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筠回到自己的屋舍时外头已然掌了灯,房中虞九烟和嬗媛在烹茶,茶香四溢。陆筠觉得有些累了,便坐下捶了捶腿。
“竹均,今天的茶可不是九嶷国的高山乌龙,而是我们天虞山的雪顶含翠,你细品,前味微苦,却有回甘,最后舌尖还会感到一丝冰凉。”陆筠打量了一下嬗媛,平日里嬗媛很少把自己从家乡带的好东西拿出来分享,今个……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陆筠挑了挑眉,轻笑道:“既如此,便从九烟那拿些糕点,我们好好品品茶,这样香的茶不配些好的吃食,可惜了。”九烟看陆筠的样子便知她捉弄人的劲儿又上来了,便取了点心装在瓷碟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准备看戏。
“竹均,老师的内院是不是比葳蕤台大上很多,也气派许多?”果然,嬗媛是八卦小分队派来打前站的,陆筠并不着急,徐徐地吹了吹茶末,道:“是大上许多,也设计巧妙,气派别致,同葳蕤台…很不一样。”
嬗媛接着问道:“老师那里是不是有很多古籍典著,我听说老师有一面一丈高书柜,专门用来放他的各种藏书。”
陆筠也答道:“典籍倒有很多,但是说用一丈高的柜子来放书……就夸张了。”
“那老师在自己的院子是否会卸下在外头时的一身威严让自己松快上那么一时半刻呢?”
“大概会吧。不过我没见过。”
……
虞九烟抿着嘴看着她们二人一唱一和的,用袖子掩着嘴不住的发笑。
“唉?说了这么多还没问你,你今日是因何事被老师召进了内院。”陆筠的笑意加深,卖了那么多关子总算回到正规上了。
“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陆筠故意停顿了一下,朝嬗媛招了招手,嬗媛以为陆筠有些不能大声讲出来的话要说与她一人听,便凑上前去,陆筠用手挡了嘴,对着嬗媛的耳朵小声说道:“我就不告诉你。”嬗媛瞬间涨红了脸,又知是自己八卦才被陆筠捉弄,一时竟想不出什么嫌怪她的话来,正是僵持的当口,合虚来了,说譫玚有话传达,请所有人往院中间高台就坐。
嬗媛甩手出门去了,留着虞九烟和陆筠二人暗暗发笑。
“诸位来西海氾叶已有半年,虽中途有过一次休沐,但元尊感念诸位平日课业辛苦,没什么闲暇的时候放松身心。所以,元尊特别为大家准备了一场围棋比赛,日子就定在下月十五,到时各位可以棋会友,随意挑选对手。”底下的众人开始窃窃私语,有打算开始练习下棋的,有打算抱团请围棋高手代下的,一时热闹非常。
“咳咳……诸位请安静,我话还没有说完。”合虚背手而立,接着说道:“除了围棋比赛,元尊还有别的事要告知大家。今日,伯玉府中有一人犯了府规,元尊说了,在他座下必要行事严谨,不得逾矩……陆筠,你出来。”
陆筠很是惊讶,自己何时坏了规矩怎么自己都不知道啊,她呆愣的站起来,由着其他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她。
“你不顾府规,擅自与外人私相授受,致元尊动怒。元尊说了,罚你每日黄昏往内院抄写禅道论一千遍,以示惩戒。”合虚照着适才譫玚吩咐的语气讲了一遍,陆筠的脑袋瞬间耷拉了下来。心里想着,那画真是克自己,本以为他先前气消了,这事也就过了,他怎么还斤斤计较了起来。
合虚示意大家可以散了,很快,高台上便只剩献渊,虞九烟和嬗媛。
嬗媛走到了陆筠跟前,轻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是犯了错受罚才进的内院,也没什么可羡慕的。”虞九烟上前瞪了她一眼,正欲开口,却被陆筠拉住了袖子。
“我是犯了错,可如果犯了错就能到老师跟前,坐着软垫闻着熏香品着好茶,饶是将禅道论抄上一万遍我也乐意。”陆筠不甘示弱,嬗媛见没占到什么上风,哼了一声便走了。
“竹均,对不起,我知是那画惹了祸,是我连累了你。”献渊十分的不好意思,这本是自己该受的处罚,却让陆筠代为受过,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罢了,我不是说了吗?虽每日都要抄书,可是能同老师挨得近些,也算因祸得福对不对。”陆筠拍了拍献渊的肩,又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纱绢的包,说道:“对了,休沐那日我托孔宣带了两件东西,这几日一直没寻着合适的机会给你们,今天倒还不错,就一并给了。这镯子是羊脂玉,因我不知道九烟你喜欢什么玉便私自按照我的想法帮你挑了,我见你手上的镯子有些泛旧了,你要不嫌弃就换着戴戴。还有这云鹤岫岩玉,是我特意求了瑶碧金仙从云鹤那里帮献渊找的。”
“竹均,谢谢你。有了这玉,我便是………”献渊才摆出一个深情款款的眼神,陆筠就摆了摆手道:“打住,不想再听你的酸话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早些安置,明日可是宝华琉璃心法课,我可不想迟到。”
三人各自点头回了房,嬗媛不在外头,仿佛已经歇下了。陆筠也同虞九烟快速的梳洗了一番就爬上了床。陆筠今日着实疲乏,可她虽累了,却毫无困意。心里盘算的皆是方才合虚说的话。说她私相授受倒还占理,可说她不遵守规矩心里便难以服气,同意她递画的人不是他譫玚自己吗?不能因为看了那东西不开心就把所有责任推到自己身上啊,陆筠翻来覆去,许久都未能入睡。
次日醒来,果不其然的,陆筠眼下乌青一片,上课时也是眼神迷蒙,譫玚用手指头敲了讲案许多次来提醒她回神,可陆筠还是一如既往的在心法课上睡着了,不仅睡着了,口水还湿了半本书,后来还是九烟叫醒她,那时已是黄昏了。
陆筠已经没法想象譫玚看她在他课上睡的那般放肆会有多生气,用清水掬了把脸就朝内院跑,待到了结界时合虚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合虚把结界打开的同时也传授给了她结界的心法要诀,陆筠谢过合虚便跑向内殿去。
陆筠跑的有些急了,在殿门外喘了好几口气才平顺下来,整理了仪容方入了殿门。
譫玚同往常一样坐在青玉案后,一手执书,一手执盏,案旁炉香袅袅,陆筠凑起鼻子闻了闻,还是惯用的沉榆香。
今日殿内有些不同,三级石阶之下还设了一案,案上的陈设同譫玚的一样,陆筠明白了,那大概是自己抄书的地儿。
“竹均见过老师。”陆筠照例行了礼,打算坐到案后开始抄书,正欲退到案旁,譫玚说道:“等等。我还未吩咐你要做什么?”
陆筠发愣,道:“不是……抄书吗?”
譫玚此时方从书卷上抬眼,看着她道:“抄书?不过是个说头罢了。”陆筠心下暗自窃喜,不用抄书怎么都好说,让她端茶递水她也是十分乐意的。“你不是好帮别人递画吗?既然那么喜欢别人的画,我便罚你……自己来作画,每日一幅,不画完就不能回去睡觉。”陆筠塌了脸,天哪,譫玚也忒狠了点,陆筠看着案上的笔墨纸砚,心下就一阵发怵。
“那……老师让学生画什么呢?山水画我素来不擅长,花鸟鱼虫什么的倒还上的了台面。”
譫玚用指头轻敲着桌子,悠悠地开口:“本来想让你画画屋外的杜若花海的。但是看你今日在课上睡得那么熟,我便改主意了…”譫玚挑了眉,“你送的画儿画的是什么,你就画什么。”陆筠没呆,陆筠疯了。他居然让她画他自己,陆筠咬了嘴唇,摆了副可怜相道:“学生画人一向是头不像头,爪子不似爪子的,怕污了老师的眼,学生还是……画杜若的好。”
譫玚自台阶上下来,俯身看着她,陆筠被譫玚突然的靠近吓得退了几步。譫玚抬手抹了抹她脸颊上没有洗干净的口水印,温柔的说道:“无妨。画不好还画不坏了。”陆筠脸涨的通红,正欲害羞,却见譫玚的眼角闪过一丝戏谑,也是了,他怎么会用这样温柔如水的眼神看自己,不过就是捉弄捉弄她想看看笑话罢了,陆筠瞬间正了脸色,俯下了身行礼:“学生谨遵师命。”
譫玚点了点头又转身上了台阶,陆筠看着他的背影,此刻只觉得譫玚哪里是别人口中刚正严谨,锱铢必较的伯玉元尊,他分明就是以折磨别人来取悦自己罢了,陆筠气不过,便向桌上的器具发泄,叮叮当当的一通挪动,即便是譫玚皱了眉瞟了她好几眼她也当没看见一样,不过这声响虽扰了清净,却也让这冷冰冰的屋子有了一丝生气。
夕阳斜沉,婢子悄悄地点了殿外照明的灯笼,很快的,天色就完全暗了下去。
此时正值夏秋交替之际,蝉鸣声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响亮,陆筠伸了下懒腰顺便揉了揉吃痛的脖颈,等着画上的墨迹完全干透了,才小心的给譫玚呈了上去。
陆筠佩服譫玚的定力,从她开始作画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时辰了,他还是保持着一个姿势看着案上的一卷古籍,陆筠将递画的手往他跟前凑了凑,轻声道:“学生已经画完,还请老师看看学生画的如何?”
譫玚没抬眼,摆了摆手道:“放在案上就好。”
陆筠有些发抖,眼前的东西也变得模糊,向来大抵是作画的位置离窗口太近,今日的风有些大,时不时往身上吹,自己又睡到下午才起身,穿了件单裙就跑来内院了,这一凉一热的,身子难免不适。适才作画时陆筠倒没觉出什么异样,这会儿站着到觉得浑身发冷,手心却滚烫的吓人。
譫玚没听见陆筠说话,便抬起了头。她仿佛身体不舒服似的,一直在打寒战,脸色也有些苍白,譫玚急忙下了台阶走到她跟前,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怎么这么烫?”
陆筠眼神迷蒙的看着他,嘴里嘟哝不清:“是吗?我是觉着有些发冷,头也晕晕的。”
她说完话整个人便摇摇欲坠,譫玚没等她倒下就扶住了她的身体往殿后带。
陆筠虽有些神志不清,还是知道譫玚是在扶着她往卧房走,便使了劲想要挣脱开来,奈何譫玚的力气太大,自己那点劲儿就像猫爪挠心一样,根本没什么效果。
“老师…你要……带我去哪……我…我可是很纯洁的……”譫玚摇了摇头,这丫头怕是烧糊涂了,以为自己要对她行什么不轨之事,便说道:“你烧得这样厉害,我先带你躺下,然后让合虚来给你煎药。”
陆筠听得譫玚这样讲,便突然伸了手整个人歪倒在他身上。
“那…那就好…老师,你对筠儿真好。”譫玚没理会她胡乱抓挠的手,而是将她打横抱起放到了自己的榻上。
很快,合虚就煎了药来,譫玚命了合虚退下,自己看顾着陆筠。
陆筠病着时并不安分,譫玚只是晾了药的功夫,她就已将被子全部卷在了脚底下,嘴里还呜咽着:“冷……冷……”譫玚有些无语,既觉得冷却把被子踢的乱七八糟,竟一时生出不想管她的心思来,由着她乱来,到时病上十天半个月,她才能长长记性。
譫玚就这么看着她翻来覆去了一刻钟,终是败下阵来,将被子拉好,顺便施了困住她手脚的法术。譫玚觉得自己此刻像个老妈子一般,端了药硬撬开她的嘴喂了下去,不过也是奇怪,她虽躺的颠三倒四,喝药却极安静,想来是自己在药中放了糖霜的缘故。喝过了药,陆筠渐渐睡了过去,譫玚便寻了个软垫在榻边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