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表白本就难得,更何况阮久久以为她与顾安这么多年已经彼此有意,心泛涟漪,父亲母亲也有及笈前为她挑选郎胥的打算,若是刚好,她与顾安说不定来年就定亲了。
可,可她却落了这么个里外不是人的场面。
雨下的急,阮久久咳入了嗓,她眼前迷蒙,又摔了一跤,硕大的雨滴像石头一样砸在身上疼的要命,她只能不停的走...不停地走...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鸟雀亦在枝头叽叽喳喳。若没有那些被斩断的露出内里翠绿枝叶横道,风吹的压弯了身姿的大树,大人们只会觉得那一场狂风暴雨只是梦魇罢了。
阮久久觉得好吵,太吵了,她的耳畔混杂错乱的人声。
担忧的:“小姐...小姐...”
哀愁的:“哎哟,我可怜的久久...”
无可奈何的:“这个倒霉丫头...”
愣头愣脑的:“妹妹这是怎么了!?”
阮久久很想拂去这喧嚣的人声,还她清静的小眠,可她用尽全身力气却依旧睁不开眼,于是她更加努力,全身都在用力的挣扎。
“顾...顾安...”终于,她吐出一口浊气,似乎有意识了。
红药只见自家小姐呢喃着什么,干涸泛白的嘴唇开开合合,手中赶紧备上一杯温热的茶水,嘴里也不闲着:“芍药!芍药!小姐醒了,你赶紧去厨房寻夫人过来!”
没一会儿,刚离开别枝院才半刻钟的阮夫人便匆匆赶来,美艳的妇人裙摆一掀就坐上床头,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她拿开敷额的布巾,用手背轻柔的碰着女儿的额头,感觉已经没有前些天那样烫了,她想着是热病已然过去了。
“久久适才说话了?”她轻轻的问道。
“是,夫人,小姐说了几句,但声音太小,奴才没听清。”红药愧疚极了,要不是那日她没有拦住小姐,小姐也不会是这般模样,那样大的雨,那样烈的风,到底是怎样的事儿才能叫小姐急成那样就出去。
阮夫人拿着帕子擦擦眼角的泪水,哽咽着:“也不知是遭了什么罪,郎中也看不出来什么大病,只说修养修养的,可这样修养下去,变得与城西老朱家的幼子怎么办...这孩子打小就没让人操心过,身子骨一向是强健的很,怎么到了将要及笄的年头了,却这样了呢?”
红药一听,搅着衣角不知如何作答,城西朱家幼子的事儿谁不知谁不晓,贪玩戏水掉入池中后便是一睡不起,花了重金聘请了不知多少名医,可再没人见过他一面,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外头人早就传他如今早已成了具灰,只不过是朱老板不愿白发人送黑发人才掩去此事。
那...小姐也会这样吗?她的懊悔又加深了几分,小姐不会真的躺倒在床迟迟不醒吧?红药眼眶里瞬间起了雾气,明明家中没有人将此罪责怪罪到她身上,可她却因此更觉愧疚,小姐待她那么好...而她却只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祈祷,希望小姐能平平安安快快醒来...
此时,只有深陷梦魇的阮久久才知道自己适才说的是:“顾...顾安,此仇不报非君子。”
女将军肩上披风飘逸,盔甲上却洒满血渍惨烈至极,她望着远处宽阔的山脊,瘆人的绿林雾气,心中一横的跃进无人之谷,在高耸崖边和空荡山谷的空中拧头和背后那个捅他一刀的小人狠狠的说到。
而她身后的奸恶之徒也只能止步于此。
林深,雾毒。
终于,遭奸人暗算的“女将军”终于在一个雾气退散的明媚午后睁开了双眼。
数个时辰后,经历了一家人的嘘寒问暖,悉心照顾,心疼问责的阮久久才终于安静的躺倒在了自己舒适温暖的大床上。
她侧身半蜷着身子,抱着薄被心道,总算都劝回去了。她又不是什么寻死觅活的人,就这么点小事还无需家人来操心。
适才劝母亲去休息时,婢女也被遣去休息了,只有一个留下的,还被她叫去烧桂花茶,唯独剩下她一人躺在这里,在寂静的有些凝重的屋子里躺倒。
她此刻只想一个人呆呆。
她闭眼回味着梦中之景,手心冒了涔涔的汗水,贝齿也不觉咬上了唇角。
阮久久自小便有个将军梦,但本朝重武轻文,女子更是地位低下,她唯能从稚童游戏与睡梦中过得几番干瘾。
昨夜也是如此。
可不一样得是,明明顾安从来都是自己得左膀右臂,为何那梦中他竟成了奸佞之徒。
哦...
原来是这样。
她恍惚间又记起来了,一双烟眉皱起,记起那日的不堪,过去与顾安两相嬉闹与那日他的绝情反复交替,太阳穴突突得疼起来。手脚一动也斯斯的疼。
她这副模样持续了许久,等到手脚的伤好全,她能如常下床活动,自由出门时,已经是月余后了。
她这一次大病不起,是以前从来都没有的,毕竟她总是一副精力十足不怕天不怕地的模样。
这一阵儿有许多前来嘘寒问暖的,但都被她拒在了门外,只叫红药芍药说自己这几日嗜睡,病气又还在身怕传染了去,等到身子骨好了再见他们。
但她其实早就能见人了,只是不想见。
独自一人的时候才能把自己从别人的欢声笑语里摘出来,好好揪出脑子里那些所有的细枝末节,从头到尾的梳理一遍。她这人见着熟悉的人了,就总会委屈万分,总有些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滋味,那副模样,是她自己最不想要的的,毕竟,那样的自己半分用处都没有。
况且...以前能让她肆无忌惮的哭诉的,也只有一人...
直至初三,她才约了友人齐聚一番。
唯独没有叫顾安。
初七,她同自己的娘亲说自己要学字念书。阮母惊了一跳,差点以为女儿是不是大病一场丢了魂儿,最后还是答应了。
阮母当时说道,“我从小就盼着你知书达理,劝诫数回软硬兼施,你这次怎的又想读起书了?”阮母脑中回忆起幼时小泼猴撒泼打滚的在地上不肯学字的样子嗤笑一声。
阮久久沉默了会儿,抬头看着母亲认真答道:“最近太过浮躁,想压压心性。”其实不然,她只是觉得日子太过空虚,空虚的让她不知过去的那些岁月是如何度过的。
久久离开的时候,阮母仔仔细细的看着自己女儿的消瘦中带着韧劲的背影,恍惚间觉得,女儿真的长大了...从前那个大白萝卜般的小人儿蹦跶着蹦跶着就成了窈窕的少女了,而一同长大的,还有那颗桀骜不驯的心性,也好也好,总算也有了些大家闺秀的模样,可慢慢眼眶就随着女儿的离开盈满泪水,作为母亲,她到宁愿小丫头永远是无烦无恼,自在逍遥的。
她是想问问久久丫头怎么了的,那一日瓢泼大雨,惊雷阵阵,小丫头就那样一扣一扣的敲着花园旁的小门,若不是看门的老秦兢兢业业,她的小丫头不知要淋多久的雨,这场病说不定...连生的机会也没有。可久久变了,久久不像从前那样把笑挂在嘴边,一根直肠子什么都说,蹦蹦跳跳的在院子里来来去去娘啊娘啊的喊,她于是也不敢开口,生怕一个不小心扰了她的心,使那刚好的身子又遭受一趟磋磨。她想,等小丫头想说时再说吧。
初八...初九......夏意退去,秋风送爽。
阮久久闷在长亭旁为她辟出的一块安静之地潜心学习,学累了便耍上一套拳法消解疲惫,她在花园里立了一根木头人,每当心里那股烦闷袭来时就去捶打一番,可怜的木头被只当做替代品俨然已是伤痕累累。
那天是阮母请来许舒达来教书的日子。此人年仅十七就中了乡试第一,人人都尊一声许解元,那日阮夫人正于榜下捉师,碰巧许舒达在看榜,身旁人都在祝贺这位新晋解元。她不过上前一问书生是否愿意来家中教书,没曾想年轻书生便答应了。后来,阮夫人还听闻它身世凄惨,也着实让她为人父母的有些心疼。便又给那原定的薪水上又多加了一贯钱。
初瞧见女儿家打拳,许舒达也有些惊讶。在他眼中这内院的女子大都一样,柔柔弱弱的,矫揉造作的,但等他随着阮母的引导熟悉阮家院子的路时,却被这眼帘映入的人搅的心惊胆战。
风和日丽的夏末里,葱绿的草,娇艳的花儿,干练的女子拳拳势如破竹,信手一抓拿起一旁刀架上的长枪,一动一静间“唰唰”风声划破空气,让他也不禁握紧了拳头道,心里默默道:“这番身手可比得上三桥城里许多男儿了。”虽看不清刀光剑影里的面容,他却也对小姑娘起了些许兴趣。
他夸的没错,毕竟阮久久就是靠自己这套功夫,幼时在三桥城称霸了许多年,领着一群鼻涕泡四处探险。
阮夫人瞧他看呆了,以为他是吓到了,便道:“许先生莫要惊恐,我家小女一向随他父亲,自小就爱耍些刀棍的,但不会伤人,若是先生觉得可以的话,可否明日就来这里教书?”虽说霖朝并不以女儿家无知为荣,但毕竟是登不了恩科成不了进士,因此多有夫子不愿浪费时间专教女子读书。
许舒达好一会儿才从阮久久身上收回视线,拱手一报道:“自然。某明日辰时来此静候。”
第二日许舒达来到顾府时只见那日虎虎生风的小娘子乖巧的坐在备好的秀墩上歪着头发愣,穿一身青绿衣衫与那园中潺潺流水声,树叶沙沙声仿若融为一体。许是他脚步太重,那小姑娘惊了一下,转头看向她,不过片刻就摆出笑意吟吟的样子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许夫子好!”这一声,便如云朵扫过心扉一样,让许舒达有种痒痒之意。而他们初识的那种隔阂便也瞬间消逝不见了。
那一刻,许舒达定在原处,瞧着那云堆翠簪,春绽樱颗的女子似芙蓉花开般的面容,缓缓地,才回了一声:“阮小姐不必多礼。”
初见已觉有趣,观阮夫人风韵犹存时也可知晓其女必不逊色,可此刻再见,许舒达才晓得,这世间竟有如此貌美而不自知的人,丝毫不矫揉造作,偏又是十几岁稚嫩的年纪,让人如此期盼她的成长。
后面相处几日,他们二人便更加的相熟,许舒达总是早到片刻,站在廊下瞧小姑娘耍那虎虎生风的拳法。
这日又是许舒达来上课的日子。
阮久久刚刚一套拳法下来身心舒畅,随意抹了抹额间细密的汗珠笑道:“许先生来了啊。”
“是,能日日欣赏到阮小姐的矫若惊龙之姿,许某也算是值了,”随即许舒达低头笑了笑,“听闻小姐爱美食,我带了几样,望你能喜欢。”随即递过一篮糕点。
此时的许舒达一副纤弱书生的模样,他总是穿着一身干净简朴的海青色长袍,许是洗了太多次,有些发白,但又因高挑白净的面容,令人忽视不了他的俊美。闲庭信步而来时,又别有一番文人风采。
久久被夸得有些害羞,她从前只听人说她“母老虎”。从未有过“惊龙之姿”这等话来形容她的,她想,这就是文化人吧!
她十分感谢的接过,又想起许舒达本就是个穷书生,吸了一口气,看着篮中糕点,忽而有些罪恶感,但她也只此时回绝不太好。
于是未曾在面上显露,而是笑嘻嘻回道:“果真读过书就是不一样,先生要不要同我学学?您那儿看着风吹就倒得样子学完肯定能跑到上京都不带喘的!”说完小姑娘捏起一块糕点,兴致勃勃放入嘴里,吃进去后。眼睛都亮了。
阮久久的话让许舒达心中稍安,她没有看不起自己就好,瞧着她吃的开心,自己也开心起来。
久久的话也同时让许舒达哑然失笑,白净的脸上如绽放开了四月的桃花,“那就有劳阮小姐了。”他十分有礼的对着阮久久躬身作揖。
“不必不必,先生与我说什么谢。”阮久久摆摆手回到,身子却已经作出起势。
许舒达没想到这么快,无奈轻笑一声,只好效仿起来。于是一对身影斜望过去,便坑坑巴巴的重叠起来。起初,许舒达手脚并用,阮久久时不时的往后瞧他姿势是否正确,这一望,便被逗笑。她歪着头,噙着笑,手脚却也不停,反而从头来过,倒真像个循循教导的武师。
跟着她步伐、动作的许舒达自知并不擅长此道,常常被自己拌了个踉跄,但阮久久或许是个好老师,不急不躁,时不时还夸赞道,“对,就是如此,膝间稳些,手劈再快些。”,又比如,“许夫子学的真快呀。”
听着这些夸赞,许舒达也只是不急不躁答上一声:“是阮姑娘教的好。”但他知道,这些话落到他心里,竟比书社的夫子夸赞他有天赋要来的真心实意高兴。
“今日到此就差不多了。”阮久久将这句话说完时,回头一看,许舒达依旧在最后一势上顿住,眼神直直望着自己适。
愣了好一会儿,许舒达才直起身子,不好意思低下头道,“头一会有些不适应,我们开始今日的学习吧。”他背后已湿了一团,可却也不吐露,只是暗暗等着风吹过,将那湿气吹散。
经历这几日读书习武分散心思,阮久久心中也不再浓云惨淡,不过偶尔也会觉得,许夫子像个天上来的人,怎的一次苦累也不喊,她第一回跟着爹爹练武时可是哭天喊地就差吊死以明志了。
那次她可被揪着打了足足二十下屁股。
手中的书立了起来,眼神却偷偷瞟向站如松的夫子。
他背手踱步,口出成章,拗口的诗在他口中婉转动人:“...吉甫燕喜,既多受祉。来归自镐,我行永久...讲的是将士出征久远,终于得胜,带着重赏回归故里...”武毕文始,除了他鼻腔中微微重些的喘息声,谁也不知适才学生与夫子颠倒的状况。
阮久久在他朗朗书声中也慢慢投入进去,心中将这诗默念了一遍,想了想后庄重问出一句:“将士为何保卫国家?”
许舒达止步,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来:“一为忠义,身为国人应有一份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忠。二为家人,身前是疆土广阔,身后却是战火稍稍牵连就会轰塌的家室。当然,还有一点。”
“一点什么?”阮久久问道。
“为己。”许舒达淡淡说出这两个字,却让人感觉比前面那大段的论述更令人信服。或许实在不懂官场朝廷的人面前,他才略略放松了心神,说出了这样一句本不该说的私心满满的字眼。
似乎是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许舒达抿唇一笑,用一副认真又敷衍的样子说到:“阮小姐能由此想到彼确实是有些读书的灵性在的,切记以后也要常常如此,切勿尽信书。我记得往后再翻七页也是一首极好的诗...”就这样便岔开了话题。
但他心中却是警铃大起。
他总是能看透周围那些商贾贵族接触自己的意图,可在这么一个真诚的小姑娘面前却失了分寸,或许是太久没有人陪他说说话,如今遇到了一个这样的人便说了几分真心话,可难保哪日这人会成为他的阻路石,他此刻之言,未来若是落入言官耳边,于他想要,则会背道而驰。
他明白自己未来要去哪里,也明白,要一直一直往上走。
课毕,阮久久便令红药去寻了哥哥来。
阮久久并非认不得字,她平日里常看话本子,只是没学过有条理有系统的讲述,这些日子有许舒达在,她学到的不少。
而且触类旁通,又寻了阮长安要来四书五经以及他们先生让他多看的书,还时不时去问几个问题,经此一遭,也发现这些东西原来没有她想的那般乏味。
“喏,都是你要的。反正我平日里也看的头疼,正好都给你背来。”阮长安满头大汗的搬来一堆书,气喘吁吁的说道。
约莫二十几本线装书本层层叠叠螺在一起,“咚”一声被放在了阮久久的梳妆台上,斜阳从窗户缝里钻出来,暖黄的光映出空气中被激起的尘埃,照耀着古人千百年的智慧。
阮久久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本就翻开来。
阮长安则十分自觉地拖来一个椅子,反身坐在上面歇息,他双手叠放在椅背上,下颚则搁着小臂,一副慵懒的姿态。
“小妹你这是要作甚,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静心。”阮久久看了一眼拿书扇风的兄长,十分沉静的说到。
“这是...《孙子兵书》!?”阮长安歪头看向自家妹妹手中的书封,惊讶的说道,“这...是你...”他缄口结舌,一时无话可说。
这实在是超出了他对妹妹的认知。要知道,他妹妹这人,从小就厌恶极了这些诗词礼仪,唯独对那些唬人的功夫情有独钟,虽说这兵法与武也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他可知道,妹妹喜欢的武只是那种头脑简单强身健体的武,而非这种弯弯绕绕令人头疼的术,而今日竟然能看到她在这里一副认真的模样看着这种毫无生趣的书,实在是一奇观。
“你要不看看这个?”他小心翼翼的试探到,从那堆无趣的东西里挑出了一本快被翻烂的《安子野游山川记》。
若是平时,阮久久定是二话不说就看这本杂记,但今日却挥挥手拒绝了。阮长安闻言,瞳中闪过一点泪意,但很快就消逝。他觉得妹妹变了,而且这变化,却是一点也不好。
“哎?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是病还没好吗?”阮长安说着就用一只探手摸向久久的额头,像是同她玩闹一般。他有些希翼,妹妹正是同他嬉闹,此刻正在戏弄他。
阮久久睨了他一眼:“若你不想挨我的棍棒,便在此留着吧。”
阮长安忽的记起父亲让自己同妹妹一同比武试练时的场景,自己被逼的步步退,妹妹却步步近,棍棒与皮肉相撞,他想反抗却发现被压制的纹丝不动,而且偏偏父亲还极赞赏妹妹这样用尽全力,叫他只能生生挨打。
后来回家抹了满满的红花油,到了学堂里还要叫同窗耻笑,那,是他一生噩梦。哆嗦了一下,反坐在椅子上的双腿站起,拖着椅子便跑。
阮久久在门被轻声关上后长叹一声,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她望向半阖的窗户,透过条状的缝隙看着如墨的空中点缀着稀疏的星星。她这几日话很少,唯独在与许舒达习书时多一点,也知道自己这样不是个头,但心中总是有一股闷气,迟迟不能消散。
她知道,自己得找个发泄口。八年光阴,哪里有那么容易放下,更何况,自己才刚刚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书页被风吹的哗啦啦,她双目散乱,唇角下垂,似是芙蓉花败,了无生气。
忽的,不远处传来木凳撞击砖石得声音,阮久久这才回了神,也晓得是哥哥还在外头,叹了一口气,不忍恶言相赶,便随他如此。而阮长安此时正如他所料,胳膊酸痛却依旧拎着椅子不肯放下,刚才那一声也只是他手上松了劲儿才撞的。
《孙子兵书》第一篇第一页上赫然写着的一句话:“兵子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阮久久停留在此许久,不知是在仔细研读还是在脑中神游,约莫半刻钟后,终于又翻动起了书来,此后,屋中便只传来“挲挲”的翻书声。
门外的阮长安暗暗听了许久才扛起椅子轻声慢步的离开妹妹的闺房门口。
书页被翻得那么响,妹妹一定看的很认真吧。
待到他迈着碎步悄悄背着椅子离开时,屋内翻页声戛然而止。
彼时,已回到家中的许舒达已经来到一间破败的茅屋前。
他推开那已腐朽大半,凹凹凸凸泛着黑点的木门,刺鼻的劣酒从只剩半截的门闩处延伸到里头蓬草满地的院子里。棕黄的竹篱笆破了一个人头大的裂口,一只瘦弱的母鸡正踏着欢快的步伐往洞外钻去。
许舒达是等母鸡走远才进去。
茅屋总共分为两间,许舒达走向左处那件,屋内,一个四十左右的男人躺在床上嘴鼻鼾声如雷,杂乱的胡茬长长短短,脸色通红。乍一看,与许舒达那副清俊面容有些肖像。
“爹,爹。”许舒达喊了两声,床上的人却不应。
反倒说了两句梦话:“老李头别动我!咱家这把定能赢它个百...两...”说完翻了个身,又是一阵长长短短的雷声。
许舒达脸色一变,带着黑沉沉的面目便向进外头灶台走去,拎起脍刀便朝屋内走去。
一刻钟后,待在外捡拾柴火的许氏急匆匆回来给儿子做饭,可只见自己与丈夫的屋内走出一个血人,平日哪怕粘半点灰土也要洗净的青衫下摆已变了色,那是深不见底的红。
脸皮的白与浓稠的红形成对比,那人喘息着开口道:“娘,这刀该磨磨了”
许氏疯的扔下肩上柴火冲进屋内,看着一片狼藉和四溅献血,她呐呐道:“这可是你爹...”
“赌坊里一只猪奴罢了。”许舒达冷漠抹去眼睑上的血,心中宁静万分。
许氏疯一般大吼:“那也是你爹!”
“啪”一声,许舒达狠狠甩了一个巴掌,许氏捂住自己的脸不敢相信的指着儿子“你你你”。
“冷静了么。”他看着亲生父母的眼光像是看着沼池里的大粪,“若没有我苦读登榜,夫子免我学杂,富商上门送礼,你以为他还能活到今日?变卖家财,连旁人赠予我的东西也不放过,既如此,死在赌坊老板手里,不如死在我手里。”
那日天暗的厉害,没多久许家就发丧,许舒达也因守孝不能参加年后二月的春闱。
附近乡亲也都为此可惜,有人道:“好好的解元,以这孩子的造诣怎的也能在明年春闱中占得一个名次,哎,可惜。”
也有人私下反驳:“倒也死得好,他那酒鬼又爱赌的爹,可不知道要拖累孩子多久呢。这拾柴跌落悬崖送命,倒也让家里减轻点负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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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