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桃花三两钱 第4章 第 4 章 木府

“公子，东西收拾妥当了。”阿云见他回神，连忙将手里的扳指奉上前。

白尘接过瞧了瞧，这东西像是血色玛瑙雕刻而成，内有灵光流动，应当是用来储物的阵法。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扳指递了回去：“姑娘收着吧。在下一介凡人，与仙门缘浅，拿了才是平白负了仙物。”

“是，”阿云收好扳指，转而又接过十一捧的那套衣冠，“这套衣服内有阵法，可自除污秽，寻常水火不侵。灼华姑娘特意嘱咐，让您换上再走。”

“多谢，我自己来。”白尘还不习惯被伺候的那么精细，自己到内屋换了衣服，便匆匆启程。

他跟着阿云在桃林里绕了半天，走到了一处潭水边。

白尘攥着据说能保命的木牌，被拉下水的那一刻，总算是明白为什么非要换衣服了——不换衣服，那神医怕是要先给自己这个落汤鸡治一治风寒。

刚一出神，他们身后的潭口像是活了过来，将身旁的水尽数吸了回去。紧接着，白尘就撞上一阵阴风，被吹得趔趄两步，再睁眼，身边只剩一堆黑乎乎的石头，四下空无一人还死气沉沉，连十一他们都不见了。

怎么回事？神医就住在这种地方？白尘疯狂回想灼华的嘱咐。

任他再怎么过目不忘，现在也无济于事，因为灼华流程里就没有这一步。

手中的木牌变得温热，一股暖意自掌心流过全身经脉，隔绝了四处呼啸的阴风。白尘借此定了定心神，才向前方走去，只有那里突兀立着巨石，若是十一他们也在不远处，应该会找来。

这片荒滩大概遭过天劫，处处都是碎石沙砾，若是不小心，便能跌个头破血流。

白尘小心地盯着脚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才走了大半路程。且不论前尘如何，他这两个月倒是成日窝在屋里，起卧有人侍候，已经养废了不少。

当真是温柔乡**窟啊。白尘感叹着，正欲在附近寻块平整地儿歇歇，却发觉身侧一块石头生的奇怪，好似打破的蛋壳，里边还有什么在流动。

这气息……熟悉却惹人不喜，也不知道有什么渊源。

“住手！”一道清凌凌的声音自身前传来，白尘闻声停了动作，不紧不慢地起身抬眸。

来人挑着半边眉毛，眼底载着不知何起的薄怒，连带着言语都刻薄不少：“你倒是不怕死得很啊。”

这也不在灼华的剧本里，但好歹是见了个活人。白尘谨慎地收回视线，攥紧手中木牌，干脆一股脑交了底：“在下自北山桃源而来，经灼华姑娘指点，前往落水镇，求见神医。”

“哦～灼华姑娘～”那人怪声怪调地拖着腔：“你生得这般好模样，她舍得送你来我这儿？”

“……”这是神医？白尘短短的震惊了一下，随即恭敬道：“见过神医。在下得了失魂之症，忘尽往事，幸得灼华姑娘相救，赠名白尘。如今执意寻前尘，才求到贵府。”

“神、医？”楠音重复着这俩字，颇觉有趣：“她就教你这般哄我？”

不，她没有一步教对了。这不是跟灼华对账的时候，白尘突然福至心灵，摊开手掌，将紧握了一路的木牌递给他：“临行前，灼华姑娘只嘱咐带上此物。”

楠音扬了扬眉梢，既没有接，也没有答话，只是盯了木牌出神半晌，又一路顺着他的手肘向上。

半天不见回应的白尘抬头，不期然撞进他眸底幽潭，只觉灵魂都在其中洗了一遍。一股危机感自骨髓升起，拽着他猛然回神，惊觉自己竟不知何时，被对方挑着下巴勾到眼前。

见他神色清明，楠音竟又状若无事地将人放开，带着些试探开口：“现在，你还记得什么往事？”

“算不得什么事，大多是一两个寻常物件……”白尘跟在他身侧，事无巨细的将自己如何晕倒，如何喝药，再到夜夜所梦都介绍了一遍，最后仍不忘补一句：“在下还记得，此次出行还有两个药童，自水潭出来后便失散了。”

“哦，你说那俩小妖啊，”楠音轻描淡写地摆摆手，“不必担心，他们俩好得很。”

“妖？”那灼华……白尘无意识地搓了搓手心的木牌。

“呵，你不知道啊？”楠音见他这般反应，添油加醋道：“那灼华可是有名的大妖呢，怎么样？要回去问问吗？”

白尘皱了皱眉头，只强调道：“灼华姑娘于我有恩。”

“……”楠音闻言，停下脚步端详他半晌，在白尘开口前玩笑道：“怪不得灼华敢送你来啊。”

明明是句打趣，楠音却觉得舌根没由来的苦涩，干脆就那么将人带回镇子。身后的白尘不知想了些什么，也跟着沉默了一路。

他们在黑色石滩上东绕西绕，走了许久才听到落水声。白尘跟着楠音走过一段巨石滩，只见一侧山壁陡然而起，漆黑的石壁上，一层白色落水如细纱从天而降，坠入清浅的水潭，又沿着一条溪水流向远处。

“这河呢，叫落水河；这瀑布呢，是落水本水；沿着河往前走，有个古镇，就叫落水镇。”楠音介绍着，眼神却飘落到远处虚空，不知想了些什么，句尾带了笑音，冲淡了一直以来的阴阳怪气。

这人能好好说话啊。白尘跟着往前走，隐约见了绿色，随口道：“好名字。”

说完又觉得这三个字太过敷衍，连忙找补：“简单易懂，便是好名字。”

闻言，楠音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头没尾的来了句：“你说，你是个读书人，读什么书？”

“……咳，”白尘想起自己书架下压着的那排书，顿时红了耳廓，面上却不显，“说来惭愧，在下这几日只读了些民间故事，那些圣贤书怕已忘了八成。”

“嗯？”楠音领着他入了镇子：“那桃花妖那儿，怎么会有民间故事和圣贤书看？”

这关注点虽然稀奇，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确实实砸在了点上。白尘始料未及，又实在不擅说谎，索性用了装傻**：“不知。在下一介凡俗，不过有幸见过灼华姑娘两面，都未曾谈及这些琐事。”

楠音点了点头，懒得在这种事上纠结，径自走入一个府宅，见白尘没有跟上，便回身催促：“愣着做什么？总不能到这儿才想着跑了吧？”

“只是觉得有些熟悉罢了，许是这府邸与俗世府宅形制相似。”白尘从扑面来的熟悉感中扯回清明，看着头顶上的“木府”二字，恍然道：“原来是木神医。”

“才不是。”楠音飞快否定，不怀好意地笑着：“姓木的家伙早给自己作死了，死之前还摆了我一道，这宅子是抵债的一部分。哦，对了，还有他的仙骨，也一并在宅子里。”

“仙骨？”不会是遗骨吧？白尘看了看眼前的大门，瞬间起了敬畏之心。

“得，这说起来又是一笔烂账，”楠音看着他迟迟不进来，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你到底进不进来？这里可就这一处能住人的。”

白尘闻言，惊觉自己因为那份熟悉感耽搁良久，连忙进了宅子，满心歉意道：“对不住，是在下失言。”

楠音脸上的不耐烦走了样，仍是皱着眉头，看起来颇为一言难尽，言语间是实打实的疑惑和怪异：“你一直这么客气吗？”

“许是被俗事牵绊久了，难免如此。在下也羡慕诸位洒脱恣意，却是做不到这般逍遥。”白尘不止一次被这么说，认真想了想自己遇到的仙人们，如实回答。

“行吧，你这样也挺好。”楠音看似不走心的安慰他一句，给他指了一间小屋：“这没其它住处，你就住那里，我在隔壁，有事可以来敲门，但不能进。”

两间屋子一大一小，并排联立，看起来不像是客房。白尘只当他们修士不讲究俗礼，拱手道：“叨扰神医。”

“还有，院子西南角有个水井，就在那凉亭边上，角落屋里有水炉茶具，你随便用。”楠音将人带到房前，又伸出手掌：“你那块木牌呢？拿来给我。”

木牌还在自掌心发热，白尘只是顿了顿，便将木牌放到他摊开的掌心，惊讶的发现空气中凶戾的风早已歇了，像是回到了春和景明的北山桃源。

楠音接过木牌便跟他告了别，头也不回的扎进隔壁卧房。

跟在外边的观感一样，这间卧房确实更大，甚至分了里外两间。

楠音摩挲着手中尚且温热的木牌，翻来覆去看着上边熟悉的纹路。直到夜色夺去视线，他才掏出火折子点了灯，端着烛台进了里间。

摇曳的烛光扫过里间床榻，隔着落下的纱帐，隐约能看到床榻上躺了一个人。随着暖色烛火的跳动，床上的人好像也鲜活了起来，楠音将越来越热的木牌扔到床上，却连个声响都没听到。

“再这么下去，我就真的疯了。”

空荡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楠音一个人的叹息。

“大概，已经疯了。”

若不是疯了，怎么会让那个自称白尘的家伙，就那么，住进了自己的房间？

或者，更早的时候他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