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真 第72章 第二十二章 从军行（二）

三

淑真不知所措，吓得浑身颤抖不止，低头一看，只见王员外横倒在地上，胸口上插着一支锋利的匕首，不知道是谁刺过来的。

永新看得清清楚楚，转身看着武张弛，脸上露出感激之色。

原来武张弛趁着王员外狂笑之际精神不集中，便迅疾地将匕首甩了出去，伸手之快之准让永新颇感意外。

这四个绑着淑真的彪形大汉见他们的主人被人用匕首刺死了，一时之间惶恐不已，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永新见状，忙说道：“你们四个只要放了我娘子，保证以后不再胡作非为，我就放了你们，怎么样？”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想凭他们四个万万不是他们两个的对手，何况老爷都死了，也没有必要为他卖命了，便拿起刀，咔嚓一下将绳子割开，然后四散而逃，被永新和武张弛打倒在地的人见状也都踉跄着爬起来，想逃跑。武张弛喝道：“你们给我听好了，如果以后敢胡作非为，你们主子的下场就是你们以后的下场，听见了吗？”

众人慌忙答应着，武张弛挥一挥手，众人彼此搀扶着四散逃跑。

淑真像从鬼门关上走过一遭一样，又惊又怕，扑到永新怀里，见永新的右臂全是血，又惊又怕，扯下一条衣襟忙给他包扎。

王员外的众多妻妾们听见动静，站在远处观望，见丈夫死了，一个个吓得脸色煞白，远远地站在一边，浑身战栗不止，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怔怔地望着武张弛和永新。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处置他们？永新此时正在安慰淑真，哪有时间顾得上他们，倒是武张弛走到他们近前，一个个打量了他们一遭，问道：“死的那个人是你们的丈夫？”

几个胆子大的嗫嚅着说：“是”。其他人只是点了点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武张弛又道：“既然他是你们的丈夫，为什么他死了，你们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人为他流眼泪？”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其中有一个胆子略微大些的，颤颤答道：“他，他，他胡作非为，无恶不作，死有余辜，我，我们都是被逼的，是，是迫不得已。”

武张弛冷笑道：“你们都是被逼的？”

众人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点头。

武张弛鄙夷地转过头去，道：“你们走吧！好自为之，他胡作非为，如今已经自食恶果了，你们最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做？”

众人点头答应，也四散而逃。

“你为什么要放了他们？你以为他们都是好人吗？”沉默了半天的姑娘终于开口了。

“我知道他们并非都是好人，只是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杀手无寸铁的女人！”

“哼，就你菩萨心肠。”姑娘说完，走到王员外身边，忽然伸出手一把将插在他胸前的匕首拔出来，紧接着又猛然扎了进去，只听见噗嗤一声响，武张弛诧异地望着她：“人都已经死了，你又何必如此呢？”

姑娘恨恨道：“就这样死了，真是便宜他了，他害死了我丈夫，我要将他千刀万剐。”说完一把将匕首拔了出来，王员外的血还没有完全凝固，噗嗤一下溅出了一股血，喷到她身上，她毫不在意，紧接着匕首又扎了进去，还没等她拔出来，手就被武张弛握住了。

“我知道你恨他，可对尸首发泄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用你管。”说完，一把甩开他的手，顺手将匕首又拔了出来，又溅出一股血，如是几次方停手，然后站起来扭身就走。

淑真给永新包扎完毕，见伤口不在流血方放心。她怕姑娘一个人太危险，忙喊道：“你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天涯海角总有能容纳我的地方。”

武张弛一把拉住她的手：“天黑了，你一个姑娘家太危险，先和我们走吧，然后再作打算！”

姑娘想了想，点了点头。

永新和淑真走过来，淑真介绍他们认识，永新和武张弛彼此都听过对方的名姓，今日一见，也似久别重逢一般，永新道：“多亏了武公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武张弛淡淡一笑：“这点小事何足挂齿，何况我永远也报答不了大小姐的恩情。”

淑真看见武张弛安然无恙，曾经发生的一切早已经云淡风轻了，笑道：“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你现在过得怎么样？还好吗？”

“还好。”

“大小姐，你还恨我吗？”

淑真淡然一笑：“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若不是你，我可能也不会和永新团聚，也许一切都是天意吧！”

武张弛说道：“大小姐心地善良，好人自然有好报。”

永新说道：“现在我们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里，王廷富已死，想必明天就会轰动整个襄州城。”

武张弛说道：“先到我那里，比较安全。”

三人跟着武张弛来到王府后院，尚未走到马厩边，就听到两匹马的嘶鸣声。

永新和淑真很惊讶：“是我们的马，原来也被他们给弄来了。”

“我夜探王府时看见了这两匹好马，原来是你俩的。”

永新和武张弛解开马，永新与淑真骑一骑，武张弛与姑娘骑一骑。

就这样，四人骑着马疾驰而去，奔出襄州城，穿过一片树林，来到一座山上，远远望见山上亮光闪闪，似满天的繁星。两匹马来到山脚下，见山门的旗子上赫然印着清沟寨三个大字。把门的两个小喽啰一见是武张弛，忙过来道：“大当家回来了？大当家回来了？”

淑真惊讶地望着他：“你占山为王了？”

武张弛点了点头：“我们进去吧！”

四个人说着话就来到了正厅大堂外，四人从马上下来，早有喽啰过来将马牵走，武张弛领着三人来到正厅。坐好之后，有喽啰来送茶。淑真和永新确实感到口渴了，拿起茶碗吹了吹，便呷了一口。

淑真问道：“我很好奇，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武张弛望着燃烧的红烛，缓缓述说着事情的大致经过：离开朱府，我一个人漂泊流浪到襄州城，起初身上有一些银子，当时我心灰意冷，根本不想去营生，每天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后来身上的银子花光了，我成了穷光蛋，再穷也得活着，还得找点活干。正好赶上吴员外家找长工，我便去干活，自食其力倒也不错。后来青沟寨的寨主武义相中了吴员外的千金，想娶回去做压寨夫人，吴员外自然不同意，可又惧怕，不知如何是好？我感念吴员外的收留之恩，便自告奋勇假冒吴小姐嫁到青沟寨，洞房花烛夜，我将武义打死，小厮们都害怕了，便拥立我当寨主。寨中钱财不够，我想这王员外富甲一方何不索些？就夜探王府，没想到遇上你们。”

武张弛说完，问道：“大小姐和永新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永新说道：“我去前线打仗，淑真不放心我，就女扮男装一路跟着过来。”

武张弛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大小姐果然是女中豪杰。今天晚上有惊无险，咱们喝点酒压压惊吧！”说完吩咐小厮去弄菜。

玉娘说道：“我不饿，你们吃吧！”说完就下去了。

淑真见状不由得伤感，她杀了仇人，也换不回未婚夫的性命，报仇也只能满足一时的心里痛快罢了！人死不能复生，想来什么也没有生命重要。死的人浑然不知，却给活的人带来巨大伤痛。这个痛只能随着时间慢慢减轻，尤其是自己深爱的人，恐怕痛会伴着一辈子。一辈子无法弥补的伤痕，心灵深处的一块阴影，伴随着一生，太残忍了。

众人心绪不佳，简单吃点就散了，淑真记挂玉娘，便去看她。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好好活着，死者才能安心。”

玉娘淡淡地：“杀了那个狗东西，总算是替鲁郎报了仇。希望他黄泉路上不要太寂寞……”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哽咽，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直到眼眶承受不了泪水的分量，才哗啦啦地喷涌而出。她俯下身子双手抱着头放声大哭起来，似旁若无人一般。

淑真静静地看着她，听着她凄凉的哭声，除了让她尽情发泄，似乎没有任何办法能够安慰她。良久，玉娘的头渐渐露出来，眼睛本来就是红肿的，这一下肿的像桃了。淑真将手帕递给她，劝道：“擦擦眼泪吧，小心受风。”

忽然不远处传来沉郁凄凉的箫声，凄凉哀婉的让人心碎，淑真和玉娘都沉浸在箫声之中。是苏东坡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东坡的这首悼念亡妻之作，不知道感动了多少人，道出了多少人的心声？说什么“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说这话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情为何物？情之深处，让人魂牵梦萦，让人痛彻心扉，让人生死相许。没有情，如行尸走兽一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玉娘听了这首悼念亡妻的曲子，心下更是凄凉，满脸痛楚地望着武张弛，半晌问道：“这首曲子是为我弹的吗？”

武张弛放下箫，握在手心里，声音低沉而凄凉：“为你，也是为我自己。”

玉娘长叹一声：“我的未婚夫去世了，你的妻子去世了，我们倒是同病相怜。”

淑真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玉娘眼睛里满是茫然与恐惧，望着淑真：“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我父母被人害死，是鲁郎救了我，我无家可归，他就收留了我。后来，我们相爱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如意郎君，本以为从此有了归属，哪里想到鲁郎又离我而去？现在我真的是无家可归了。”

武张弛说道：“如果你不嫌弃就留在山寨上吧！”

淑真问道：“难道你想当一辈子山寨王吗？”

“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

“不如你和我们去前线打仗吧！好男儿当为国效力才是正途，占山为王不是长久之计啊！”

武张弛想了想：“好吧！我跟你们去。”

淑真自是高兴。

玉娘喊道：“我也要跟你们去前线。”

“前线太危险，我看你还是留在山寨吧！”

姑娘听武张弛说这话，顿时恼怒，眉毛都立起来了：“喂，你瞧不起谁啊？你们能去我就不能去吗？我偏去。”

淑真道：“她一个姑娘家留在山寨里也不好，要不明天我们四人一起上路吧！”玉娘一听顿时高兴：“还是姐姐说得对。”

武张弛点了点头。

众人回房休息，准备明天一早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