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真 第44章 第十四章 子之于归

一

十月初十这一天，穆府正式向朱府下了聘礼。

穆府本是钱塘首富，聘礼自然十分丰厚，晞颜见穆世鑫言谈举止得体，心中也是愿意。朱夫人呢，朱府失势，永新悔婚，对淑贞影响确实不小，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媒人走后，淑贞久久不能平静。如今她已经是穆世鑫的未婚妻了，却不像想象中那般快乐。为什么呢？因为永新吗？一个伤害自己的男人有什么好想的？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难道潜意识里还是无法彻底将他忘怀吗？她已经是别人未过门的妻子了，不应该在想着别的男人了。说不定永新在巴山蜀地正怀抱佳人缱绻温存呢！想到这里，她眼睛里流露出一股恨意，既然跟他一刀两断了，他和谁好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淑贞暗暗发誓：再也不要想起他，也不想看见他。她与他今生就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再有交集，也不想再有交集。

婚期很快就到了，腊月十六这一天朱府上下张灯结彩，到处都喜气洋洋的，鞭炮声声响彻云霄。晞颜和朱夫人在前厅招待前来的宾客，此时淑贞已经梳洗打扮完毕，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呆呆地出神。这一天在她的脑海里出现过无数次，只是画面的主人公变了，是始料未及的。世事难料，曾经的青梅竹马如今已变成陌路，曾经的偶遇却走进了她的生命里。看来缘分真是上天早就注定了的，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穆府的情况，世鑫跟淑贞讲过。穆府的老爷穆文英本湖州人氏，出身贫寒之家，父母去世早，无依无靠的他四处闯荡，当过小工、杂役，后来漂泊到钱塘，在钱塘李府做管家，这李府的老爷主要经营玉石生意，见他精明能干，便将唯一的女儿玉娇许配给了他。后来李府的老爷和夫人先后过世，偌大的家业便由他继承了。他又经过几年打拼，终于成了钱塘首富。

穆老爷膝下现有一男二女。长子世鑫是夫人玉娇所生；大女儿穆世芳年方十三，是大姨太吴玉莲所生，吴玉莲的父亲是做码头生意的，因为是庶出，穆老爷便将其纳为妾；二女儿穆世芸是三姨太陈翠玉所生，年方八岁，三姨太出身低微，当年穆老爷去余姚经商，在一家酒馆吃饭，见酒馆的丫鬟长得颇有姿色便纳到府中做妾。其中二姨太秦红玉是钱塘清怡院的歌妓，色艺俱佳，穆老爷最宠爱她了，听说说话尖酸刻薄，可惜一直没有生育。

大家庭的闺阁争斗淑贞也见过，她母亲和两位姨娘不就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嘛。如今马上就是穆府的少奶奶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不知道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如果自己有月娘那般精明干练就好了，必然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各种事情，不过，要是公公婆婆喜欢他，世鑫爱她，其他人自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淑贞思绪万千，婚后可能出现的场景在她脑海里浮现着。忽听门帘响动，立己大踏步走了进来。他走到淑贞近前，不由得上下打量着淑贞：但见淑贞身着大红旗袍，上面绘着的鸳鸯戏水图案做工考究，流光溢彩。一头乌黑的浓云侧盘在脑后。细看妆容：眉若远山清辉淡远，粉面含春，威而不严，满目含情，波光渺渺，回眸处风情万种，顾盼生姿。

立己见淑贞经过一番精心打扮后宛若神仙妃子一般，啧啧称赞：“妹妹这般美貌，又这般才情，能娶到妹妹的人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淑贞照了照镜子，将藕花金步摇斜簪鬓边，笑道：“别人羡煞我，我倒也不稀罕，只要能倾倒一人吾愿足矣。”

正说着，春香跑了进来，喊道：“小姐赶快准备准备，听媒婆说新郎马上到了。”说完把红布盖头给淑贞盖上，搀扶着她去内堂大厅。

立己也出去忙着应酬了。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喇叭声，朱府的院门外站着不少人，个个脸上尽是喜悦之色。世鑫身着大红直裰婚服，腰束金绦带，丰神朗朗气宇轩昂跟着众人来到院子里，只听见媒婆高声喊道：“新郎官来接新娘子了。”众人纷纷叫好。有几个孩子飞奔着往新娘子的房间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道：“新郎官来接新娘子了，新郎官来接新娘子了。”好像怕新娘子坐在房间里听不见一般，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就这样，世鑫跟着众人来到了内堂的大厅里。

大厅宽敞明亮，世鑫见正厅中间的靠椅上端然而坐一对中年夫妇，面目和蔼慈祥，世鑫见过岳父岳母。此时春香搀扶着淑贞从房间里走出来，刚迈步进入内堂，众人的目光便都转向了淑贞。

新娘子头上用红布盖头蒙着，完全看不见容貌，可是她身姿曼妙，体态轻盈，走起路来婀娜多姿，世鑫早已心驰神往陶醉其中了。他痴痴地望着自己的未婚妻，若不是媒婆在旁边提醒，他简直忘记了这里还有很多人在等着观礼。

世鑫走过去搀扶着淑贞一起向二老行大礼。行过礼后，淑贞伏在朱夫人怀里痛哭不已。朱夫人自然也舍不得女儿，见女儿痛哭，不得不强忍着眼泪劝慰她，淑贞方止住哭声，转过身面向父母说道：“爹，娘，女儿这一走，再也不能在二老面前尽孝，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女儿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只要你们好好的，女儿才能安心。”朱夫人一边替女儿擦拭眼泪，一边说道：“乖女儿，你就放心吧！我和你爹会照顾好自己的，只有你生活得好，我们才能放心啊！”淑贞点头答应，转身又向立己告别，然后又向众位亲友乡邻道别。

时间不早了，该上轿了，早有人将轿帘掀起，淑贞小心翼翼地登上轿子，轿帘被放下，世鑫向周围人告别辞行，然后翻身上马伴随着鼓乐声缓缓离开。

一行人出了宝康巷来到广里街。街上的行人看见迎亲的队伍都纷纷停下来驻足观看，嘴里还不住地夸赞新郎官俊朗一表人材。这些话语源源不断地传到世鑫的耳朵里，也传到淑贞的耳朵里，淑贞心里也高兴。

穿过广里街，又绕过一条巷道，就来到了穆府。

穆府的院门外早已经站满了人，众人都在议论纷纷，谈论着新娘子如何如何。丫鬟小厮们见少爷将少奶奶接来了，都面带笑容站在一旁恭候。世鑫踏轿，淑贞从轿子上缓缓走下来，由陪嫁的贴身丫鬟春香搀扶着和世鑫并排往院子里走去。穿过甬道是后院，后院大厅里早已坐满了人。世鑫和淑贞走到大厅的中间位置，正中首位上端坐两人——便是穆老爷和穆夫人。淑贞虽然看不见，但是她能感觉到了。司仪见时辰到了，便开始参拜天地。所有的婚礼程序都完事了，淑贞被送进了洞房。

房间里只有淑贞和春香两人。淑贞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脚，后来实在坐不住了，索性将红盖头掀起来放到花冠上。她仔细打量这间装饰考究又宽敞明亮的新房，红木雕漆家具在红烛的映照下益发耀目。几案擦得一尘不染，上面陈列着几样古董，最显眼的便是那块翡翠玉砚，通透清澈，碧亮喜人。几案旁边的书架上摆放的书不多，但装订得精致美观。旁边还放着一架琴。淑贞抬起头，看见床头悬挂着一把图案精致的宝剑，一看便是无价之宝。

春香道：“小姐，这穆府果然是有钱呢，房屋建筑比咱们朱府还要气派。只不过，没有咱们朱府的书香气息。”

淑贞正和春香说着话，听到外面有脚步声，紧接着便听到有人说道：“大少爷慢点儿走。”

春香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小姐快把红盖头盖好，新郎官来了。”

淑贞把红盖头盖好，又坐在床上一动不动。静静地能听到自己略带急促的呼吸声。门吱呀一声响，世鑫走了进来，向春香挥了挥手，春香会意，带上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