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侑也感到奇怪,他通过短吻鳄的直播,亲眼看见一只陆兽做出深海大祭司的起手式。
水生与陆兽的社会形态不尽相同,传闻陆兽于一千年前,杀灭了神,再无信仰;水生却有幽母和泯父,居住深海,因此护海势力分为两派,与鲸豚王三足鼎立。其一派是物理刽子手:深海代理司,一派是法术宗教徒:深海大教廷。
“仁慈的海,汹涌的海,响应呼唤……”
这咒语他听那只大鱿鱼念过一次,彼时韩晏洲还跟他嘚瑟此咒乃最顶尖的那1%才能顺利念出嘴而不烧毁脑神经的核弹级法术,余元杰嘴里念的,甚至是命令句式,而不是韩晏洲那样的恳求。
战场,只见余元杰以大炮轰蚊子的攻势将一只变异的扇贝轰成烧烤架上没加蒜蓉和鲜辣椒的样子,飞快结束了攻坚。
使用大功率法术的代价,是陷入10分钟的眩晕状态。
就在冰面上的陆兽都纷纷松一口气时,致命的惊险才刚悄然浮出水面。
先是离地百米高的变异海贝在失去力气支撑身体之后,中间的躯干徒然倒塌,如同被地震震塌的大楼,载着余元杰、裕野两兽以垂直的角度和愈发大的加速度向下俯冲。
两兽都不能飞,相当于正骑在海贝背上坐一个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跳楼机——被巨大的加速度甩飞出去是个死,一直紧抓不放却在海贝的躯干彻底落地后被无法负荷的反作用力瞬间震碎内脏,依旧是个死。
再是被法术冻结成冰的湖面和那些冰川在战斗结束之后,都以极快的速率消融着。
这直接引发了类似海啸一样的奇观,嵌在冰川里的船只,不得不被裹挟在雪水里,随着遮天蔽日的浪卷作加速度自由落体。
且不说船里的院生是否已经撤离完,单是这落地后巨锤一般的震荡波,就够在场的所有陆兽喝一壶了。
——战场最危险的时刻,有时候并不是在战时,而是在战后。
“余元杰?余元杰!?”半空中,裕野急得半身兽化。
金狮一手卡在变异海贝的外生骨关节缝隙里,一手拽住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的队长的衣服后领,不断地摇晃,企图将其唤醒——可惜无济于事。
“……”
申侑也沉默了。他在用于联系水生的另一个通讯器里,清晰地听见韩晏洲下达给岳廷义的指令:拖住夏新、胡丰瑞对正在坠落的两兽进行营救。
——很明显,虽然不知道余元杰是怎么使出大祭司法术的,深海教廷对调查这事的兴趣显然不如抓住机会一石二鸟扼杀陆兽的未来之星要高。
“申,不好意思。我给你实时转播,本意不是为了让你看他死。”
通讯器滋滋响起韩晏洲有些沙哑和低沉的声音。
“你有你的阵营,还有立场。我理解。”
申侑也反锁后厨,若有所思地用拇指在通讯器收音孔上摩挲几下,缓缓道:
“坐标给我,这回我就不追究了。”
“……申,你过去又能有什么用?”韩晏洲劝阻他。“难道你想暴露在一窝子武装陆兽面前?”
“我只知道我不能干坐着什么都不做。”
“你怎么油盐不进,申!湖心汀庄园离你陆路一小时或者水路两小时,而他们从天上摔下来只需要五秒钟!等你赶到的时候,你那小老公早就跟裕家的小狮子一起被摔死了!”
“……”申侑也皱起了眉,“我看你就是羡慕我有小老公。”
“你!!!”韩晏洲的肺都要气炸了,扔给他一个坐标后,果断挂断了通讯。
申侑也笑笑:早这么利索,就不至于被嘴咯。
他用一小截第一指节长宽的羊皮纸誊写下那串密码一样的坐标数字和符号,然后咬破手指,将血液按在写有坐标的羊皮纸上,无需咒语,闭眼既可见这个坐标目之所能及的一切景象。
左右扫视,他很快看见余元杰,和挣扎着的裕野。
灵魂深处,一道空灵的声音飘来,慈蔼地问:“我亲爱的孩子,你想要什么?”
“救他。”申侑也看着景象中快要接地的两兽的方向,说。
话音刚落,千里开外的湖心汀中部,余元杰和裕野坠地的冲势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减速度消失,最后只是双双摔入湖里,并没有受到致命伤。
“感谢您,母亲。”申侑也体内五成的鲜血都在那一霎被抽取,顿时头晕眼花,但他还是衷心地道。
——这个身份无关于血统,幽母是所有水生的母亲。
“无需言谢,我的孩子啊。使用刻印是你的权利。”
那道声音说完,便重新隐入他的灵魂一隅中沉睡。
申侑也撑在案板边,包扎自己的指尖同时补充大量营养物质。
他是物理战士,可不懂什么法术,这道无需任何咒语即可瞬间启动的刻印是幽母为了防止深海代理司的执行官和教廷的大祭司起冲突,而在双方势力的高级官员灵魂深处留有后手,互相刻印有对方势力的大招。
这让他能0基础、免前摇地释放深海大祭司都不知道的术法保命,深海大祭司也能以他从未见过的高端技艺打出近战奇招。
——申侑也的视线越发黑沉起来。
只不过以这个消耗来讲,一年也放不了多少次……
……
……
申侑也是被一阵大力给晃醒的。余元杰蹲在地上把着他的肩膀,用他听不清的语速焦急地叽叽呱呱。
他尚未完全聚焦的视线越过余元杰,恍惚地看见一个长方形的发光体。
定睛一看,后厨两扇加厚的铁门好似被揉皱的纸团那样垮在两侧。
申侑也刚提上来的气又要下去了。这蠢白鼬还敢囔囔,转头朝左边求助:
“裕野,他好像在翻白眼,怎么办啊!”
“你吵死了,我给他来一巴掌就好了!”
“呼……给我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
——他是不是浪费刻印救了俩傻子回来。
“总之,门我帮你开了啊,接下来你们自己聊吧。”裕野转转手腕,跟余元杰作了拜拜的姿势。
“侑也,你晕好久了?幸好我回来闻到你在这,否则我都不知道该上哪去寻你。”
……这就是你把裕野叫来暴力拆家的理由是吧。
“侑也,你是不是有低血糖?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申侑也枕在余元杰的大腿上,想起没起得来,只好吸着气揉按额头两侧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我没事,不用去医院。对了,你那冬令营怎么样?”
“啊,冬令营呀……”余元杰拖长的尾音里全是心虚,“……嗯……整体可以说是非常的惊险吧,我好几次差点回不来,但是运气不错没摔死,也算是一次磨砺啦~”蠢白鼬尬笑着挠挠头。
“嗯,都遇到了些什么?”申侑也眯着眼睛问。
余元杰省去机密部分,跟他讲了他看过一次的海贝一、二阶段特征,还跟他讲了他没看过的海贝三阶段战斗方式。
“她竟然还活着?”
申侑也不可思议。又不是神明,没有谁可以在心脏被刺穿,又遭受致命撞击,之后却还能有一战之力的。
“是啊……”余元杰边回忆,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就像是肉.体已经死了,但灵魂在依旧用执念来驱使它们。”
“就好像是……在保护谁。”余元杰诉说了一段生物奇迹。
一位已经摔得支离破碎的母亲,还能有气力变回原形,在两兽抵达湖面的那个瞬间用蚌壳合蚌将两兽紧紧夹在珍珠层里面,要让他们一起沉湖,同归于尽。
“不止如此,最离谱的是她的异能运用能力……”
如果只是被关在贝壳最内层,裕野大可以三拳暴力开蚌。
关键就在于,两兽被幽闭的同时,蚌壁如同捕蝇草内壁那样迅速丛生了石钟乳一样的硬质化尖刺,长短不一地扎在两兽的四肢和躯干里,两兽根本无法动弹,也没法呼救,反涌而上的血液堵塞了气管。
“你是不知道,她最后没能撑到把我们都带进湖底,就在冰水里化成了一滩软泥。”
余元杰猜测海贝用来攻击的钙质硬锥其实都来源于她自己。
因为根据打捞和拼接的结果来看,陆兽发现海贝的残骸软得出奇,体内应是一根骨头都没有了。
“哎……”申侑也罕见地共情了,他仰天叹息一声。
海贝本可以不登陆,本可以不去拼那最后的一下,就不会经历这么痛苦的死法。
——她这样做,恐怕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他都差点忘了这对跨阵营结合的案例,本是堪称世纪典范的恩爱夫妻,却因为海贝成为污染者而被剥夺登陆权开始变得不幸。
那他呢?
等思想压强再加重,他的免疫能力就会变得异常脆弱,哪怕只接触纯净水,他都能被侵蚀成污染者。
“侑也,我们不会跟他们一样。”
余元杰似乎感觉到什么,牵着他的手,拇指细细摩挲着他的手背,说。
“我们会一起照顾我们的孩子,不会让他们有任何生命危险。”
“生命危险?海贝的孩子出事了?”申侑也问。
“嗯……他的脖子以下有六成左右的钙质化病灶,我们没有捉到他。”
“你们不用再去捉他。珍珠失去母体的养育,很难再长大,放心吧。”
申侑也捏捏陆兽光滑的脸颊,突然说:
“……其实你知道吗?贝壳是一种很弱小的生物。”
只有在面临危险、被逼急了的时候,她才会决定合蚌去攻击。
“为什么?她还会放刺,老凶了!”
“她长着很坚硬的壳,只是为了保护内里柔软的肉。孕育珍珠对她来讲是一件极端痛苦的事。”
“真的吗……”余元杰迟疑道。“可她好像很爱她的孩子,明明他给她带去了痛苦。”
“或许她有个更爱的陆兽在吧。”申侑也轻轻说。
“侑也……大家都说是海贝杀的那位隐居的耀日级。”余元杰仍旧迟疑道。
“那你觉得呢?”申侑也咧嘴笑了笑。
“总不能是耀日级主动自杀吧,逻辑根本不通顺啊。”
“哈哈。”
他轻轻扯了扯余元杰额前有几根变白了的脑袋毛。
正值冬季,白鼬在冰上呆太久,就会触发远古流传下来的生物保护色机制,毛发的颜色将逐渐与环境色融为一体。
“小同学,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逻辑没法解释的事情。”
“……?”
“因为大家都有心啊。”脑子里的决定是一回事,“有时候心里做的决定才是最终的结果。”
申侑也点了点余元杰的心口,那里挂了枚崭新锃亮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