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魔师 第3章 南盛王朝（三）

祈福殿。

两侧烛火通明，照亮了整座大殿。佛龛前，少女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墨发倾泻蜿蜒于身后，白绫垂泻于身侧，烛光散发下熠熠生辉，她双膝跪地，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

宛如静悄悄绽放的栀子花。

周遭的阵法流转出淡金色的光辉。忽然，一阵刺骨的冷风过进来，烛火摇曳，险些吹倒一片，阵法突感异样，高深莫测地转化着。

幽影缥缈，脚步声传来。少女好似不曾察觉到，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动作，平静的气息中溢出无波无澜的淡然之态。

雪亮的剑光刺来，携带着强劲气流刺向正跪在蒲团上的少女，劲风划过，剑光炫目之余，携带白绫翻飞。

灵簌起身轻易地躲过剑锋袭来，她幻化出灵剑迎击上去。

刹那间，浓烈的肃杀气息充斥着整个大殿。剑法凌厉，快如柳叶翻飞，二人出手极狠，招招致命，毫无怜惜。

今夜灵簌独留祈福殿，为的是万民祈福，祈祷神明的庇佑。居然还有人想着在此刻来刺杀她，到底是谁？

她看不见，但也不妨碍她出剑的速度。修仙者，行招之势绝非仅靠双目，还有敏锐的听觉。

对方显然不在她之上，虽身形敏捷，招式干练，但无法术护体，攻势不敌灵簌。

灵簌不恋战，剑走轻盈，一剑划过对方的手臂直接要害刺去。

血珠激荡飞溅，血腥味弥漫，温热的液体溅落在她握剑的手背上。

剑光四溢，对方被灵簌一掌击倒在地，灵簌不易察觉地嗤笑一声，慢慢走近，手起剑落，准备给他最后一击。

对方感知不是她的对手，危险时刻，抖出几枚袖箭，趁着灵簌翻身躲过之际，迅速破窗逃走了。

寒风猎猎，呼啸耳旁，闪烁不定的烛光终是吹灭了。雪粒子透着残破的窗棂吹进来，像是羽毛翩飞般，纷纷扬扬的洒落了一地，灵簌收起长剑，擦拭掉了手背上早已干涸的血液。

*

次日，天空蒙蒙亮，大祭司带人匆匆赶来，看到满屋的狼藉，一阵惊讶，“巫师大人...这是发生了什么？”

“昨夜此处遭人偷袭。”灵簌轻飘飘地说道，好似事不关己。

“啊？”大祭司震惊，这里可是皇宫，外有众多侍卫把守，怎么还会遭受到贼人偷袭。

“大人可有受伤？”大祭司额间渗出汗珠，紧张道。

灵簌道：“我无事。天亮了，仪式也结束了，这白绫可否摘下？”

白绫解下，光影涌现，灵簌慢慢睁开眼，略感不适。

圣上身边的宁公公踏着碎步走近，身后跟随数名宦官，见到灵簌行了一礼，满面带笑道：“咱家奉圣上的旨意，带大人前去紫宸殿。”

漫天的阴霾笼罩着整座皇宫，一眼望去，雪色如霜。

旷野孤城中，飞洒的雪花下个不停。城墙边，老干虬枝上挂着光艳的果实，果实上覆盖着斑驳的积雪，红白相间，鲜艳夺目。

宫女取来大氅披在灵簌身上，掩去寒风。

灵簌伸手去接雪花，还未来得及看，却已融化成水。

灵簌无声的低叹，耳边灌入一个声音，“小主人，你说这凡间的九五之尊到底长什么样子？”

说话的是一个的小灵雀，浑身雪白，头顶和尾部呈现黑色，两个小眼睛如同小黑豆一样，爪子粉嫩，白白糯糯的样子，很是惹人喜爱。

这是下山之前，师父送给她的小灵鸟，灵簌亲自取名森森，寓意万物复苏。

灵簌摇摇头，“一会儿就见到了。”

按关系来说，当今的圣上是灵簌的皇爷爷，可灵簌自出生起，从未真正见过凡间，更别见过圣上了，她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知是什么样。

小灵雀拍了拍肉嘟嘟的翅膀，觉得这外面太冷了，没一会就钻进灵簌的后衣领躲暖去了。

路过一座亭湖，一个身穿华服的人正拳打脚踢，咆哮谑笑，他身边还跟着几个宦官，同样抬腿踢踹着地上躺着的孱弱黑衣少年，阴暗嘲讽地发泄自己负面情绪。

“狗东西，居然敢招惹本世子看中的人，你也配。”

“给本世子打——”

宦官一个个轮流，但并不解气，世子一脚抬起，又重重踢下少年的腹部。

一只小黄狗飞扑上来，不满有人如此对待自己的主人，张嘴就要撕咬，却被世子等人一脚踹飞在地。

完后，世子又命人抓起少年的头发，拳头如雨点般砸向其头部，凶恶溢于言表。

即便如此，少年却连一句也不说。

这些对于他来说，似乎这些早已熟视无睹。

灵簌停下脚步，幽幽地看去，眉宇微微蹙起，“这是...？”

宁公公谄媚一笑，但不解释，“大人该走了，圣上还在等着呢。”

少女灵动的眼眸骤然缩了一下，冷声道：“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宁公公腰身弯的更低了，“此人得罪了陛下，陛下龙颜大怒，所以...”他故意避开少年身份。

灵簌沉下脸来道：“所以被罚跪在此。”

“这是圣上的意思，咱家不敢过问。”

森森从衣领探出脑袋，瞥见少年的脸颊，惊叹道：“好漂亮的少年啊，妖孽呀...”

“住手！——”

灵簌从对人群中呵斥，世子手脚一顿，怒气地抬头看去，“你是什么人？也配与本世子这么说话。”

他身边的宦官脸色一变，识出了灵簌的身份，附在世子耳边道：“世子爷，那位就是仙界来的巫女。”

“？”

霍世子眉毛一挑，也看见灵簌身边的宁公公，戾气顿时消散，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巫女，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呢！”

霍二世子是什么性子，做下人最清楚了，嘴硬胆子却小。他不屑地转头离去，觉得地上的少年妨碍到他的眼睛，随后又是一脚正中少年心窝，摇摇摆摆带着下人们走了。

少年被踢地翻了个身，腰间的玉佩滑落。灵簌本来还算平静的面容在看清玉佩上的刻字时，心底漏了一拍，飞快赶来搀起少年。

祁夜氏，每个帝脉直系都会佩戴象征着身份的玉佩，玉佩上刻有佩戴人的姓名。

“九、九叔...”灵簌抱起少年，少年已经昏厥，身上被人打得体无完肤，只要手触及的地方都是鲜血直流。

少年之前躺着的冰面上早已被血水浸染，眼睛冒上一层凝结的冰霜。严寒的冬季，他穿着分外单薄。

宁公公一拍大腿，心知兜不住了，也走了过去。

灵簌解下大氅裹住少年，对宫女说道：“去请御医。”

“大人...恐有不妥吧，圣上...”宁公公掠过少年苍白的脸，谨慎道。

灵簌懒得听他说下去，道：“出了事，我担着。”

“可是...圣上还等着呢...”宁公公又提醒道。

灵簌犹豫了一下，不信他人，抖落神符召唤出侍神使，“去九皇子的住所。”

宫女领路，侍神使搀扶着少年消失在庭园尽头。

灵簌跟着宁公公来到紫宸殿，屏风之后，鎏金银香囊，香烟袅袅，薄如纱的白烟缭绕上空，最终消散。

先帝把持朝政过久，年近古稀才退位，而当今的圣上勤恳一辈子四十多岁才坐上龙椅，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如今头发也白了一多半。

宁公公退去，殿内只剩下灵簌和圣上二人。灵簌有点懵怔，循着记忆中的样子行了个礼，唤了声：“灵簌拜见圣上。”

圣上放下手中的紫毫宣笔，和蔼笑道：“礼数错了，得空跟着你母妃好好学习一下礼仪教法。”

灵簌跪拜着，额头覆在手背上，脸颊唰地红了一阵，道：“灵簌明白。”

“起来吧，走近些，让我好好看看我的皇孙女。十多年没见，如今都这般大了。”

灵簌跪坐在玉案前，圣上摸了摸她的鬓发，“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可有怀念？”

灵簌点点头，低头一笑。

“当年把你送走，也是万不得已啊。朕还以为要失去我的小皇孙女呢，没想到还有重逢的一日。这次下界，仙者可还交代了什么？”

灵簌道：“师父纵观天象，查到皇宫近日怨气横生，我此次下界，也是为了查明一案。”

“怨气？”圣上不懂仙界的话术，却能从灵簌的表情中猜透这件事的复杂性，“可有什么影响？”

“不明。昨晚祈福殿遭受偷袭，可能与此有关，我需查明再做定夺。”

圣上紧张，“你可有受伤？”

灵簌：“我无碍，多谢皇爷爷的关心。”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偷袭祈福殿。殿外重兵把守，竟无一人察觉，待会定要处置他们。”

“皇爷爷莫要动怒，我已说过此事可能与怨气有关，想必侍卫们也无能为力。”

“那该怎么办？”

“皇爷爷不必担心。怨气一般在夜间行动，我已派人在皇宫周围设置了阵法和灵幡。待天色一暗，阵法就会自动开启，届时，怨气也会被抓捕。不过，还需皇爷爷告知下去，宫中任何人不可擅自挪动灵幡，否则怨气会转移在人体上，借助宿体四处扩散。”

灵簌走出来时，天空已经彻底亮了。手里多了个桃子，是圣上赏赐的，正月季节，还能有如此晶莹圆润的桃子，属实不常见。

今日是一年之首，肯定有不少官员带着女眷进宫贺岁，需提前防范才行。

灵簌没有回天台，让宫女带着去重华宫。一路上，她向宫女打听关于九皇子的消息，“皇爷爷为何动怒要罚九叔跪雪地？”

宫女诧异，惊讶道：“大人不知道？”

“嗯？”她刚来，连圣上的脾性都摸不透，如何猜透圣上的意思。

“昨日大人从玉台上摔下来，九皇子接住了您，圣上不满九皇子的行为，因此动了怒。”

这下轮到灵簌疑惑了，这是什么意思？九叔也是出于好心，反问还会引来灾祸？

灵簌不明所以，“我没明白，具体些？”

宫女叹了口气，解释道：“九皇子出生那年，天空飞来大片黑乌鸦，术士称这是不祥之兆，加之九皇子亲母离世的早，圣上常年忙于公务，无人看管，也就被宫中的人以讹传讹，说成了灾星。圣上动怒，是因为听信了宫中之人的传言，认为九皇子乃是大凶之兆，触碰到您，会给您带来厄运。”

灵簌越听越生气，眉心蹙了蹙，“一派胡言。”

宫女看着年纪也小，不懂避忌，随意说道：“宫中人嘴碎，都是这么传言的，巫师大人不信，那是最好的。九皇子身世可怜，如今有了您同情，也算是一件好事。”

来到重华宫，侍神使正在门口等着，见着灵簌简单交代完这一切，化作一缕白烟消失不见。

寝殿内，芙蓉屏风后，御医正在给榻上的人诊脉，摸着白花花的胡须闭眼凝神，没有注意到灵簌靠近。

榻上的人还处于昏迷之中，一条小黄狗耷拉着脑袋趴在绒毛地毯上，见到灵簌时先是一惊，随后龇牙恨不得马上扑上来撕咬。

森森再次探出头，振飞翅膀，用喙啄狗头。

于是，一狗一鸟去外面打闹去了。

老御医终于察觉到有人靠近，忙惶恐跪下。

灵簌道：“九叔怎么样了？”

老御医：“九皇子伤了肺腑，经脉凝结，使气血阻滞而不能畅通，下官开几副药方，服下便好。”

灵簌对宫女道：“去给御医端来笔墨。”

老御医写下药方，灵簌看了几眼，没有说话。

老御医擦拭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心有余悸地问道：“大人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灵簌把药方放回桌案上，面色未改，“九叔何时醒来?”

老御医如实回答：“下官已施针灸，一盏茶后方可苏醒。”

灵簌道：“我正好有一疑惑，想向您请教？”

老御医心一惊，道：“大人请讲。”

“往前天子是天子，今时天子可还是天子？”

“自然是，下官绝无二心，自是诚心实意侍奉圣上。”

灵簌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那往前天子儿是天子儿，如今天子儿即非天子儿？”

老御医道：“下官不敢。”

灵簌道：“不敢？我看你胆子挺大啊，诊治了半天人没醒，倒是学会了如何行骗我。这罪，你怎么担啊？”

老御医：“下官...下官...”老御医一下扑倒在地，冷汗涔涔。

灵簌：“给我如实交代，我九叔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老御医：“九皇子天生患有心悸，此症状脉象虚弱，气血亏虚。发病时，心胸慌闷疼痛，轻则昏厥，重则...重则丧命。”

少女望着榻上郁结虚弱的人影，苍白如纸的脸色被病痛折磨的拧紧了眉宇，体型消瘦，身板单薄而孱弱，如同寒风中摇曳的落叶，随时都会脱离树梢。

灵簌：“可有方策？”

“九皇子脏腑损伤严重，虽不能彻底治愈，但若积极配合治疗，也能明显改善。”

老御医重新开了药方，吩咐下人去煎药。人走后，屋内就剩下灵簌和九皇子了，外面的风雪还没有停，雪花打着圈飘进来，窗棂就算再如何紧闭，都会有寒风渗透。

灵簌走上前，才发觉到少年屋内冷得让人受不住，屋内没有炭火，陈设也极为简陋，若不是经人提醒，任谁也不会联想到这是一位皇子居住的地方。

灵簌又命人去取来炭火，又换了一张新的锦衾盖在少年身上。

忙完这一切，灵簌坐在榻沿处看着睡梦中的少年，等待他苏醒。

可在灵簌转身低头的时刻，没能留意到身后，少年嘴角流露出的冰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