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山观修行 第2章 第二章

清晨，漆媪去桑林里的鸡舍，打扫一下。她换了清水，泼洒稀饭，铺了茅草，又新切了野菜与桑叶，和了粟米放在槽子。

两只母鸡这几天下了个蛋，漆媪拾起，高兴地回去了。

漆媪今天一早就熬了新药，便在床边梳理蚕丝，绕在轴上。她看着有了精神的孩子，在那不时啊唔啊唔的，用手拍拍孩子的小胳膊，“小孩啊，你的饭快好了，我还给加了点蛋呢。”

漆媪忽地觉得不对，她没给孩子起个小名，不能总是小孩小孩地叫。

该叫什么呢？或许该取个贱名保平安，漆媪听说那些王孙公子也有一些像狗儿、豕儿还有什么奴的小名。

漆媪想到鸡舍铺盖的茅草，可以滤酒驱邪的苞茅。贫苦人可以用它筑屋，王公用它祭祀。河岸长得到处都是，不贱不贵。

就叫茅，漆媪决定了。她笑着对茅儿唤道：“茅儿，茅儿，阿茅……”茅儿也笑。

之后漆媪喂了药和小米汤，就把茅儿裹好放到筐里，就走去柏亭。

路上，小河从小北山流向村南，逐渐隐没。在通义里的官道上，漆媪瞧见了有人赶着驴车从小路出来，她赶紧将人拦下，却发现是认识的刘叟。

刘东招呼道：“漆姜啊，好久没见了，要哪去啊？”

漆媪给刘叟抛了两个李子，指着西北方，“去柏亭，找林三郎买些羊奶。”

刘叟手比了个三。漆媪递了三钱到绑在车上的束袋里，随后坐上车。

驴子往前走，漆媪与他聊着，“驴叟啊，你不是要搬到县里去吗，怎么现在还住在通义里东边？”

刘叟没个正经名字，因家住里东，便叫刘东。后来他有了头驴，熟人就给他起了“刘驴夫”，“驴叟”这样的外号。

刘叟苦着脸回道：“今年老下雨，我交不上秋租，就拿钱买粟米交税，这下在县里买房的钱是不够了，难道要把我驴兄弟卖了？不能够啊。”

刘叟拍了拍驴子，催它稍走快些，转头问道：“你框里背了什么好东西？”

漆媪正待他问，“这是我孙儿，茅儿。”

她把筐子放下，把茅儿抱出来。

刘叟惊了，漆姜没儿没女的，怎么就有孙了。他憋不住道：“嘿，你哪来的孙儿？别是你跟哪个情人生的吧？”

刘叟知道漆姜向来独自生活，因为会点巫术，没有特别亲近的人。不过，两个人看对眼了，凑活过也挺好的。

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不少鳏夫寡妇再找的，况且那些肉食者不也有续弦的，有再醮的。日子怎么都能过。

漆媪没有在意他的浑话，“这是上天赐我的，是个女孙。”

刘叟也笑呵呵地应，“我也有个女孙，叫阿罗，已满岁了，白白胖胖的，以后一定是个有福气的小娘子。”

他从袋子里找出五文钱，又拿了自己采的几个野柿子，一同送给漆媪，表示自己没准备什么礼，就不收钱了。

这样一路聊着，时有几只燕子，斑鸠，喜鹊掠过。很快，刘叟叫着“到了，到地方了。”漆媪将茅儿放回框里。

又扬声，“林三，林三，快出来。”

棚舍中林三郎闻声出来，看到漆媪，将两人招呼进去，倒了茶水。

刘叟觉着林三小气，给泡些碎茶渣，他不光这么想，也直接说出来。林三不想搭理他。

“漆老妪，你要买些什么啊？”

“我本来是要买些羊奶的。可我现在要养一个孙儿，终究是买一头奶羊方便些”

这时，林三注意到漆媪框里的孩子，立即道喜，“恭喜啊，这孩子叫什么名？”

林三指着棚外被放着吃草的十几头羊，说道：“我这有三头母羊前月生了小羊崽，其中一只羊羔病沒了，那头母羊可以租给你两三个月。”

“租？”

“对，租。今年大家都没个好收成，我也不只没了一只羊羔，还被偷了一头羊。现在卖羊，我是舍不得的。”

漆媪想了一会，便决定租羊两月。林三郎定价一百钱，若是羊因故无法归还，那么就赔付四百钱。

漆媪没有还价，爽快地同意，并让林三立个契。

刘叟在一旁盯着。林三郎取出三个木片，在桌上倒几滴茶水，拿指头大的墨块磨了一会，笑说：“我不一直看着我的羊，就难受，不好去买纸，木头也好，难坏。”

刘叟出声，“林牧子啊，你赏我五十文，我给你驮一百斤纸回来。”

“去，走远些。”

林三郎写好了三份，递了一个给漆媪，一个给刘叟，托他交给柏亭长。

漆媪又用蚕丝换了一些羊毛，去接过牵羊绳，就要回去了。刘叟正扮鬼脸逗小孩，看见要走了，给他的驴舔了舔饴糖。

待漆媪上了车，绑好羊绳，刘叟便赶驴往回走。

林三郎在后面喊：“漆巫婆，刘驴夫，再来啊！”

漆媪笑呵呵地回，刘叟回头挥了挥手，逐渐走远了。

因为怕驴累着，刘叟中途把羊从车上牵下去，将绳系在车上。

羊跟着车时而小跑，时而缓行，刘叟拿那块饴糖给羊也舔了几下，让它别介意。

时有凉风过，刘叟缩了肩膀。驴羊走着，不时低头去吃道边的草，而人就得去扯羊的绳，拍驴的后腿。

道上刘叟憋不住话，挑起话头，“这林三郎真不厚道，前年，县中东市，有人用五百三十钱买了两头羊，我就在旁边看着。”

“要这样说，十三年前，我还见过羊一头不到二百钱，粟一石三四十钱。今年年景不好，听说陈郡有的县，有人用十匹绢换一头羊。”

“那是大河涨水，陈郡本就遭了涝害，又有三个县被淹了。林三郎脑子还是灵，一头羊他能卖两次。”

“今年要比往年冷些，吃的用的还会更贵的。”

“也是，我得回家多准备准备。”

漆媪抱着孩子，抓着孩子的手去摸羊，然后跟着孩子一起笑。

漆媪抬头回道：“是得仔细准备，过些时候，怕是有别地的流民逃来。”

刘叟正想回话，发现到了地方，便让驴子停下。

漆媪给刘叟二十文钱，酬谢他跑腿给家住通义里的柏亭长送租契，又托他打听县中的动静。

不过几里地，刘叟想客气一番，但想到今年难过，便直接收下了。

走前，他开口劝道：“漆巫婆，你尽早搬到县里去吧。如今你带着孩子，正是愁各种吃穿的时候。要是天冷了，流民和野兽乱跑，县中兵卒巡行可以防备。”

漆媪记下了，送别刘叟，就回去了。

刘叟回去路上，想到漆媪真有钱在县中置房，林三郎也有地有羊，突然难受起来。

漆媪在院中栓好羊，在院外靠着西边的土丘搭了一个小敞棚，大致清扫了一下，铺了草料，将羊牵进去。

傍晚，茅儿试图在床上爬行，还对着漆媪发出过类似“羊”的音节，不过大多还是咿咿呀呀的含糊声。

漆媪在一旁缝制褓衣，不时去盯孙儿，怕她从床上掉下去。

漆媪想到刘叟的话，生出许多忧虑，担忧小圩村近山，天冷了，会有野兽下来；忧愁村中将将十户人家，如何应对流民。

最后，漆媪觉得还是只有快点多攒钱粮方是正理。

两日后，天又冷了些。

青槐乡的一位六十岁的老妇人去了，这位吉老娘子是夜中睡梦里终了的。她的孩子吉兴和管倩，都是善长做生意的人，也很孝顺。

因为母亲生前喜好鬼神的事，常常接济处境困苦的人，与巫道僧侣交往，所以管倩差人来请与母亲相识的漆媪去帮忙治办丧事，漆媪很乐意前往。

“又一个老朋友走了，有什么可以逃开生死这种事情呢？”漆媪叹息着，将羊托给小陈家照管，把门关好。

漆媪背好茅儿，装好丧礼要用的东西，跟着管家的仆役坐车往青槐乡去。

“您总算来了，母亲生前还说起你。您愿意前来，予不甚感激。”管倩持杖出门相迎，着粗麻布做的衣裳，系着麻绳，头戴麻制的首绖和冠缨，脚踩菅草鞋。

管倩是个遵循古礼的人，他将漆媪带到母亲遗体摆放的地方，继而跪在一边。

漆媪看到吉绶没有生气地躺着，立时垂泪。她取出自己织的绢帛和找寻到的志怪图卷，交给吉绶的女儿吉兴。

接下来三日，漆媪祷告占卜，得到好的结果；祭祀祈福，希望神灵护佑亡者前往天国。

期间，漆媪帮忙准备给吊唁者的礼品，抄写悼文，与前来的巫道交流，查看墓地的布置，没有一件事情是不尽心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