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心 第1章 生病的孩子1

“洪大娘子，今儿晌午什么饭菜呀？”

远远就听见李氏那洪亮的嗓门，随即一个胖墩墩包着头巾的身影缓缓出现，臂膊上还挎着一篮刚从地里拔出来的绿叶菜。

洪大娘子继续剥手里的蒜皮，等她走近坐下了，才道：“打卤面，我家那口子爱吃。”

两人坐门口的石阶上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突然，侧对门王寡妇家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先出来的是一个蓄着长胡须的中年男子，方帽，长袍，右肩挎一小箧，典型的郎中打扮；王寡妇随后探出头来，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那男子冲王寡妇摆摆手，叹着气下了台阶，走了。

吱呀一声，门又被重新阖上。

李氏拍掉手里的土，肘弯架在膝头，细长的眼朝那紧闭的门扉瞄去：“今儿是第几个了？”

洪大娘子认真思索一番，冲她比了个手势，努努嘴，继续低头干活。

李氏又道：“看了这么多大夫，就当真没人瞧出是个什么病？”

“哎。听说是从学堂回来染上的。最近不都停课了么？”

“嗳呀那你家.....”“还好还好我家的也没事。”

“要说她也真可怜。去年才死了男人，今年这个小的又......”李氏哀叹着站起来，挎着篮子走远。

洪大娘子倒掉剩下的蒜皮，也起身进去了，随手闩上了门。

*

“娘，娘，遥儿好痛......”

病榻前，小儿烧得满脸通红，淌下来的汗液将衣服，被子不断打湿。他在神思迷离间发出的痛苦叫喊，将面前母亲的心紧紧揪成一团。

“遥儿，遥儿，都是娘没用！都是娘没用！老天爷，谁来救救我的孩子啊！”

母亲崩溃地嚎啕大哭。屋子里很静，穿进来的风将烛火吹得摇摇欲灭。

*

“娃儿怕是招惹什么脏东西了呦。”

再去拿药时，药馆里的伙计突然这样说。

她恍然大悟了，浑浑噩噩走出来。

驱邪，拜神，民间最土的法子，也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只要能救王遥的病，只要能救她孩子的命，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回家的路变得蜿蜒崎岖起来，她加快脚步，却总也走不到尽头似的。

一阵狂风刮过，林间树叶飒飒作响。

咚——咚——！空灵钟声蓦然在耳畔响起。

举目远眺，山巅之上，一座寺庙孑然耸立。

着了魔般，她跌跌撞撞朝那寺庙走去。

三日后，集市上。

“听说了么，王寡妇家的王遥病好起来了。”

“可说呢，昨儿我还看见了。”

“哎呦，看诊的是哪位郎中啊，不都说没救了么？”

众人议论纷纷，洪大娘子却不动声色退出人群，神情恍惚朝家走去。

只因从昨天开始，她儿子洪延发起高热！请医无效，岂不是和之前的王遥一模一样？！

恍惚间她只记得，前天傍晚她出去倒水，看见王寡妇提着一个篮子匆匆朝村外走去。

当时像鬼迷心窍了，神不知鬼不觉就跟了上来。她只记得穿过一片树林便是蜿蜒山道，王寡妇身影就这么逐渐消失在山道上。远远望去，山顶有一座寺庙，在黑暗处仿若有光，为来虔拜的信徒指明方向。

王遥的病也就在那晚过后好起来的。

难不成是这庙里的“神仙”治好了王遥的病？

洪大娘子迈着踉跄的步伐回到家，恰好看到王寡妇牵着王遥出门，看到她，王寡妇第一个举动居然是将王遥藏到身后。

这不由令洪大娘更加奇怪起来。

王遥悄悄从母亲身后探出半张脸，不知是不是日头太盛的缘故，他面色出奇的白。白得甚至有些瘆人。

王寡妇拉着王遥走远了，突然，她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莫名让洪大娘子感觉全身发冷。

*

山风很大，女人灯笼里的蜡烛被吹得扑扑欲灭。好容易登上了山顶，只觉眼前“佛”光普照。

嗤——

那蜡烛终于熄灭了。

这才看清，光原是由寺庙门头那块匾额发出来的。

题曰：心诚则灵

门吱呀一声，不动自开。

女人顿觉汗毛直竖，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施主，小寺凋敝，万望海涵。”

它空灵幽远，仿佛拥有强大的吸引力，使女人又再次不自觉踏了进去。

砰——

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

“这疯婆娘，娃儿都病成这样了，不说赶紧去请郎中，还在那瞎鼓捣啥呢！”

“你手里拿的什么？你去哪？神神道道的，疯婆子！疯婆子！”

夤夜，女人在丈夫的咒骂声中出了家门。

黑暗中，黄符燃烧着熊熊火光，她不断朝下磕头，嘴里念念有词：“愿神保佑！愿神保佑！我儿病快快好起来！”

空无一人的破庙突起一阵狂风，焦灰的纸屑打着旋飞起，在空中漫舞。地心中突亮起一个咒印，缓缓地，由暗而亮；飞舞的纸屑被这源源不断的光源吸引，慢慢落了下来，当最后一点落进去，光芒刹时大亮，而后又以缓缓的速度，由亮变暗，最后，消失不见。

“佛曰：心诚则灵。”那声音带着笑意。

*

洪延“病”好起来了。

洪大娘子送走最后一个来慰问的人，要关上门时，听见“吱呀”一声，她抬头，看见王寡妇。

那瞬间，她眼里闪动着近乎仇恨的光芒，似乎恨不得立马将面前这个人生吞活剥！

王寡妇只是静静看着她，眼里覆着一层忧郁，但又有着孤注一掷的坚定。就在洪大娘子捏起拳头准备走向她时，一阵哭嚎突兀传进耳里，那声音撕心裂肺，让人肝胆俱颤。

“儿啊！我的儿！”

是李氏。

如同被霹雳打中，洪大娘子僵在原地，再不能往前一步。王寡妇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而后推开门，进去了。

后半夜，只听洪大娘子家的门被人急促敲响。

“洪大娘子，到底是什么方子，你快告诉我呀！”

“我求求你，我孩子快不行了，我求求你救救他！”

那声音传到王寡妇的院子里，女人哽咽的哭声仿佛让屋子里的温度更加寒冷，明明还没到冬天，却好像有再多的炭火也无法抵御这样的寒冷，刺骨的寒冷。

“娘。”

小儿睁眼开，弱弱叫了一声。

“乖。”她安抚着，“天马上就亮了。”

*

夤夜，明月山庄，正殿。

灯火辉煌，仙门聚首，四下肃穆，寂寂无声。

“近一月来，民间突发时疫，蔓延之广，人数之多。”

庄主霍松云突然发话，现场一阵窸窣，交头接耳声回旋于大殿。

站于他身侧的大弟子曾郃接着陈述:“这病很奇怪，只在孩童间传染。病因不明。”

“只在孩童间传染？”

“病因不明？”

“这是什么奇怪的病？”

“就没有可疗愈的方子吗？”一众谈论声中，终于有人问到了重点。

“有”曾郃看向那人，接着道：“神医。”

“神医？”

“嗯，一座庙。一座许愿后百试百灵的神庙。”

*

吉祥村，神庙。

自从信徒队伍愈发壮大后，寺庙香火也一日胜似一日，甚至进行了一番改造，远远看去，金光熠熠，好似一个光辉而伟大的圣地。

人们从山脚一路排上去，队伍里没有一丝声音，每个人都保持着严肃的沉默。

突然，位于山巅的神庙猛然爆发出一道耀眼白光。接着，在所有人注视下，那座被建得金碧辉煌的寺庙犹如坍塌的沙堡，抖抖簌簌，哆哆嗦嗦，以最快的速度坍塌下去，在天地间腾起一层薄烟。

人群还未哗然之际，只听百姓中不知谁先大叫一声，又接二连三有人发出惊恐的大叫，原来是他们手中所持的黄符居然都在空中“自燃”了。

烟气骤散瞬间，似有惨烈叫声嚣起山林，惊得鸟雀四起，余音久久不散。

与此同时，众少年少女眼瞳齐翻，脸颊浮出诡异咒纹，忽然间，他们似受到某种“召唤”，不顾身后家人哭喊，一边发出凄厉叫声，一边统一朝某个方向飞奔而去，手脚并用，速度快如闪电。

*

曾郃与几个师弟甚至都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就是在他们御剑下来时，那白光就已经噼里啪啦在庙里一通乱砸。然后，庙就塌了。

蒙蒙粉尘间，只见一道修长身影孑然独立，掌心中白光还在噼里啪啦爆个不停。此人便是这次事件的“罪魁祸首”，明月山庄少主，霍熙，霍明昭。倏然间，地心中一道黑雾直冲天际，霍明昭神色一凛，紧追而上。

“还不滚出来？”

半空之上，青年发丝缭绕，掌心流光频爆，身旁黑雾翻滚，蠢蠢欲动。慢慢的，那黑雾聚合成型，一双血红鬼魅的眼睛显露其间，发出浑浊狰狞的笑声，似在嘲笑他自不量力。

曾郃与众师弟来不及上去支援，因为下方人们已一股脑涌到了山顶。

此时，鬼怪似的叫声也在逐渐逼近，只见他们从山下树林里蹿上来，四面八方，形成一个极其恐怖的阵仗。

一个个模糊黑影不断放大，清晰。

人群骚动不安，曾郃他们只能严守四方，尽力确保每一位乡民的安全。

可就在这时，意外突发，目下这些“鬼怪”们已离他们不过咫尺之地。正是十分危险的时候，却是猝不及防先是一名妇女冲了出去，只听她嘴里还大喊“蓉儿，蓉儿”。她一跑，这下不得了，就像洪水开了闸，引得越来越多百姓开始往外冲，他们的人根本拦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