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郊,辘辘车轮声响动,琅广侯的马车在尘烟中渐行渐远了。
送过了谢听淮,宋辞侧首看身边久久未能回神的少年。
正值日暮黄昏,天色渐暗,夕照的光飘飘渺渺落在他的身上。
直到远望过去,连车辙都再也望不见,谢岐回身,迎上宋辞的眼睛。
“谢岐,在想什么?”
宋辞的衣袍照比往日鲜艳许多,发上簪了不曾带过的步摇,唇上也轻点了口脂。
谢岐看着她的眼睛,天色暗淡,她的脸在他面前却好清楚。
晚风吹过,她衣袖微荡,轻拂过他的手背。
谢岐垂着眼看她,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在想我离开清州的时候,老头儿是否也是这样送我的。”
宋辞没有说话。
半晌,她踮起脚,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鸾景阁的事你都办好了,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天还不算全黑,檐下的角灯已经纷纷被点亮。
“嗯,他们想要皇亲临顾过的名声,我们想要放线钓鱼,大家各取所需,现下就看是哪条鱼会咬钩了。”
宋辞朝远处望,长街上灯火明明,尽数映在她眼睛里。
“对了,今天在鸾景阁附近,我又见到陆俞了。”
谢岐正看着宋辞的侧脸,闻言愣了愣:“……怎么哪儿都有他?”
宋辞伸手戳他一把:“我与他坐了一会儿,故意拿那枚玉佩说事,想试探他对长姐的事所知多少。他也清楚我想知道什么,照实答了几句。”
谢岐轻哼一声:“他那人空口白牙嘴唇一碰就能编出一段故事,嘴里才不装着实话。”
宋辞又伸手去戳他。
谢岐忙轻声告饶:“好好,你说,我信。”
宋辞:“春典后,长姐的消息大概会昭告京都,若是他们真的宣告长姐已死,此后我们寻她恐怕就更难了些。”
“况且春典后也将是定亲之日。”
谢岐知道她未尽话语中是何意。
不管内情如何,宋家这般作为只会引人置喙。
可正是这样,他反而有些犹疑:“可即便如此,陆言舟还是将你带到四殿下面前,让你拿到那块玉佩,以此想让你留在京都。”
宋辞点头:“他知道那玉佩是谁的,有意引我去查他,才想让我留在此地。”
“如果鸾景阁去的人真的是他,那个谣言,还有长姐留给我的字条……”
见宋辞面色逐渐凝重起来,谢岐伸手轻拍她肩膀;“别担心,阿辞,我会同你一起。”
--
春典之日近在咫尺,鸾景阁消息却来得更快些。
不过三日,宋辞便接到了鸾景阁的来信
她遣人去告知谢岐,边整理好衣装,乘着马车去了鸾景阁。
不同于上次,门前小厮再未拦她,入内后,一层只寥寥坐着几个散客。
宋辞略扫过一眼,随侍者上了二层。
她神色平静,穿行过二楼的廊道,抬眼看了一瞬周侧禁闭的雅间门。
廊道寂静无声,雅间内虽有人影却无半点动静,安静得有些渗人。
宋辞稳着脚下步子,直走向二层尽头。
推开尽头房间的小门,绕过长屏,再进内室,她望着眼前通往三层的阶梯,一步步走了上去。
三层只廊道尽头有一间房,黄花梨木门上刻有精致的海棠花,一看便知篆刻之人并非俗手。
鸾景阁本是金玉场,所用熏香木材本也不菲,此处却更甚,连香炉中飘出的熏香味都与下方大有不同。
宋辞皱了皱眉。
她还是闻不大惯香料的味道。
她沉下一口气,抬手叩门。
一声,两声,木门唰啦一声从内打开了。
开门的男子穿着一身隐绣暗纹的素色衣袍,腰间只悬着一枚十分简单的青玉穗子,腕上一串褐红色菩提串,眉目生得十分温和。
传言中太子心慈性温,自如清风皓月,宋辞虽未见过,但见此人虽如玉般柔和却自带着一股子矜贵,心下已然明了。
她暗叹传言不假,只要见一眼太子本人,便已叫人得信三分。
未想开门的会是太子本尊,宋辞顿了顿脚步。
齐玹央却将门扇轻推至两侧,侧身让出一条路来:“宋姑娘,请。”
传言中没什么人得见过的鸾景阁三层并不如常人所想的琳琅奢华,反而布置得十分简单。偌大的房间里除却常有的卧榻长案,外立着一扇檀木长屏,便只有临窗一张茶桌,和它旁侧立着的一只香炉。
一进门,燃香的气味反而淡些,香炉里并未放上香料,房内更多的,是茶案上才沏好的普洱茶香气。
屋内只齐玹央一人,不见其他守卫。
见太子殿下施施然坐上茶案侧的高位,宋辞面向其拜礼道:“臣女宋辞……”
“宋姑娘。”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齐玹央止了宋辞下一步的动作,抬腕翻了一只茶盏,又添上茶水,“这里只你我二人,况且在外不便,不必行大礼了。”
“过来坐吧。”
声如其人,润泽如玉。
“是。”
宋辞应声,拂了裙摆,坐上茶案的另一端。
茶盏中的清茶晃荡荡的,还飘着才沸腾过的烟,摆在宋辞眼前。
齐玹央倒过宋辞的茶,又扶着衣袖为自己也倒上一杯:“宋姑娘找我前来,恐怕不是所为婚约?”
见对方开门见山,宋辞也并不掩藏:“倒也不全如殿下所想,臣女本身患旧疾,自清州到京都,这幅病骨也折腾得够呛,若殿下能暂缓婚约事宜,允准臣女好生养一段时日的病,臣女花在鸾景阁的金银倒也不算打了水漂。”
太子在宫中浸润多年,她存着的小心思哪里好够这人看的。
齐玹央见她坦言,眉头微舒,神色间也似乎带了几分笑意:“我能做的确是有限,定亲之事实难拖延,不过既然姑娘沉疴在身,回去后我会禀告父皇,将我们的婚期延后,好让姑娘多些时日静养。”
宋辞听他口中念着婚期,头不禁有点疼,面上依旧感激应付着:“臣女先谢过殿下了。”
齐玹央点点头:“现在姑娘可以说说,引我来此地的目的是什么了。”
宋辞目光微动,与他打哑谜:“殿下为何而来,臣女的目的便是为何。”
齐玹央沉默了一瞬,本舒展的眉头皱紧了。
不管如何慈眉善目,齐玹央终究是身居上位的太子,宋辞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正当她以为自己该滚下去请罪的时候,齐玹央终于动了。
周侧的空气依旧压抑得有些骇人,齐玹央腕上的菩提珠子碰撞着茶案,发出极轻的响动。
太子殿下不怒反笑:“看你年岁不大,胆子倒大。”
宋辞缓出一口气,稳了稳声音:“臣女不敢怀疑殿下,不过殿下既会因臣女放出的消息来到此地,想必也对长姐的事情知晓一二。”
“臣女只是想知道,殿下可知长姐下落。”
齐玹央轻啜一口茶水:“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阿瑾的事。”
他叫得亲昵,宋辞有一瞬间的晃神。
不能说出龙纹玉佩的事,更不能坦言他来此本便存着嫌疑,宋辞沉默一瞬,却不想对面早为她找好了借口。
太子殿下温言煦语:“是不是因为那个谣言?”
宋辞眨眨眼,略显犹豫的点头,作势解释:“殿下,那个谣言,臣女其实并未尽信……”
齐玹央抿了口茶:“你信了也并不奇怪,与我身世有关的谣言已经存在多时,只是此次有人有意在你我订婚前大肆宣扬,更将阿瑾也卷了进来,是我防范不周了。”
宋辞才要回话,外面却突然有嘈杂声响。
房内安静下来,依稀听到廊道内有侍从阻拦的声音。
“客人,此间贵客在内,不可硬闯”
另一人声音极冷,语气沉沉:“不若你瞧清楚了,谁给你的胆子来拦我?”
门突然敲响几声,便见一男子闪身进来,又将门关紧了。
高垣跪地拜礼:“主子,是五殿下。”
宋辞抬眼看向齐玹央。
齐玹央与齐玹宵同时出现在此处,眼下的情景是她绝对没想到的。
齐玹央却不慌不忙,从旁拿出两张拜帖推至宋辞眼前。
“若姑娘得闲,春典之日,还请东宫一叙。”
宋辞接过,还来不及看那拜帖,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阁下好雅兴,这是,来鸾景阁喝酒?”
“鸾景阁的酒确是一绝,阁下好品味。”
齐玹宵的声音依旧冷冽:“我当是谁,原来是谢小世子。”
谢岐笑的有些顽劣:“呦,阁下知我是谁,不若也报上名姓?”
齐玹宵未说话,反倒是一旁的侍从先战战兢兢的出了声:“谢,谢世子,这位是五殿下。”
谢岐了然点头:“原来是五殿下,久闻殿下喜好美酒,家父生辰将近,殿下帮我挑选一二?”
齐玹宵却不回答,开口径直问道:“听闻今日鸾景阁三层有贵客来此,谢世子不想见见?”
谢岐毫不犹豫:“不想。”
听闻二人正在外言语,齐玹央温声道:“走吧。”
宋辞将拜帖塞进袖中:“殿下不怕五殿下怀疑您。”
齐玹央不忘去扶着宋辞起身,语调半点波澜也无:“他早便对我有疑,无谓这一二次了。”
房门打开,齐玹央先走了出去。
他打量了站在廊道里的齐玹宵和谢岐,面色平静:“皇弟想见我。”
齐玹宵冷眼望过来,言辞犀利:“皇兄最不屑这所谓结党之地,怎么今日有空想到这里来一探究竟,莫不是也听闻了宋家……”
然而他看着随之走出的宋辞,声音渐渐熄了。
齐玹央平淡一笑,侧首望了望旁侧的宋辞。
“我与小辞即将定亲,又恐传出风言风语,故而请老板相约在鸾景阁,不想皇弟会对我们二人的婚事如此关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