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邪之罪 第10章 朝露日晞

幻象结束了。

魔物力竭，低低地咳嗽。

它将天上人间粉饰得十年如一日，却因照不见自己，无法去除身上的裂痕和血迹。

沉寂了漫长岁月的真相一朝揭开，终让人看见了那段旧事，它的执念霎时去了大半。碎裂声不断响起，一条条缝隙在铜镜上蜿蜒折行，它明明是死物，却好像风中残烛、垂垂老矣。

祁纵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天上人间数十个姑娘，就因为这样的缘故惨死了。明明荒谬至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句质疑也说不出——好像冥冥之中，并不意外。

在天上人间待了这么久，他再傻也明白“青楼”究竟是什么了。在世人眼中，青楼女子与蝼蚁无异，出身娼门者，活该死无葬身之地，恶有恶报罢了，不配被怜悯。

祁纵强迫自己定住心神，铜镜马上要碎了。他道：“等、等一下，我去找人救你！我知道真相了，我会帮你找凶手的，可是还有漱玉的孩子、他叫什么名字？你说话啊，你记不记得他入了哪一家仙门！”

铜镜艰难地说：“来不及了……不必救我。孩子、孩子叫安遂，平安喜乐、一生顺遂。他拜入的仙门是……书剑宗！”

话音一落，镜身锵然粉碎，幻境彻底溃败。金碧辉煌的大厅刹那间黯淡下去，满堂珍奇化作了齑粉。横梁一节一节地断裂，在坠地途中就朽化成尘，连带着各处的花簇，眨眼间芳华萎地、零落成泥，连余香都尽数散去。

祁纵僵在原地，眼底一片空洞——

书剑宗！

怎么会是书剑宗？

突然一声巨响，他头顶的房橼折断，砸了下来。祁纵魂不守舍地抬头，就见合抱粗的重木正往下落，他却被一人及时揽过，移到大门外。

卿笑寒道：“你还好吗？”

“放、放开我！”

祁纵现在看见书剑宗的人，不啻于看见厉鬼。他猛地推开卿笑寒，想冲回漱玉的房间，却见身前的屋宇正在大块大块地坍塌。平整的墙皮迅速龟裂，砖石凭空破碎，仿佛绝代红颜一夜白头，又好似女子揭开画皮、露出丑陋的夜叉。

行人全被这一幕惊呆了。红眼睛的老鼠成群结队地涌出，把无数人吓得尖叫：“什么玩意儿？救命啊！”

“娘哎，啥东西净往外窜？”

“天上人间怎么了……天上人间塌了！”

只有那些在后院野.合的纨绔还不知情，他们正飘飘欲仙地享乐，忽听耳畔传来巨响。他们醉眼迷离地看去，就见乌泱泱的蝙蝠迎面飞来，顿时清醒了。

他们吓得抱紧怀中女子，却感觉手感不对。等他们低头，才发现怀里的根本不是温香软玉俏佳人，而是一具具青黑的骷髅！

惨叫声四起，祁纵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突然问道：“灵体在遭受极大刺激时，会堕落为魔吗？”

“灵体？不会。”

百里惜也赶到了，听见便答：“成魔要么是自发堕落，要么是感染魔息。但是灵体十分特别，它们是长年累月被善念感化而成的，就算痛彻心扉，也不会自行化魔。灵体成魔，只能是感染了魔息。”

她试探道，“这里的魔物，是灵体感染魔息而成的吗？”

祁纵道：“不对……不对！它怎么会感染魔息？哪来的魔息！”

祁纵闯进废墟，徒手挖掘起地上的朽木碎块来：”铜镜、你出来……你出来！”

卿笑寒说：“是想找那面铜镜吗？我来吧。”

他双手结印，指尖冒出细微的金光，融入遍地废墟。百里惜和谢危离得远，没有看见，只有祁纵目睹了这种奇异的力量，不知是何路数。

但此时此刻，他没心思细想。只见碎裂的铜片从废墟里升起，凑出一小块镜面。魔息已经散尽了，铜镜的灵识也所剩无几，就要灰飞烟灭。

祁纵急切地道：“对不起，对不起！有一件事非常重要，我实在想不通——你还记得你是怎样成魔的吗？”

“成……魔？”

铜镜懵懵懂懂，断续地说：“那个黑袍刺青的男人……放出了黑色的雾……”

黑色的雾。

魔息。

铜镜说完这句话，便彻底融成了微光。祁纵伸手挽留，却只托得一掌飞砂。

他怔了好一会儿，忽然道：“卿笑寒，你们书剑宗有没有一个叫安遂的首徒？”

“‘安遂’？”

“对。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没有。不仅是我们这辈，还有往前几辈，都没有名叫安遂的人。”

卿笑寒没问他何出此言，而是等他继续说。祁纵的眉渐渐皱紧，道：“那你们书剑宗，有不收娼门之子的规矩吗？”

“从未有此般条例。”卿笑寒说，“书剑宗自古只按照灵根和品行择徒，论出身必受重罚。祖训里严词规训，数百年没有变过。”

祁纵霎时如坠冰窟——那个黑袍刺青的男人，假冒了书剑宗门徒的身份！

法器能够感应灵气和魔息，铜镜还未成魔前，天上人间肯定灵气浓郁。若是凶手有意寻找灵体，释放魔息，再大肆摧残其心智——就可以把灵体激化成魔。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漱玉和铜镜心心念念的安遂，可能根本没拜入仙门。无论是安遂、还是天上人间里惨死的姑娘们，都只是凶手造魔的养料罢了。

祁纵的手上还有挖废墟留下的伤口，血珠一滴滴地渗落，他却感觉不到疼。卿笑寒拿起他的手腕，默默疗伤。

祁纵两眼放空了许久，道：“有哪个门派或者哪个人，会身披黑袍、在脖子上纹刺青？”

“浮休。”

这时响起谢危的声音，他和百里惜走了过来。谢危双眉紧皱，道：“那是个恶名昭著的组织，集结的尽是亡命之徒，拿钱办事，无所不为。”

祁纵又问：“有人感应过整个修真界的魔息和灵气吗？近年来有没有什么异动？”

书剑宗三人都沉默了。

片刻之后，卿笑寒微一颔首，道：“有。此事在仙门世家间，是心照不宣的秘密。若只说近几个月，则无甚离奇，但如果比较近几年的魔息与灵气，便能发现异常。从一百年前、第一场人魔之争结束后，修真界的魔物……就越来越多了。”

祁纵两眼一闭，脸色苍白。

他道：“因为有人在造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