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远嫁的那一天,正好是九旻的秋天。
九旻的秋天很美,夕阳红霞,秋意深浓,秋景瑰艳,风光旖旎,天空飞过两三行秋雁,这会儿的枫叶像是偷喝了酒,透着醉人的红,诱惑的香。
偶尔被秋风吹落的霜枫红叶,虽不会在空中留下轨迹,但在飞落的过程中,却会翻飞出一段段难忘的,独一无二的舞蹈,它们各不相同,又殊途同归。
白藏护送着新娘,白露目送着车马渐行渐远。
队伍离开时,会穿过一片枫树林,那儿红叶似火,竟比二月的花儿还要娇艳。
逐渐远去的铁骑行军的声响中夹杂着蝉鸣,即使声音混杂,但还是能被人捕捉到。
冷冷清清暮秋时,衰林寒蝉一片愁。
蝉于秋时走向生命终结,因此,秋蝉的鸣声大多是凄凉而无力。
白藏,白露,还有白霜都喜欢九旻的秋天,他们喜欢秋时的枫树林,却不大喜欢藏身其中的秋蝉。
在此之前,白霜从来没有离开过九旻,也从来没有想过离开九旻。
白霜身体不好,她很早就知道,她的这一生,不会太长久。
所以,她尽可能避免与外人扯上关系。
白霜可能是忘了喝孟婆汤,她还清楚地记得上一世的事。
上一世的她叫白姣,是个普通家庭的孩子,她的父母是普通工人,而她的病体是他们最大的拖累,因为她太烧钱了,还是个无底洞。
她的家人始终没有放弃她,但是她不想拖累他们了,所以,在她十八岁那年,在她的父母决定把祖传的老房子卖了的时候,她选择了结束。
这一世,白霜早早就知道自己是个短命鬼,可能活不过二十岁。
她的家人瞒着她,但是他们不知道,她很小的时候就有记忆了,她并不是一个懵懂婴孩,她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听得懂。
因为自己缺乏,所以白霜最看不得别人糟蹋自己的行为,白霜对生命有一种莫名的执着。
白霜知道自己有这方面的执着,上一世在住院时就有表现,可这一世,这份执着更加深刻了。
在遇到重九之前,白霜没有发现自己的这份执着能深刻到失智,是重九的糟蹋,让她主动和不相干的人扯上了关系。
白霜与重九扯上关系的契机很狗血,那是一次庙中祈福,白霜发现了这个躲在自己歇脚房间衣柜里的家伙,他似乎意识不清,应该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白霜是好心泛滥,打算给这个一看就很可疑的家伙包扎伤口,结果她差点儿就被这个意识混沌的家伙给活活给掐死了!
要不是这个家伙身上的麻痹效果没有过去,白霜觉得,自己估计已经是一缕冤魂了。
白霜知道这人是谁,她见过这位暮月质子,这会儿碰到这种不正常的情况和身份特殊的重九,聪明人都知道该怎样保护自己。
然而,白霜是个既聪明又蠢的家伙,她明知道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把屋外的侍女和护卫唤进来处理这个危险分子,可是,她没有这么做,她选了一个最作死的方法解决问题。
白霜的这个坏习惯真的不好,明知道会惹上了麻烦,她还是没办法见死不救。
于是,白霜不但帮这个家伙包扎了一下伤口,还好人做到底地将昏迷的他重新塞回柜子里,让他留在她的房间休息,并且没有告发他。
NoZuoNoDie,也是从那之后,白霜被这个家伙给缠上了。
这家伙似乎是个倒霉蛋,他总是被揍,身上总是会有伤口。
而每次他受伤了,就喜欢跑到她这里来,让她帮他处理。
白霜最看不得别人受伤,她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索性,她也不出门,眼不见为净
天知道,当白霜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闺房里坐着一个人,对方还对她露出一个从容的淡笑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满脸的黑人问号。
要不是她反应快,拦住了跟在她身后的丫鬟,他差点就被人发现了!
这个大哥到底知不知道他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啊?!
他突然出现在她房间里,怎么看都很危险吧,这个家伙难道不知道作为质子就应该低调点吗?!
白霜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想的,他不但潜进白府,这会儿还光明正大地坐在她的房间里,这个小伙子的胆子未免太大了!
而且,当白霜问他想干什么时,这位大哥居然一脸自然地说
“我受伤了。”
“你可以找其他人帮你,他们会比我做得更好。”
白霜压下翻白眼的冲动,委婉地拒绝了。
她不能心软,要是再破例,保不齐还会有下次,她打算好好享受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她并不打算与麻烦的人和事沾上关系。
“······”
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对于白霜的拒绝没有愤怒,他笑容不变,然后,白霜就看着这个家伙一只手伸向手臂的伤口,弯起两根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抠进去,向下拉扯,将伤口撕裂开--
白霜惊了,身体比思想反应得更快,她猛地扑过去,一把摁住这个家伙的手,不让他把伤口撕得更大。
白霜想要把这个家伙陷进伤口里的手指拿开,结果,不管白霜多么用力,这个家伙岿然不动,就让那两根指头陷在伤口里。
她的力气怎么可能比得过他?!
白霜压下暴走的冲动,她有点缺氧,她心情不大好地咬着牙低吼
“不准和我较劲!”
“我受伤了。”
少年淡笑,那笑容,如清微之风,似冰壶秋月。
没崩住人设,终于将那双死鱼眼瘫了出来的白霜:······
这个家伙是个天然黑吧,就是个天然黑吧!
白霜沉默了,面对这个家伙令人窒息的操作,她很无语。
她觉得,她可能真的惹上了一个大麻烦,如果够理智,她现在应该直接把屋外守着的人唤进来,把这个大麻烦带走!
然而,在白霜还没有下定决心的时候,那只被她压着的手又要有动作了,白霜一惊,又是身体比脑子快,她不过脑地连忙开口道
“我帮你包扎伤口,我帮你,你不准用力!”
“好。”
少年答应得矜持,指尖满是血污的手指缓缓移开。
后知后觉的白·死鱼眼·霜:······
天然黑实锤了!
白霜心情复杂地替少年处理了伤口,同时,她有些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和这种家伙扯上关系绝对很麻烦,而且,这个麻烦还根本就没有麻烦别人的自觉,他不会还有下一次吧???
然后,事实证明,白霜的预感是正确的,重九还真的赖上她了,他经常受伤,经常来找她。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就单看这家伙的脸,说好听点,是个风流倜傥的美少年,说直白点,就是看上去像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白霜不知道为什么这人的脸皮能那么厚,做一个安安静静,懂礼仪,知廉耻的美少年不好吗,为啥总是搞些令人窒息的骚操作,简直就是白白糟蹋了那张好脸啊!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身手了得的重九在不惊动白府的护卫的情况下,成了白霜的闺房常客,闺中密友······个屁。
白霜看着这个经常往她房间跑的天然黑,深思熟虑之后,她委婉地提醒一下管家加强府中的看护力。
管家听到这话,问白霜,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白霜哪能说她的房间总是有个厚脸皮的家伙来去自如,只得打哈哈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了。
管家说,小姐放心,没有哪个小贼敢闯进白府。
白霜看出来了管家的自豪感,emmmm,白霜没说什么。
然后,第二天,白霜还是在自己的房间看到了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白·死鱼眼·霜:······
算了,白霜放弃了,反正这个家伙看上去不像是要对她下黑手的样子,而且,她自己也很有底气。
毕竟,白家女儿的身份摆在那里,傻子才会对她下手惹麻烦。
不得不说,白霜的适应力还真是强,她现在已经习惯这个家伙的存在了。
甚至,她还留意到重九受伤得太过频繁。
这让白霜有些怀疑这人是故意弄伤自己的。
可是,有谁会故意砍自己一刀啊,又不是有病。
白霜看着伤口流血,笑得一脸淡然的少年。
白霜:······
白霜木着一双死鱼眼看着坐在对面的大哥,她觉得,这个家伙一看就不像个没病的人。
白霜告诉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多管闲事。
一次,两次,三次……
白霜终于忍不住了——
于是,白霜挑明了,她直接问重九
“你是不是自己弄出了伤口,然后来找我?”
“不是。”
少年笑得如清微之风,似冰壶秋月。
他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那是虚假的面具,但是,因为这面具已经在皮肉生了根,所以面具上的神态显得格外真实。
见识了重九说谎不打草稿的白霜:······
白霜被重九成功膈应到了,她看着他的笑,只觉得一阵恶寒,鸡皮疙瘩直往外冒。
“你不疼吗?”
白霜觉得这个人有自残倾向,这样发展下去不行啊,少年!
“你替我疼。”
少年看着白霜,神态自然,他这幅模样竟让白霜一时看不出真假,但是,这个话说得就很无厘头了。
“伤口在你身上,我怎么替你疼”
白霜木着一双死鱼眼。
这个孩子四不四洒?
“你替我止血,替我上药,替我包扎”
少年说得有理有据,振振有词,即使前后毫无关联性。
“我受伤了,你替我疼。”
木着一双死鱼眼的白霜:······
槽多无口。
虽然说重九这解释的槽点太多,但是白霜还是很奇妙地听懂了。
她觉得,他说的替他疼,应该是指她的同理心。
上辈子,白娇的活动圈除了家里就是医院,她接触到最多的,就是和她一样的病友。
可能是同病相怜,所以有些时候,他们会感同身受,而白娇的同理心,也就是那个时候养成的。
以至于现在换了个壳子,白霜还是丢不掉这份感同身受,她始终看不得别人受伤。
这两个人,一个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一个惜命惜得不得了。
在机缘巧合下相遇的那一天开始,白霜与重九两人之间的孽缘也就结下了,并且,这孽缘还会越结越深。
有次看到重九,白霜忽然想到上一世,那时,她在病房里和一个得了癌症的小姐姐成了朋友,小姐姐和白娇分享过她当志愿者的经历。
小姐姐会和队伍一起帮忙照顾流浪猫流浪狗,也会帮忙训练他们。
许许多多的的流浪小动物都不是珍贵品种,他们很普通,普通得随处可见。
所以,愿意收养这些流浪猫狗的人并不多,人们会更喜欢宠物店里那种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宠物。
在训练流浪犬的时候,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让狗狗们温顺,而温顺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安静,换句话说,就是这些狗狗不会叫。
狗狗们应该也知道,如果它们不快点学会安静,如果没人要它们,它们就会被去人道毁灭,所以,他们不得不学会乖顺。
小姐姐告诉白娇,她当时照顾的是一只普通的大黄土狗,她说,它很安静,就算是被吓到,或是被人不小心踩到尾巴,它也只是一个激灵地窜起来,然后怯生生地看着你,它似乎失去了声音,她从来都没有听它吠过。
白霜到现在还记得小姐姐当时的话,她说,看着它,她很心疼。
白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起了这件事儿,但是,她有一点点明白,志愿者小姐姐说的“心疼”是什么感觉了。
重九对他自己的不在意,以及他烂在脸上的虚伪面具都让白霜有些心软。
白霜也会自我反思,是不是和非正常的人待久了,自己也变得奇奇怪怪,见怪不怪了。
“重九,如果你想来我这儿,就自己来吧。”
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白霜现在看到重九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里都已经很淡定了。
“想来就来?”
少年定定地看着白霜。
“嗯,你想来就来吧,不需要特意弄伤自己”
白霜是真的服气,如果她不挑明,不阻止,他怕是根本就不会停手。
这个家伙的脑回路究竟是怎样在绕啊,真的让人很火大,但同时······又让人不由得心软。
“你在替我疼。”
少年忽然笑起来,恍若山间的清风与明月,在朦胧中可以细细感知,这是一个很真实的笑容,也只有真实的情感,才能打动旁人。
“······是。”
重九一笑,白霜的气就消了。
她对于自己这么容易消气的行为很心梗,她觉得她需要吸氧。
“我在替你疼。”
白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顺着对方的话客套了一句。
白霜看着这个骚操作一大堆的家伙,有些认命。
她应该是在哄他的,为他这份发自内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