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然说这话的时候,安嘉就站在旁边。她浑身一凛,大脑还没来得及对文字处理和消化,先下意识的看向谢菁的表情。
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悦,只是明显怔了下,而后挑眉:“不用。”
谢菁眉梢微扬,带着几分几不可察的戏谑笑意,“我的饭又不是外卖。”
林霜然表情凝固了一瞬,而后闪过一丝懊悔,“抱歉。”
“不用,我的意思是,”谢菁慢条斯理地说:“我的饭,你...们可以白嫖。”
尴尬微妙的气氛顺势化解。
三人一同出门,往电梯方向走。
或许是因为自己刚才的失言,一路上,林霜然没再说任何话。安嘉则与之相反,一蹦一跳的像个小兔子,“姐,你的意思是以后我找你吃饭都不要钱吗?”
谢菁想了想,“嗯。”
“那也是可以随时随地找你吃饭的意思吗?”
“......啊?”
“不是你说的白嫖吗?”
谢菁指出她的逻辑问题,“白嫖的是钱,不是我的时间。”
恰好进了电梯,谢菁靠在边上,摁了一层。
“这个意思啊,”安嘉挠了挠头,顺势问:“姐,你最近是很忙吗?”
“还好。”
电梯门缓缓合上,安嘉站在谢菁旁边,还想说点什么。
林霜然突然出声:“安嘉。”
她就站在两人身后,也靠在电梯壁上,双手插着大衣口袋。眼眸半阖,语调也懒散:“你不是把车子停在了地下室?”
安嘉眨眼:“啊?”
静了两秒。
等安嘉终于反应过来,准备在楼层那里摁“负一”时,一只手臂已经长驱直入,穿过两人缝隙伸了过来。
摁了楼层键后,很快退了回去。
白皙纤净的手腕在视野下一晃而过,谢菁心脏重重一跳。
安嘉没把这个小插曲当回事,继续和谢菁说着话,很快到达了一楼,谢菁率先出了电梯。
和两人道了声别后,直接回了家。
她几乎是一路恍着神回家的。
钥匙进门之后,除去做饭和吃饭这两个步骤,她的生活节奏和以前没有任何差别。换鞋,在沙发上瘫一会儿,然后给自己倒了杯水。
只不过倒的是冰水。
咕咚几大口喝完后,摸了摸脸,还烫着。
谢菁有些怔。
她今天见到林霜然了。
被她当成了贼。
和她说了几句话。
还给她做了顿饭。
甚至...还夸她做的好吃。
谢菁捂住烧的滚烫的脸,觉得自己从未如此不争气过。
在林霜然面前强忍着真实情绪表现出的一派云淡风轻在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余下的只有脸红心跳和......控制不住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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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喝了两大杯冰水,脸上温度不仅丝毫没有消退,反而有愈烧愈烈之势,怕自己明天早起会胃痛,谢菁无奈放弃。大脑神经持续兴奋,左右晚上睡不着了,她干脆练起了瑜伽,修身养性。
换上瑜伽服,铺上瑜伽垫,三角支架固定手机,柔和清婉的声音缓缓泻出。
“接下来我们练习平板支撑,这个动作利于改善腹部的松弛。双脚趾着地,手肘打开与肩膀同宽,处于身体正下方......”
“坚持一分钟的时间......”
“计时开始。”
谢菁经常健身锻炼,这个动作做过很多次,一分钟的时间并不觉得有多难受,反而思绪渐渐开始神游。
想到了第一次给林霜然做饭的场景。
从小到大,谢菁的人缘一向很好。
她花钱大方,性格开朗,长相也极其艳丽,小时候就受到各类同龄人的关注。高中当了文体委员后,这种势头愈发旺盛,不仅是高一四班和其他班级友好交流的和平大使中流砥柱,还是很多发情少男们送出情书对象的最优选。
像个众星捧月的存在。
林霜然和她正好是反面。
她不爱说话,很少表达,成绩在当时中规中矩,唯一的闪光点---漂亮的五官也被笨拙的发型掩盖,存在感低到几乎没有谢菁却莫名觉得,她那副冷漠孤僻的外表下,藏着个极其渴望亲近的灵魂。
某次班会,班主任站在课堂上,很正式的说:“我们班的白荔同学因为家庭原因,需要转到其他城市上学,感谢白荔同学这段时间在班级的奉献,希望她求学之路越来越好。”
班会变成白荔的欢送会,而白荔恰好是林霜然当时的同桌。
她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桌子空荡荡的,此时正低着头和林霜然说着悄悄话。
估计是安慰人的话,因为谢菁看见,林霜然眼角处发着红,整个人仿佛伤心难过到了极致。
偷偷关注她那么多天,从未见过她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刻。
一个想法在那瞬间突然冒出来。
极为强烈。
她想,靠近林霜然。
成为她的朋友。
然后也能,被她记挂着。
只觉得,如果能被她记在心上,应该是件格外幸福的事情。
白荔转学的这件事情在四班引起了不小的响动,很快归于平静,似乎只有林霜然一直处在分别的情绪中。
某个课间,谢菁整理完上课笔记,伸了伸懒腰,目光习惯性的往林霜然那边扫时,发现她拿了水杯去接水,顿了几秒,她也拿水杯跟了上去。
下午第一节课,大部分人犯困,接水人不多。
谢菁排在林霜然后边。
想着怎么切入话题。
等林霜然接好水,准备回到位置时,谢菁才终于出了声:“林霜然。”
林霜然回头,表情懵。
尽管没做好心理准备,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拒绝,但面上不显。她慢条斯理地拧开水杯盖子,接上水,“你脚好些了吗”
两周之前的事情了。
林霜然呆了下,才回:“好全了。”
“嗯,那就好。”
沉默片刻。
没见她继续说,林霜然也没走,依旧立在原地。
思虑良久,谢菁决定单刀直入道:“你的同桌转学了,我可以当你的同桌吗?”
林霜然:“啊?”
林霜然:“为什么?”
她看向谢菁的男同桌。
顺着视线望去,谢菁随意想了个理由,“我是女生,和男生一起相处有许多不方便,既然你现在同桌走了,那我可以当你的同桌吗?”
午日的风带着热气穿过窗户,徐徐扑进面颊。女孩一手执着水杯,微仰起头,刘海被风撩起,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下一刻,桃花眼扬起,泛着笑意,“好啊。”
从这天开始,两人多了层比同学更进一步的身份。
同桌。
现在想想,她当时的想法好像并没有错。两人的关系从相顾无言的一般同学到亲昵的像连体婴似的朋友的这种转变,似乎也只不过因为谢菁的短短几句话。
“林霜然,这道题你会吗,教我一下吧。”
“林霜然,一起去厕所?”
“新来的男老师好凶,上课我都不敢看黑板,林霜然,你是不是也怕他。”
“林霜然你感冒了,我有药你吃吗,还没过期。”
“林霜然,今天的情书是给你的哎,我家的小漂亮要藏不住了。”
......
林霜然、
林霜然、
然然......
十六岁生日前几天,谢菁邀请林霜然参加生日聚会,彼时林霜然正在做物理题,听着这话,她茫然的抬头,表情瞬间被惊喜替代。
“什么时候?”
“这周六。”
“......你想要什么礼物?”
谢菁下意识想说不用。
她从不缺物质方面的东西,也不会用礼物的轻重衡量彼此的友谊。但毕竟是对方的一片心意,“不用”两个字绕到嘴边,改了口:“最近流行手工制作的书签,我想要那个。”
林霜然没犹豫,郑重点头,“好的。”
顿了下,她继续道:“我一定会给你做的很好看的。”
时间一晃而过。
因为是周六,学生们正在放假,到的时间比谢菁预计早了些。聚会的地点被她定在了家里,父母体谅她,说让她好好跟同学玩,晚上才会回来。
因为认识的朋友多,房子中午的时候就开始热闹起来,敲门的人络绎不绝,没到下午三点邀请的人就全部过来了。林霜然也到的早,脱去那身蓝白校服,她穿了件碎花白裙,身段纤细,格外好看。
谢菁:“今天我生日,感谢大家能来参加我的聚会,我给大家准备了零食饮料和许多甜品,大家尽情玩。”
她走到餐桌旁,拿起个甜品,“这个最甜的就留给我吧,生日我最大。”
众人起哄。
应和她。
虽然人多,但大多年纪轻涉世未深,怕回家晚爸妈担心,黄昏时刻大多陆陆续续回家了。林霜然是最后一个走到,临走前把自己做的书签交给了她。
纯红色的底,嵌着几个手刻的橘色太阳。
谢菁指着太阳,“怎么刻了这个。”
“因为太阳像你。”
没听说过这种说法,谢菁微楞。
“不对,”林霜然说:“是比它还要更耀眼的一个存在。”
“......”
她有些烦恼。
“但我找不出来更亮的了。”
“就只能先刻这个了。”
“等我找出来了,”她认真道:“我再重新给你刻。”
说完这番话,林霜然的脸微微泛着红。她稍稍向后退了一步,似是不敢再看谢菁的表情,垂眸,小声地说:“礼物送到了,那我先回家了。”
谢菁回神,拉过她的手腕,“等会。”
“?”
“刚看你没吃多少,我给你做碗面吃吧,免得你回家肚子饿。”
林霜然表情怔楞,似是没想到大小姐还会亲自做饭。
见她不说话,以为是嫌自己做饭难吃,谢菁笑着解释:“我做饭还可以吧,今天是我生日,就做两碗长寿面吧,刚刚甜品吃多了,吃些寡淡的。”
林霜然说:“今天是你生日。”
言外之意就是。
今天她不需要吃长寿面。
谢菁走进厨房,打开燃气灶。
“这东西又不是像月饼、粽子一样在特定的节日才卖,”她说:“只要你想吃,我天天都能给你做。”
谢菁唇角微扬,“每天都祝小漂亮更长寿一点,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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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繁星下,一架飞机缓缓升至高空。
已临近晚上十一点,大部分乘客都在闭眼睡觉,机舱里安静的过分。安嘉看了眼窗外黑压压的云层,转头,目光落在林霜然手中的剧本上,“姐,这段是苦情戏。”
林霜然:“嗯?”
“你笑得这么灿烂干嘛?”
“......”
空气停滞了一秒,而后重新流通。林霜然摸了摸脸颊,“我笑了吗?”
“笑了。”
“......那可能是这段戏太欢乐了吧。”
安嘉无语了两秒钟,觉得她姐口不对心的毛病越来越难改了。她看了眼手表,压低声音说:“姐,先别看剧本了,飞机还有三小时才落地呢,你也睡一会儿。”
林霜然摇头,“不了,我再熟悉熟悉,过几天就开拍了。”
“是还会失眠吗?”安嘉有些忧愁,“我问过这个方面的专家了,他说你这情况应该是压力太大导致的,说要你平时生活中注意缓解压力,放松心情。”
安嘉补充:“不过没见到你人亲自来,医生也不确定,只说了这么个大概情况。我们有空了可以去找那个医生看看。”
“不用了,我失眠不是很严重,”林霜然合上剧本,找出眼罩,“现在就有点想睡了。”
安嘉扬眉,脱口而出道:“是因为今天见到了谢姐吗?”
话音一落。
两人瞬间消了声。
觉得这话题没法避过,沉默了一会儿后,安嘉斟酌着语辞问:“我觉得谢姐今晚的表现,似乎对你还有那么点儿意思......”
“......”
“你俩要不要考虑和好啊。”
林霜然:“不。”
安嘉:“为什么?”
把眼罩戴到眼睛上,林霜然头向后仰了仰,后背靠在座椅上,手顺势插在大衣口袋里。
摸到了那个书签。
“因为,太阳发烫。”
她薄唇微抿。
“你有见过,”
“哪个凡人能把太阳握在手里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