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欣然醒过来时, 眼前被笼上了一层黑布,手脚也叫人捆绑起来,不知外头是白天还是黑夜。mengyuanshucheng四周静悄悄的, 脚步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中间夹带着人声。过一会儿有四五个人走进来。秋欣然绷紧了神经, 感觉有人扯下她眼睛上的黑布,光线猛的照射进来, 她压低着眉头,半晌才睁开眼。
她像被关在某个洞穴里,一个瘦小的男人坐在屋中间的椅子上。他留着两撇小胡子, 脸颊消瘦,戴着一顶小毡帽,嘴上叼着一个烟斗,看样子是这群人里最说得上话的。
对方将她上下扫了两眼, 嘴里吐出口白烟:“你是高旸的妹妹?”
秋欣然一愣之后,立即反应过来他们是将她错认成高玥了。她这会儿心思倒是转得快, 知道他们恐怕要用她做文章,指不定要怎么去威胁高旸。要让他们现在知道认错了人,没了顾虑恐怕立即就会动手杀了她。
秋欣然心思转了一圈,得出一个结论:万万不能叫他们发现绑错人这事。于是她定一定神, 含糊其辞道:“你想干什么?”
对方闻言以为她这是默认了身份, 于是又说:“放心, 在你兄长来前, 你对我们还有大用。但你兄长如果当真绝情, 恐怕你就保不住你的小命了。”他说完这句话,就站起身,对身旁的手下吩咐道:“看好她, 别叫她跑了。”几人便起身从洞里出去了。秋欣然坐在干草上,不一会儿周遭便没了动静。
秋欣然有些泄气,夏修言既然知道他们抓错了人,会不会就不来了?她垂头丧气地回到干草垛上往后一躺,望着头顶的石壁,心想:她上辈子是不是欠了夏修言的啊?她这回要真死在这里,做鬼也要去他梦里缠着他。
但转念一想,夏修言在边关守城杀过那么多人,估计也不怕这个。想到这儿,她叹一口气,翻了个身过去。
太阳快落山时,城郊的山神庙外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夫不耐烦地嚼着口中的草根看了眼天色,正以为等的人不会来了准备掉头离开,忽然听见山道上传来悠悠的马蹄声。他眯着眼望着远处的山道,过了不久果然看见两道骑马上山的身影。
来人一前一后骑马走到近前,车夫认出走在前头的正是高旸,至于跟在后头的那人,脸上戴着半张银质面具,应当就是赵戎。等二人走近了,他从车上跳下来,不满地上下打量二人一眼:“为什么来了两个人?”
高旸坐在马上,神色镇定自若:“纸上可没说要来几个。”
那车夫探头朝他们身后看了一眼,犹豫片刻,撩开车帘示意二人上车。这是一辆改装过的马车,四壁都被封了起来,保证坐在车里的人看不见外头的景象。高旸坐在车里,感觉一路颠簸,像是走了好一段山路。车夫大约有意想叫车里的人弄不清方向和时间,因此故意绕了些路,等马车又停下来,二人才发现外头是个巨大的山洞。
前面洞口收窄,隐隐透出一丝火光,传来鼓点急促的弦乐声。洞外的两个守卫上前一步,目光中掩不住的敌意,用生硬的汉话对他们说:“跟我来。”二人跟着他转过一个窄口,眼前豁然开朗。只见里头一个巨大的空旷石洞,四周的石壁上点满了烛灯。地上铺着干草,中间一块巨大的绒毯,几个舞姬穿着纱裙在上头赤脚旋舞,一旁有乐师吹奏胡琴,恍惚叫人以为来到了呼兰王的王帐。
高旸的目光越过中间的舞姬落到后面正南方的桌案后,亚述起身迎接他请来的贵宾,就像迎接他久别重逢的兄弟:“二位将军,喀达草原一别,已是许久未见了。”
高旸不吃他这套,冷着脸问:“废话少说,齐克丹哪?”
亚述似笑非笑道:“高将军到这儿第一句话不是关心令妹的安危,而是打探我王的去向,着实叫我感到意外。”
高旸神色稍滞,倒是他身后的人缓缓开口道:“你会用高玥威胁我们前来,她自然不可能有事。不如直接说说你们的打算?”
亚述看过来:“赵将军果然镇定,不过不着急,你们汉人喜欢在酒桌上谈事情,二位来者是客,我也该用好酒招待你们。”
他说着同身旁的手下使了个眼色,率先在桌边坐下,又冲进屋的二人一抬手,高旸略带迟疑,见身旁的人沉吟片刻之后走到桌旁坐下,这才也走到邻近的小案边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果真有人送上了酒菜,两位美人上前倒酒。亚述坐在上首,率先将眼前的酒水一饮而尽,向二人示意:“这杯酒是显示我请二位将军前来商谈的诚心。”
高旸没有接茬,亚述仍将酒杯举着,气氛凝滞片刻,戴面具的男子动手从桌上取过杯子。高旸大惊,刚想阻止,他已经将杯中的酒水饮尽了。
亚述大笑起来,抚掌赞叹道:“赵将军好魄力。”一旁的高旸紧张地看着他,过了半晌见他神色如常,确定酒中当真没有下毒,这才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神色却越发难看起来,冲亚述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亚述示意手下再替二人斟酒:“这次入京,我替王上来找定北侯谈一桩交易。我王希望定北侯能助他重返王庭回到他的故乡。”
高旸冷笑一声:“齐克丹疯了?”
亚述似乎早预料到他的反应,因此并未对他的出言不敬感到冒犯:“二位不必着急替定北侯拒绝。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敌人,只要我们利益一致,双方都能从中获得好处。”
“你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
“如果我没猜错,定北侯这次回京要对付的人应当正是左相吴广达。他虽然在西北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但在朝中,想要扳倒对方是极不容易的事情。”他说到这儿看了二人一眼,见他们没有出言打断,知道自己猜的不错,于是得意地笑了笑说,“但有了我们的帮助,局势就大不一样了。我手中有早年与吴相的往来书信,只要有了这些,他必能扳倒他的敌人。”
坐在高旸身旁的男人淡淡道:“你有这东西为何不去威胁吴广达,反倒来找我们?”
“西北现在是定北侯的地盘,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王需要定北侯,定北侯也需要一个虎视眈眈的王庭来稳固他的地位。我王保证,若他回到王庭夺回王位,迖越依然愿意同大历称臣,每年也会按照之前签下的合约进贡岁银,且百年之内绝不侵扰汉地。”
对方不为所动,神色淡淡道:“既然如此,你今天为何会去酒楼约见吴广达?”
亚述一愣,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此事,随即见他目光中一抹嘲意,便知道他根本是随口一诈。但这短短一瞬既然已经露了破绽,于是便只好承认下来:“我们确实先去找了吴大人,但他还需要时间考虑。同样的机会,我们也愿意给定北侯。”
男子靠着椅背,姿态闲适地轻笑了一声:“大人如今再说这话,很难再叫人相信你们的诚意。”
亚述目光紧盯着他,像是心中好一番挣扎,沉吟许久才做出一个决定,缓缓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我手上有一封多年前与吴大人往来的密信,可以证明我的诚意。”
高旸接过对方派人呈上的密信,将信将疑地拆开信纸,发现上头果然是吴广达的笔迹,除此之外,信上还有个图案奇怪的印章。他将信递给身旁的人,对方接过一看,随手就将信纸丢在一旁:“假的。”
亚述眼皮一跳:“赵将军可看仔细了?”
“这上头的章不对。”戴面具的男子叹一口气,忽然抬头看过来,“从我们到这儿以来,大人三番五次地使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看来也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他语气间的不耐显而易见,站起身大有就此而去的意思。亚述没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慢着!”他一声低喝,站在洞中的数十名迖越手下一时间纷纷上前,抽刀将两人围在当中。
正中央旋舞的舞姬与弹奏乐曲的琴师叫这变故吓得鸟雀四散逃到一旁,没了热闹的鼓点弦乐,洞中一时间针落可闻,气氛剑拔弩张。高旸跟着起身:“你想动手?”
“我诚心请二位过来,美酒佳肴招待,好言相商,既然二位如此不给情面,可就不要怪我出此下策了。”
高旸冷哼一声:“说的倒是好听,你扣下我们又能如何?”
“我托令妹的名义请将军过来,是想请将军当个中间人,好向定北侯传达我们的诚意。但如今看来倒是没有这个必要了。”他一双眼睛紧盯着高旸身旁戴面具的男子,隐隐透出几分阴冷的寒意,“定北侯既已大驾光临,为何还要遮遮掩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戴面具的男人佯装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我们绑的是高将军的妹妹,按理你二人都是定北侯手下,他进屋之后却事事以你为先,我便猜测面具下的人身份不低。再加上方才你一眼看出这纸上的章是假的,应当是什么时候见过真的。我想来想去,只有七年前我们的人潜入行宫那回身上带着一份密信,他死后密信不知所踪,若有人见过恐怕只有那回。如此一来,你的身份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高旸一听发现原来是从自己这儿露了马脚,面上三分窘迫,看着身旁的人面有愧色。夏修言倒不在意,见已被他识破身份,于是也不再刻意隐藏,大大方方道:“你以为凭着这些人就能将我强留在此地?”
亚述阴阴一笑:“侯爷武功盖世,千军万马之中亦能取人首级,我如何敢小看了你,所以也早做了准备。”
高旸听他这样说神色一变,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体内力气失了大半,提不起劲来。夏修言自然也发现了这点,他目光在桌上转了一圈:“你在信纸上涂了药?”
起先端上来的酒水只不过为了降低他们的警惕,等适当的时机取出密信,料定他们即便有所防备,也会接过信来细看。他们在边塞交手几年,彼此之间十分了解。夏修言料定他不会在酒水这样显而易见的东西里下毒,他也吃定了夏修言即使知道密信有诈也会拆开来一看。
药涂在信上,高旸第一个拆信,药效在他身上发散得更快,也更明显。亚述见他脸色发白,心中难免有些得意。他摸一下唇上的胡子,眯着眼道:“既然二位已经看清了局势,看样子现在我们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戴面具的男子不语,过一会儿才嘲弄似的轻轻一笑:“看不清局势的是你才对,你该不会当真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孤身前来赴约?”
亚述神色稍变,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见灯花爆裂的轻微响声。有风吹过石洞,洞中众人渐渐终于开始意识到了古怪——太安静了,外头不应该这么安静。
亚述紧盯着眼前戴面具的男人,脸色一沉:“你刚才故意拖延时间好让你的人赶来这里?”
“是你太过自负,”男子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剑,“你以为齐克丹还是草原的狼?在这儿,他不过是条丧家之犬。”这句话激怒了屋中的众人,一想到自己的同伴或许已经在外头中了埋伏,原本抽刀围着他们的一群汉子恨不得立即上前将两人砍成肉泥。只有亚述还能勉强保持冷静,他目光幽暗,语调微沉:“我的手下确定一路上绝没有人跟来。”
夏修言轻嗤一声:“所以我说是你太过自负,不跟着马车,我就找不到这地方了?”他说完这句话又倏然冷下眉眼,“去把你绑来的人带过来,接下去我们能谈谈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