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压了压头顶的幕篱,伸手扶住一个险些被挤倒的小孩儿。
那孩子虽然穿的寒颤,但脸白白净净的,看上去与宋熙差不多大,很瘦,却不显得弱小,倒是比宋熙的圆脸更显可爱。他发觉自己并没有如想象中四脚朝天摔在地上时,眼睛还不可置信地瞪大了些。
他回头望见我,感激道:“多谢姐姐!”
我低头“嗯”了一声,提醒他可以站到擂台不远处一块高一些的石头上去看。
“不行!”小孩果断拒绝。
“为何?”
他没回答,却伸手扯了扯我的幕篱,“姐姐,你把这个摘下来我就告诉你。”
我不解,“这又是为何?”
“我听说戴这个的都是仙女,我想见一见仙女。”
我被他逗笑了,“我可不是什么仙女。”
“你是的你是的!”孩子很是笃定,“你肯定长得很好看!”
“对不起呀,真让你失望了。”我语气不禁也温柔几分,“我就是长得丑,怕被人笑,才要戴这个东西的。”
“姐姐你莫要哄我。”
我听见人群一阵哄乱,便知又有人上去了,便不再与这孩子多说,带着他向里挤了一圈,看那擂台上的状况。
那擂台上的红衣女子横身跃起,衣袂翩飞,行剑如风,手下狠厉地向对面那男子刺去。
男子手忙脚乱地接招,实在捉襟见肘。
不过数招,那男子手中武器便被红衣女打落,她又连甩数道剑花,将那男子的外衫削的七零八落,形容狼狈不堪。
台下又是一片叫好声。
“不错,进步不少。”红衣女子笑地十分爽朗,倒不像是在变着法的嘲弄人了。
对面那男子也不生气,反而神态自若地捡起地上的剑,笑着朝台下人群道:“大家可看见了,孟小姐这次再不赔我一身衣裳,我可赖在孟府不走了!”
孟小姐拿剑柄敲他,嗔笑道:“你祁家何时缺这一身衣裳钱,我再赔不迟!”
又惹得人群一阵哄笑。
原来这两人是相识的呀。
我好奇他俩关系之时,却听那小孩嘟囔起来:“这祁屿怎么老变着法儿的要往我家赖啊!”
我问:“这上头的红衣女子,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小孩下意识要说出口,却生生止住,又转了转眼珠,“姐姐,你还没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呢。”
这孩子……倒鬼精鬼精的。
我逗他道:“我晓得了,她是你姐姐。”
“你……”
“你是自己告诉我的呀。”我乐得不行,继续逗他,“我方才问你,你不是答‘她是我——姐姐’么?”
他愣着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抱怨道:“姐姐,你好坏呀。”
“哈哈哈哈哈,”这小孩太有趣,不知比宋熙要讨人喜欢多少,“这下你总相信了吧,仙女哪有我这么坏的?”
“嘁!”
我想着既然孟小姐是他姐姐,他个子不高却只肯挤在这人群中间看比武,这身装扮也确实于他气质不符合,个中原委,不言自明。
“孟小公子,你该不会是偷偷跑出来看你姐姐比武的吧?”
他不做声了,转而避重就轻:“看什么比武,看他们俩说相声差不多!”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乐不可支,也如看相声一般笑着看他。
“你别笑了!”孟小公子扯我的衣袖,这回到承认地爽快,“一会给我阿姊发现了!”
我抬头,向上看了那位孟小姐一眼。
恰好,孟小姐正直直地朝着我这里看过来。
“这下完了……我阿姊眼神特好,怕是看见我了。”
“怕什么。”我轻轻一笑,挺身帮他遮挡住一半身体,“你阿姊看不见你。”
我使了个障眼法,将孟小公子的身形挡了个彻底。
孟小姐微微蹙起眉头,好似正奇怪着人怎么没了。她错开视线,叫出候在一旁的随从替她收了剑,拱手让大家散了。
我拉起小孩,也打算无声无息随着人群一块儿散开。
“姑娘留步!”
我心里暗叫不好,一回头,果然看见孟小姐一脸兴奋地走来。
腰上的玉牌闪了一闪,随即又暗了下去。
孟小公子紧张地扯扯我。
总不至于她能破解我的法术吧?
我心里没底,将他的头往身后带了带,待人走进,佯装从容地问:“何事?”
她俯身一拱手,道:“在下孟怀玉,想请姑娘切磋一番武艺。”
“啊?”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腰间有些发抖的小孩瞬间镇静了。
“我不会武功。”我脱口回绝。
孟怀玉皱了皱眉,“姑娘何必藏拙?”
这下好了,更加脱不了身了。
“孟姑娘……我确实不懂。”我推辞。
她仍要再言,一旁跟来的祁家公子忙开口劝道:“既然这位姑娘姑娘不愿……便算了吧。”
我松了口气,拍了拍臂弯下的小孩儿。
孟怀玉只得抱了抱拳,一脸黯然地被祁屿拽走了。
“我阿姊竟然都没看见我……”孟小公子郑重其事地道,“那你完了。”
我莫名其妙:“怎么?”
“我阿姊不会放过你的!”
“这话说的!我难道莫非是个穷凶极恶的歹人?”我拍拍他后脑,“方才可是我救了你,不然你早被你阿姊捉回家吊起来打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孟小公子连忙道,“我阿姊一看见武功好的人就死皮赖脸地要人家教授武术,现在她见你之后没把丝毫注意放在别的什么身上,甚至连我都没发现,定是认定了你是个高手,自然是要找人盯住你的!”
“谁说的?”我道,“我可是真的不会半点武功。”
孟小公子鄙夷地看了看我。
我失笑,“行了,别纠结这个了,快些回家去吧。你阿姊若想起来寻你,你可要倒霉?”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才不回去!”
怎么的这般皮?我又要开口劝导,想着与他不过萍水相逢,方才帮这孩子一起胡闹已是不妥了,也确实没有管教他的身份,只得作罢。
我不欲再耽误时间,抖了抖衣袖上被这孩子蹭上的灰,道:“那好吧。小公子多多保重,我就先告辞啦。”
“你怎么要走了?”
“我当然要走呀,我不过是路过这里。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匆匆告别孟小公子后,我继续往前路走去。
秦暄给我的玉牌自方才起便忽明忽暗,让我不由地有些忧心——这玉牌名曰遇灵,只有在碰上灵力持有者时,才会亮起。
我为了省去些不必要的麻烦,特意挑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毕竟人多的地方,妖魔鬼怪向来不多。
可这玉牌……
我攒紧了手,瞧着天色已晚,寻思找个人多的地方歇息一晚。
可我已出城十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到了晚上怕是会有许多妖魔作祟,我一向应付不来这些东西的——从前万事有秦暄,又怎么轮得到我?
我如今着实后悔当初没有跟在他身后学几招,光看他飘遥仙姿去了。
哎。
一阵胡思乱想,抬头一望,竟看见一座客栈坐落在前方不远处。
“要一间上房。”我敲敲柜台,将那半醒不醒的店小二吓了一跳。
小二打着哈欠朝门外瞅了一眼,将一把铜钥匙递出,“客官楼上请。”说罢又恹恹问道,“可要先用些酒菜?”
我瞟了一眼大堂,零星坐着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吃得正香。
荒郊野岭的有座客栈已是不错,装潢萧瑟也属正常,想必酒菜没什么吃头,我也实在无意惹人注目。
我摇摇头,踩着嘎吱嘎吱响的木梯上了楼。
这客栈虽然略显寒酸,但还算整洁,床榻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茶壶杯盏也洗得干干净净,挑不出什么太大毛病来。
我随手将幕篱取下搁置在桌上,腰上玉牌忽然又一闪动。
我缓缓闭上眼,感知方圆三里的妖气灵力。
可什么也没有。
是我出了问题,还是这玉牌……不,秦暄给的东西怎么会……
紧接着,一段空灵的女声在我耳边忽远忽近地响起:“你自己就是妖,怎么还躲着我呢?”
我心中一慌,当下大喝一声,“谁?!出来!”随即拂袖将灵力在屋中一荡。
一道红影从我头顶上的房梁之上掉下,重重落在地上。
那红衣女子半分却狼狈之色也无,一手撑着站起身来,另一只手揉着肩膀,嘟囔道:“小姑娘下手没轻没重,疼死我了……”
“你……”我定眼一看,大吃一惊,“是你?!”
这人的脸,不是那白日里摆擂台求师的孟怀玉又是谁?!
孟怀玉下意识将宽袖遮住半边面庞,随即又放下,走到我面前,笑道:“我险些忘了,对你不用避讳。”
她面容虽与孟怀玉一模一样,但言语神态连半分相似也没有,我疑道:“你不是孟小姐……”
“我当然是。”她顿了顿,“只不过……我还有另一个名字——”
“灵沂。”
灵沂……灵沂……
我心头浮起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情绪,再往下想,脑中却如同细绳弯弯绕绕打满了结一般的乱。
我不知愣了多久,才听见孟怀玉,或者说是灵沂,略微忧虑地问道:“你想得起来么?”
我难耐地回问:“想得起来什么?”
“一百余年前,青兰山。”
青兰山!
“你……”我下意识得想要回答她,但一时不知如何回话,“你……”
“果真忘了!”灵沂叹了口气,“我就说,若是你记得,怎会认不出我来。”
我激动之情溢了满腔满口,心脏几欲破肉而出,伸手抓上灵沂衣袖,仿佛濒死之人看见救命稻草一般。
我本有千言万语要讲,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盼切地望向她。
灵沂没有拂开我的手,她皱着眉头看我。
“一百余年前,青兰山遭天劫所累,生灵俱灭,草木凋零。”
“……”
“你记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