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明日船要在景安补给,我们趁此下船吧,小熙怕是撑不住。”
秦暄:“如何?”
宋然解释道:“前些日子着了风寒,又晕船,我瞧他脸色越来越差,万万是不能再乘船了。”
“只是景安距云间尚远……若是走陆路,怕是要一个多月。”
“无妨,父亲没有交代一定要在年前赶回去,只是我实在怕小熙有什么三长两短。”
“那便明日下船吧。”秦暄转头对我道:“你去知会江姑娘一声。”
我点点头,不出一言。
我到现在还有些不痛快,为的是前日在慕仙面前,秦暄那般的态度。
又不晓得慕仙这个老妖精又给阿笑下了怎样的禁令,昨日她见到我,竟连招呼也不打一个了。
左右我与慕仙相看两厌,交流的每一个字都在明嘲暗讽。可我实在气秦暄……他究竟把我放在什么位置?慕仙那样护短,他却……
“何故叹气?”
宋然一步一步有力地踏在船板上,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旁。
我答:“阿笑昨日见了我,竟不与我打招呼了。”
“阿笑……”宋然顿了顿,“可是那位鹅黄衣裳的姑娘?”
我点头,“正是。”
“昨日我看她见到你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来还是想与你说话的,但却不知是由于什么原因作罢了。”
我恹恹道:“她的主子不喜欢我。”
宋然笑道:“竟是这个缘故。那阿笑姑娘的主人,可当真小气。”
何止小气?简直有病。
我腹诽了几句,没再接话。
“秋悦,我可找了你许久,去哪了?”
我一抬眼,见江素歆手中捏了封信朝我走来。
“这是昨日那位姑娘给你的,”江素歆道,“我见她并未敲门,只是从门缝中塞进来,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我伸手接过,心下也好奇,直接拆开看了。
信中有一张生宣信纸,可上面竟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无。
“怎么了?”素歆见我皱眉,问道,“是谁出事了么?”
我摇头,叠好信,避而不谈,“我们方才决定后日在景安下船,宋熙着了风寒,身体吃不消。”
江素歆颔首,又向宋然看去。
宋然摇摇头。
我也不在意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一心想着那张空白的信纸。
阿笑……究竟什么意思……
她不是个心思重的人,这番动作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江素歆身后一个鹅黄身影一闪而过。
我思量片刻,道:“我找阿笑有些事,就先走了。”
两人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我小跑着追上阿笑,她看我一眼,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从上舱走到下舱,步伐极为匆忙。
“阿笑。”四周无人,我才拉住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日后不要再叫我阿笑。”她语气僵硬,“我叫慕笙。”
“你怎么了?”我拽着她的衣袖:“发什么疯?”
“尊上不喜欢你,你我还是不要过分亲热的好。”
“你……”我看着她没有半分闪避的神情,陡然心寒。
“你不是阿笑……”阿笑不可能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自然不是阿笑,我是慕笙。”
我疑惑,愤怒,不解,却提不起气来吼她一句,我只是道:“为什么……”
对面那人却只重复先前的话:“尊上不喜欢你。”
“不,你不是阿笑,也不是慕笙。”我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提起十二分的戒备,“你究竟是谁!?”
阿笑从不曾叫过慕仙什么尊上。
那人神情一滞,随即朝我妖媚一笑,道:“你还真有两分本事。”
她甩开我的手,疾退三步,另一只手屈成爪状,霎时朝我面门袭来。
我侧身避过,提起腿来,脚下发力,狠狠向她腹部踹去。
她回身堪堪躲过,柳眉倒竖,“你现在封了灵力,真以为能赤手空拳就能打过我?”
方才那一招,若她没有刻意隐藏,我已能参透出七八分道来。隐隐约约,我好像知道此人是谁。
我收了招式,僵着脸问:“我不跟你打,说,究竟什么事。”
“呵,”她整了整衣衫上的褶皱,抱着手臂倚在一旁存放货物的箱柜上,“你跟你的秦仙君说话时,可不是这样的语气。”
我左耳进右耳出,立在原地静静地等。
她见我不还嘴,也不自个儿唱戏了,道:“慕笙让我告诉你,等下了船,你最好赶紧就走。”
我不明白:“走?去哪?”
“去哪儿都好,总之别呆在姓秦的身边了。”
我心下一顿。
“秦暄被天庭盯上了?”
她摇头:“我不清楚。”
“那阿笑人呢?”我放心不下,“她为何不亲自来跟我说?”
“慕笙犯了错,被尊上关起来了,今日我去看她,她千叮万嘱要我把话带给你。”
我微微颦眉。
“不必担心,尊上可舍不得伤她。”
她拆了发饰,一身鹅黄化成墨黑,一如当年那个黑影般的猫妖。
“看在你救过慕笙的份儿上,我有意提醒你一句。”她又道,“秦暄此人,太过爱憎分明,你待在他身旁,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话说尽了。
“慕箫。”我叫住她,“多谢。”
慕箫回头一笑:“不必。”
我扯着嘴角笑了笑,看她化为一缕墨色消失在我眼前。
翌日下船,我们一行人在景安找了间客栈。
我先将宋熙送上楼歇下,又请店里的小二帮忙到城中请个大夫来诊脉开方抓药,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后,见素歆与宋然已收拾好,坐在楼下喝茶。
我向两人交代道:“大夫说小熙没什么大碍,身子太疲惫,好好调养几日即可。”
宋然道:“我想也是,他没出过远门,定然受不了这车马劳顿。”
江素歆道:“秦先生上楼去了,秋悦你可要上去帮他安顿安顿?”
“不。”
“为何?”
我抬起眼看江素歆,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罢了,”宋然打了圆场,“不去便不去吧。”
江素歆只好无奈摇头。
我已两日不曾跟秦暄讲一个字了。江素歆与宋然也有察觉,只当我与他闹别扭,冷战而已。
“秋悦?”江素歆叫我,“想什么呢?”
我摇摇头,道:“先点些吃的吧。”
宋然应和:“也好,我也有些饿了。”
随意叫了几个菜,桌上又陷入一片死寂,江素歆与宋然眉来眼去许久,最后宋然妥协,主动挑起话头。
“景安有间玉筝坊很是出名,晚上去看看么?”
“玉筝坊?卖琴的?”
不等宋然答话,送菜来的小二拖着长音热情答道:“非也非也,玉筝坊乃是江北数一数二的乐坊,几位怕不是庸州本地人?”
“呈州人。”
那小二又道:“怪不得呢。几位客官来的也凑巧,今日恰好十月十八,玉筝坊一年一度的迎梅会,年满十二的女子便可参赛,比的是舞乐,拼的是才情,说不定还能见着庸州各地歌楼舞馆的名妓呢。”
江素歆道:“若是这般,今晚一去也未尝不可,想必会很有看头。”
小二笑嘻嘻:“看这位姑娘举止不俗,想来琴棋书画自然是精通的,不如夜间也去参个赛,凑凑热闹,若运气好,还能得些奖品。”
素歆笑笑,不置可否。
“秋悦,菜齐了,去叫秦先生下来。”
宋然豁然起身,道:“我去。”
江素歆上瞟他一眼,眸中尽是责怪之意。
宋然也不磨蹭,转身就走。
江素歆叹气:“这承言……”
我道:“他有事求秦暄,自然该殷勤些。”
江素歆莫名其妙:“何事?”
“宋熙还在生病,晚上若要去玉筝坊,也要有人看着才是。”
江素歆失笑:“原来如此。承言这几日照顾小熙也不容易,去放松放松也好。”
“宋然除去逛烟花柳巷秦楼舞馆,就没别的放松方式了?”
“瞎说,”江素歆道,“你可别当承言是个浪荡公子,他会的东西可多了。”
我撇嘴,就差没把“不信”两个字写在脸上。
素歆点点我的脑门:“你呀——别的不说,只他那张脸,便能讨多少姑娘欢心阿。”
“自古浪荡公子,都长他那样。”
江素歆开怀大笑。
小片刻,就见宋然满脸惬意地跟在秦暄后头下来了。
没有推杯换盏,一坐下便是竹著交错。
看宋然吃的那样香,我不禁想起宋熙躺在客栈的卧榻上那面色苍白的可怜样,内心十分无言,于是道:“这位大哥,宋熙是您亲弟弟吧?”
宋然怔了怔,把伸去夹黄焖鸡的筷子收了回来搁在碗上。
“这位小妹,我与宋熙同父异母,你说算不算亲?”
……
“你在楼下吃的香,怎的就忘了楼上还有个病号?”
“都说是病号了,自然不能跟我们吃一样的。”
我突然觉得宋然提出在景安下船并不是宋熙身体不适的缘故,而是因为他自己想来景安玩玩。
江素歆道:“一会儿我吩咐小二给他送些清淡的吃食上去,秋悦你莫要担心。”
“我……”我表情几乎凝固,声音也大了些许,“我担心什么了?又不是我弟弟。”
秦暄敲敲桌面,示意我安生吃饭。
宋然却蜷手抵于唇前,低低地笑了。
我干脆撂下筷子,赌气似的上了楼。
却没料到能在楼梯上跟宋熙撞个对门。
……
“你下来做什么?”
宋熙靠着栏杆扶手,虚弱地咳嗽了两声,“饿。”
于是当我把宋熙搀到圆桌前坐下时,江素歆头一个笑道:“我当你撂筷子做什么,原来是见着小熙从楼上下来,忙赶着去搀呢。”
我后脑隐隐作痛……还真是……百口莫辩……
宋然也打趣儿道:“啧啧,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样好了?衬得我这个兄长也太不称职了些。”
我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拍在宋然天灵上,“你也知道你不称职!”又心虚地瞟一眼秦暄,怕他又唠叨我无理,再沉着脸说一句“食不言”。
好在他并未在意,只自顾自喝汤。
我叫来小二添了一副碗筷,盛了碗汤给宋熙,“汤里加了桂圆,甜的。”
想来病中之人大都口中发苦,吃些甜的应该会好受些。
宋熙竟也不好意思起来,苍白的脸上透着些红润,活像小姑娘涂了胭脂,“多……多谢……”
我被他这样一谢,反倒更不自在了,总之也饱了,干脆拍拍手走人。
我叮嘱宋然:“我上去睡会儿,一会儿你送他回房吃药。”
还有半句没说,宋熙就你这么一个兄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