摇头，抢过石磨，用脚磨起来。

“原来是用脚磨，我好笨，居然用手，怪不得不得劲。”鬽公子自嘲道。

“你回去吧，你们鬼王家族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你告诉鬼王，我离开不是因为魈公子，是我自己想过平常生活。”我劝说道。

鬽公子摇摇头，说道：“对不起，我不能帮你带话，这样我可能会死。抱歉啊，我是一个贪生怕死的鬼。你如果不跟我回去，那我也不回去。直到第二个鬼找到你。这样我才会无事。”

我有点生气，这鬼王家族可真是烦人呢，一个又一个都这么会耍赖，我又不欠你们的，管你们呢！

我起身回屋，不再理鬽公子。

他想喊住我，最终没说话，坐到我的位置上学着用脚碾药材。

他碾得很笨拙，不过仍然坚持在学习。这倒是让我有些惊讶，鬽公子可是一个典型的纨绔公子，吃喝玩乐耍女人，胆小怕事……

好吧，他在我心里可真没什么好词形容。

现在却在那做着与他身份很不相称的粗活，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

不管了，我真的决定不再掺合鬼王家族的事情。

他们反正也不会真死，何必总委屈我自己。

天渐渐黑了。

鬽公子起身帮我收起药材，关上院门，然后坐在院子里。

我点起灯，坐在灯下看书，他在院子里看着我。

夜深了。

我灭了灯躺在床上休息。

他还坐在院子里。

我辗转难眠。

但是不管了就是不管了，我不能心软。

迷迷糊糊中我也就睡着了。

清早，我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

下雨了？

我爬下床迅速跑到堂屋将大门打开。

没有他。

我看到我的药材都被收起来放在屋檐下。

他倒是挺聪明。

我走过去想将药材搬回家，忽然看到他靠在屋角睡着了。

他长得挺像寻常的，俊秀白净，他们的母亲应该是个小家碧玉一般的女子吧。

我轻轻唤道：“鬽公子……”

鬽公子缓缓睁开眼睛，望着我浅浅一笑。

我心中一动，好像寻常！

不知道寻常在“幽鬼牢”怎么样了？那个地方据说极其湿冷可怕……

唉，我的同情心又涌上来了。

“鬽公子，你进屋睡吧。”我温和说道。

他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小声说道：“孤男寡女，我不能毁了你清誉。”

我哑然失笑，你个浪荡子还知道注意女人的清誉？琳美人若是知道了怕是要笑着从冥河游上来！

“随便你，反正现在大白天，又在下雨，你爱待哪待哪。”我懒得跟他磨叽，抱上我的药材往房间走去。

鬽公子似乎在犹豫。

过了一会他还是进屋来了，坐在桌子旁。

我见他有些发抖，便倒了一杯热茶给他。

他低声说道：“谢谢！”然后慢慢喝着茶。

估计是这山中茶水太苦涩，他皱着眉头，就像当初寻常喝扭肚藤药茶时一般模样。

我摇摇头，果然都是一群贵家公子，吃不得普通生活的苦。

我将药材铺在房子里，他也不说话，盯着我房间看，想来觉得房间太简陋了吧。

“其实，能和心爱的人一起这样平淡的生活，也挺好的。”他忽而自言自语道。

我又摇摇头，就是一群没有经历过苦难的局外人，向往着别人的生活。

“朱姑娘，你为什么不恢复容颜？我见过你的画像，说实在的，你可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鬽公子又说道。

我一惊，我哪来的画像？他又怎么看到的？

我站起身问道：“你那里看到的？”

他吹着茶杯答道：“在魈弟房间里，他逼着蓝煜画了你的画像，你知道的，蓝煜是画魂师，他能画出鬼们生前的模样。不过现在这幅画在父王寝宫里。唉，自古红颜多薄命，果然！哦，我知道了，就因为美貌你生前吃了很多苦，所以现在你不想恢复容颜……”

鬽公子果然聪明，幸而他不喜欢我，否则又是一个难缠的鬼主。

“哦。”我淡淡答道。

既然大家都看到了，那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反正我现在很丑。

我继续收拾我的药材。

“朱姑娘，虽然我发现我也喜欢上你，不过我不会逼迫你。因为喜欢你只是我自己的事。可是父王和魈弟都因为你痴狂，搞得地府动荡不安，我还是希望你能去解决这件事。近日我总有不祥之感，我担心四弟和六弟有想法。四弟可是瘟神啊！”鬽公子说道。

我坐到桌子旁，盯着鬽公子，他这番话包含很多信息。

“鬽公子，你真的喜欢我？”我取下面纱问道。

他这一次果然很淡定，没有像上次那样惊慌失措。

知道原本的美貌，就不会太害怕现在的丑陋了吧，这是一种心理暗示。

我重新戴上面纱说道：“那你为何想我回去？你应该清楚我回去意味着什么。”

“唉……我知道，父王要你做他的王后，也就是说你将成为我们名义上的母后。魈弟也是因为不同意这个才被关在牢里。我明知我们的意见无用，我又何必仿效魈弟阻拦。我，我只想第一个找到你，告诉你这个消息，你可以选择继续逃离，也可以选择回去做鬼后，也可以……”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突然就懂了。

没有实力的任性，只不过是害人害己。

“朱颜，你有两个选择：做我的王后，或者看着魈儿消失。”我想起鬼王放我出宫的条件。

我凄然一笑。

我根本没有第三条路走！

我又怎能让寻常永远消失在这三界之中？

我心里大雨如瀑，比屋外的雨还要大。

寻常，你又欠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