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桥城位于整个霖朝的西南边,距上京颇有距离,因此天高皇帝远,有许多事上面都插不了手。而今是天元二十八年,距上一次皇帝亲征已经过了整整二十年。这看似安定,但其中纠葛,恐怕只有上京那位皇座上的人才知道了。而且,皇帝已经过了能长枪挥舞,痛快斩敌的年纪了。
如今上头种种最终就化作下头频繁的征兵。而阮长安此次参加的征兵也是在自半月前一次后的第二次。
三桥城中每处征兵的去向阮久久已向父亲打听清楚,只是要细细查询,恐怕很难,因为参军名单之长,是难以一个一个找的,况且那记名载册之人并非三桥城本地人,册子独一份,由中央直接派人下来,那一期征完兵后则随军直行,也不会摘录一份防止那独一无二的名册丢失。
对此,阮父也有疑虑,但身份地位让他不能置喙。只是对阮久久说他会仔细查询,看看有没有熟识的人看见长安,若是有蛛丝马迹,定会写信告诉自己。
阮久久在马车上看着牛皮地图,墨色的线条在图上聚集,化作一条条交集——这是官道。也就是最安全的路,至于旁的,细枝末节的,断掉的,或者根本没在地图上显现的,则是野路,那些路,是危险重重,后果不可预知的。对于阮久久这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小姐而言,至少在目前,是不可挑战的。
马车在“吁——”的一声下缓缓停止,外头传来阮明的声音,“小公子,客栈到了,我们今日暂且休息一晚,明日再启程吧。”
“好。”
下了马车后,阮久久望了望四周,这荒郊野岭的,有个还在经营的客栈可真不容易。她看着芍药和红药已经下了车,又仔细看了看破落的客栈和衣衫褴褛出来招呼的伙计,便又转头回了马车,“有件东西忘拿了,你们先进去。”阮久久余光看着那小二走路有些踉跄的姿势,皱了皱眉。
她并不是歧视,只是...如此踉跄的步伐,真的不会
等她重新拎着包袱回到客栈时,狭小的大堂里弥漫着拥挤的尴尬,连小二也丈二摸不着头脑。
他看着四双眼睛在阮久久过来时都转过去,便知这才是他们的主心骨,连忙赶上去问,“请问公子要订几间房。”
阮久久这才知道怎么回事,朝着芍药红药揶揄一笑,才转头对小二说道,“两间就行。”
小二眼睛一亮,仿佛是为好久没生意的客栈终于迎来一波客人感到高兴,兴冲冲的回道:“好嘞,公子稍等,这就领你们上去。”
阮久久看着小二在前头领着路,自己则跟在最后面,看小二领路没再看他们,才转头用手指抹了抹一楼的餐桌,边上楼,细碎的灰尘边她的指头间逐渐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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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不期而至,有人则借着掩盖摩拳擦掌。
又黑又壮的男人靠着墙根,额头上是惨烈的一道疤,他右手收在衣袖里,左手握紧一把亮着寒光的刀,鼻尖发出规律的呼吸声。坐在他旁边的男人聚精会神的盯着客栈二楼的窗户,他估计着烛光已经熄了一个半时辰了,正是人熟睡的时候,于是握着短刃的手,手肘往后捅了捅黑壮男人,并悄声无息的猫腰往前走去四五步。
但他却发现后头没有声响,转头一看,只见大块头已经睡的云里雾里,只好摇了摇头,一手捂住大块头的嘴巴,一手掐住他胳膊下的软肉。这才将大块头一举掐醒。
大块头被掐的一个激灵醒来,就见着老大眼睛盯着自己,嘴里无声念到,“黑熊。”便知自己是又睡着了,赶紧摆出一副诚恳认错的样子用左手紧紧捏住大刀——他可是相当清楚自己的任务!偷完东西就跑!
男人无奈摇了摇头,又挺步往前进,待到客栈正门,小二熟练的将本就未关紧的木门打开,左看右看后招呼着两人进来,并用指头指了指二楼最左边的两间房。又用两个指头指了指左边的第一间,三个指头指了指左边的第二间。意思是今日那三男两女,两个女人住在第一间,三个男人住在第二间。
男人点头示意知道了,睨了一眼身后的大块头,这才轻声慢步的踏着木梯上楼。
迷香,铁丝,他们准备的很是齐全。
女人住的屋子自然是最好突破的,迷香从门缝下面徐徐吹进,谨慎的等待半刻钟后,男人才推开屋子,而大块头则守在门外,以防那三个男人醒来。
男人随意看了一眼床上,心中冷笑:这年景,出远门还敢睡的这么死。而后又借着夜色仔细搜寻起来,只见三个包袱依次放在桌上,椅子上和柜子里,那小小的一角从柜门和柜体缝儿中漏出来。找东西这事儿,对于男人来说太简单了,毕竟他已经做了很多次。
不过,他忽然反应到一点不对,好像有什么东西是他没有察觉到的。
当然,阮久久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反应的了,当即天罗地网,红药芍药拿着两口大锅凶神恶煞的从床上蹦下来,阮久久则手握短刀,以雷霆之势从房梁上跃下,刚好落在了他的身后并将短刀横在他脖子上。
此刻他才记起哪里不对。
这屋里理应只有两个人的,自然,也应只有两个包袱。
外头的大块头听见动静就知道不对,转身就准备去帮忙,奈何第二间房里的阮明阮信早已整装待发,不等大块头发挥他唬人的功夫就将他从背后按在地下不能挣扎。
长刀脱手,大块头的右手也露了出来,阮信正好在他右侧,乍见从右半边衣袖里露出只剩一半的手掌,眼中露出丝丝惊讶,但随即看了一眼大块头长刀掉落的左手,便已了然——原来是装模作样。
另外一边的阮明瞧着阮久久那间屋子一副焦急的模样,生怕出了什么错,可看着自家大哥一点也不急的样子,又不知与谁说起,只好低了低头,用手敲了下大块头的脑袋,悄声说,“你说你们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这荒郊野岭的,干啥不好干这偷鸡摸狗的事儿呢。”随即也不给大块头说话的机会,就将一块破布塞进大块头的嘴里,叫他说也说不出来。
大块头本想说些什么,可这破布一塞,叫他有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泪汪汪的望着大哥那间屋子里能站上上风。
而楼下的小二看着这幅场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在夜色里看着客栈二楼那排几近失去木头颜色的栏杆,心一横,嘴一撇,紧着自己踉跄的双腿就往外头奔去。
阮信靠着栏杆也看见了那小二的动静,便出声道:“解决了没?”
阮久久在屋里哼了一声,说道:“早解决了,等着你们呢。”
“我们也解决了。”
相视一笑,是棋逢对手的感觉。
一根粗大的绳子被扔出来,阮信三步并做两步就将大块头捆了个严严实实,捆到最后,将大块头右手上的袖子放下,遮盖住了那处残疾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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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胧,客栈里却灯影闪烁。
五张椅子并排而坐,十只眼睛审视着眼前两个被绑在柱子上的男人,大块头虽然不能说话,却仍旧呜呜呜的在嘴里发出声音,就好像他有什么冤屈似的。
阮信难得先出了声:“哦,对了,小二跑了。”随后又瞧了一眼大块头,总觉得当人面说下面的话不好,于是靠近了阮久久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他发现的事情。
阮久久挑眉看了阮信一眼,似乎在惊异他的话怎么变多了,而后又摇摇头道,“知道了。”她可不信这伙人有什么了不得的援兵,不然出现在此的,就不是眼下的几人了。
阮久久心里盘算着:一个腿有毛病,一个手有毛病,唯一一个算得上正常的就是自己绑的那人了。她仔细观察那个唯一正常的人,只见他没有丝毫悔悟之心,就在那儿低头看着自己被绑住的脚。布鞋不算破,但也算不上好,边角处还能看见缝纫的痕迹,顺着脚往上看他的衣衫,布丁上的线头一截儿一截儿的。
有老婆还是有娘?阮久久猜到。
终于,她开口问道:“姓甚名谁,店是你们的吗?”
男人依旧盯着自己的脚默不作声,大块头依旧呜呜呜呜叫。阮久久轻笑一声,对旁边的阮明说道:“把他嘴里的破布拿开。”
“好嘞!”阮明看着自己的大哥和小姐交头接耳的,心中止不住痒痒,这下接到活儿了,当即如猴一般蹿上前去。
阮久久沉稳的说道:“说吧。”
只见那沉默的男人终于抬起头,在给了大块头一个冷眼后,又转头看向阮久久,“有什么话问我,不要折磨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