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们都起的很早。陆思华体内的污秽被楚洵寒封了回去,他们现在要做的,便是套话了。
想到陆归舟是为数不多知道原委的,套话的任务交给了陆归舟。
陆归舟没有戴面具,这清冷的眉眼让陆思华看着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不过自己污秽缠身,她也不愿让人与自己挂上钩。
“公子,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陆思华睡了一觉后,也没有那么疲惫了,不过她看到面色苍白的谢渡迟,就知道自己又伤人了。
“陆夫人可听过墟庭仙尊?”陆归舟不想多客套,他在陆思华的脸上看到的更多是血色,七百年前的无妄之灾。
修真界能被称为仙尊的,修为都在化神期,前仙盟盟主林裴回,惊鸿剑诛奸邪,杀世家,乃修真界各大世家的噩梦。
修真界处处是他的眼线,各大世家的人,他都杀过不少。
尤其赤月门和谢氏,因为不知名原因,差点被墟庭仙尊灭门。
林裴回,是整个修真界都不敢有几个人提起的名字,所以燕昭羽才会怀疑陆归舟。
而这些都是谢渡迟不知道的,不怪他,他死的太早了,忘的太多了。现在有人问他尊号,他绝对想不起来。
陆思华叹了口气,“公子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她能这样大方承认倒是陆归舟没想到的,陆思华机关算尽,哪里来的赤诚?
“今日我没戴面具,你就不认得我了?”
陆思华猛地抬头看向问话的蓝衣公子,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转而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归舟,你还活着?”
“是啊,姑母,你很失望吧?”陆归舟依旧是眉眼带笑,可他眼中的杀意很重。
“你现在要杀我?”
就凭她七百年前做的那些事,陆归舟杀他百次千次都不为过。
“不急,你要先告诉我,林裴回在哪里?”
陆归舟和林裴回可以通过道侣契互相感应,但他的感应时有时无,好像林裴回已经死了,又仿佛还活着。
陆思华抬眼看向燕云沉,
“这与五殿下也有点关系了。”
听见陆思华的话,燕云沉一脸疑惑地指着自己,“我?”
陆思华开始讲起了百年前不为人知的故事,修真界没有人知道这些,人间知道的,也就只有陆思华。
“当年归舟**,墟庭仙尊已经带着证据赶到了皇宫,证明了陆家清白,可他去别院时,却已经晚了。他灭了大火,疯了一样地寻找归舟,最后碰到了宣和。宣和告诉他,归舟给他留了一样东西,墟庭仙尊打开盒子,看到了里面带着血的一截指骨。”
听了陆思华的话,燕成烛再看向陆归舟的手,他才明白为什么陆归舟有一节指头不一样了。
虽然才认识不久,燕成烛莫名地很心疼陆归舟。
楚洵寒刚刚一直没出声,现在他坐在陆归舟旁边,思索了一下,还是给陆思华微微行了礼,“太后。”
如果说看见陆归舟是意料之外,楚洵寒的出现就真的是意外了。
“你刚刚说的话,我可一分都不敢信,与其让你屈尊讲给我们听,不是还有更简单的办法吗?”
不等陆思华说话,楚洵寒双指并拢点在陆思华额头上,几人眼前一闪,很快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楚公子,这是?”燕昭羽没见过这种法术,更不清楚现在在哪。
“七百年前的裴州。”
七百年前,不就是那个王朝存在的时间!
谢渡迟不知道他死后几千年发生了什么,这个时候再看楚洵寒,眼神中带了几分打量。
无他,只是刚刚的法术气息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他们几个一个比一个贵气,站在大街上,属实有些惹眼。他们找了个酒楼,决定先进去商议。
他们一进去,就遇上个熟悉的人。
坐在窗边的人,怀里抱着一柄长剑,跟对面的人聊天。
“十哥,我怎么感觉那位公子长得跟你有点像?”
问燕成烛他也懵,第一次见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过他也明白了一些事情。
昨夜陆归舟趴在他怀里哭,真的只是认错了。那位剑客跟他长得实在像,只是他还没有那把一看就很厉害的佩剑。
陆归舟眼睛闪了闪,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名剑客,仿佛这一眼,就已然相隔七百年。
那两人的对话他们也听到了一些,是关于进宫的。
“我不管,你要是跟表哥在一起,他肯定会被苍梧大陆那帮疯子盯上的!”
看起来年纪尚小的那位公子瘪了瘪嘴。
“陆公子,那位是?”燕成烛问出这话的时候,还瞧了瞧抱着剑的人,心想,这差距真大啊。
明明长得一模一样,怎么修为差这么多?还是说七百年前化神期修士很多?
“那是墟庭仙尊。”还是燕昭羽回答了他,他其实也没见过林裴回,只不过他在归舟庙见过惊鸿剑,正是那人怀里的剑。
“旁边那位是恒朝帝王顾吟。”陆归舟补充道。
他们没有来得及多讲,惊鸿剑就已经出鞘,抵上了燕成烛的脖子。
被仙盟盟主用剑指着是什么感觉?燕成烛可算体会到了。不怪他,修真界以林裴回为原型的话本子太多,他虽然不看,大街上也会听见别人说的话。
“被仙盟盟主用剑指着是什么感觉啊?他会不会伤了我,再心疼地为我治伤,想想都美好。”
燕成烛那时听了这些只觉得没来由的烦,现在他真的被指着了,更烦了。
“你们是谁?”
林裴回说话声音很冷,仿佛自带冰雪,不过,顾吟走到他身边时,那股气场弱了不少。
“都说了不要随便拔剑了,伤到人明天婚宴就成丧宴了,”顾吟看到了陆归舟,立即扑他怀里了,“表哥!早说林裴回太凶了吧,你看他那气场!”
林裴回听了话果然收了剑,这下顾吟才开始打量几人,就这一个比一个贵气的样子,他怎么就认识几个?
还是谢渡迟拖着病躯站上前来,谁让这些人里就他年纪最大呢。谢渡迟给顾吟行礼,“陛下,在下名为谢凌竹,听闻明日有婚宴,特来凑热闹。”
其余几人也反应过来了,学着谢渡迟的样子行礼。
恒朝的礼数与大邕不同,多亏陆安那日行礼的时候谢渡迟留意了一下。
燕成烛一时间跟不上了,他看着剑指自己的林裴回,又看了看窝在陆归舟怀里的顾吟,心里没来由的烦躁。给林裴回的感觉就是这人被自己吓傻了。
“姓燕,你是时安侯的亲戚吗?怎么以前没见过。”
这下该燕昭羽表现了,他飞快答道,“陛下,我们是时安侯的远房亲戚。”
他当然不知道时安侯是谁,但他莫名觉得这样说不会被怀疑身份。
顾吟看见站在最后面的燕云沉和楚洵寒,微微点头。
林裴回收了剑,冷冷开口,
“既然几位是来参加婚宴的,今夜不如就在侯府住下,明日方便观礼。”
“谢林盟主。”燕昭羽现在弄清楚了许多之前解释不通的事,就比如说供奉惊鸿剑的归舟庙。
被带到陆安侯府后,陆归舟非常热情地给他们安排了住处,林裴回虽然不赞同,却也不阻止。
“你就不怕他们是什么居心叵测之人?”
陆归舟看着几个人离开的背影笑了笑,“盟主大人,我跟他们一起去找你和陛下的。”
难道我也是居心叵测的人?
这话陆归舟没说,但林裴回听出来了。
谁能料到他们能遇见那么多奇怪的事呢?先是下人们给燕云沉和燕成烛行礼,“侯爷,仙尊。”
燕成烛急忙摆手“认错了,我不是。”
后是下人们给楚洵寒行礼,“将军。”
他们几人一路走到房间也累了,各回各屋休息了。
谢渡迟正准备关窗休息,一道黑影就阻止了他的动作。
“你有事吗?”
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燕昭羽跳进谢渡迟房里,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瓷瓶,这次倒真的是伤药。
“这陆安侯府挺大方的,给的药还不错。”
“我用不上,骨头没断,我还死不了。”
一听见断骨,燕昭羽就头疼,四年前的自己脑子坏掉了吧。
“凌竹,如果你我没有断骨之仇,你会不会喜欢我?”
“你为什么要问出这样的问题?”如果是谢渡迟,肯定回答是“会”,但他真不知道谢凌竹怎么想的,这副身体以后是要还回去的,如果谢凌竹不喜欢男人怎么办?
“只是在想,或许有一个人会很想知道我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如果是我的话,我应该是会的。”
燕昭羽说的话谢渡迟有些不明白了,什么叫有个人想知道?那个人又是谁?
“我之前听过一个话本子,以污秽之主为原型的。说污秽之主其实对谢氏前家主是因爱生恨。”
“这就是胡说!”爱是有的,但没生恨。谢渡迟头疼,他的名声怎么臭成这样,他都要死了,留个好印象都做不到。
“凌竹,告诉你个秘密,我其实本名不叫燕昭羽。我出生的时候,据说有凤凰神力出现,阿雁本来给我取名为燕望,不过陛下看到凤凰神力,就给我取名为昭羽,说是仙人赐名。”
仙人个鬼。谢渡迟不知道这个故事,但燕昭羽这个名字,一开始是他取的。
谁闲来无事把污秽之主称为仙人啊?
“告诉你这件事,是想让你多知道一些,谢凌竹,谢小公子,我可以将功折罪吗?”
“将功折罪?”
“当年的事现在还没办法证明我的清白,不过我可以为你重塑经骨。”
燕昭羽眼神笃定,那副样子,惹得谢渡迟忍不住笑了。燕昭羽有着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永远都是这样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没用的。”他的命只剩三个月,其实他自己也不怎么在乎,化神期修士的全部灵力给谢凌竹重塑筋骨是绰绰有余。
可燕昭羽的话,让他莫名地想当真。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年你真的什么都没做,帮我重塑筋骨有点亏了吗?”
“那你说说看,如果一个人替另外一个人承担了一切,那个人还什么都不知道,默默付出的这个人亏不亏?”
不是,这燕昭羽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
“世上不会有那样的人,所有的付出肯定都是为了求回报的。”谢渡迟其实不太想聊这个,他心里藏了太多事,说出来的话,燕昭羽不知道会怎么样。
听完谢渡迟的话,燕昭羽没有再多言,他看了看窗外苍翠的竹子,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谢渡迟想了想,也该换种相处方式了。“往后三个月,我会跟你好好相处,三个月后,一切随缘。”
燕昭羽听到这句,露出了笑容,从窗口跳出去了,临走前还留下了一句,“我一定,说到做到。”
谢渡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也笑了笑。
就让他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去好好过一过,就当是为前世死在思故山的自己一个慰藉吧。
他将燕昭羽留下的药收了起来,说不上来原因,就是不太舍得使。
入眠之时,他想起了自己前世死前冒着大雪,从竹林一路摇摇晃晃地跑到思故山,抱着枕暮河被污秽吞食殆尽。那时,他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想要一捧火。
第二日,锣鼓喧天,陆安侯府更是热闹,陆归舟看燕云沉合眼缘,叫过去讲话了。
“燕公子,你来了。”
陆归舟穿着一袭红裳,手里把玩着一颗珠子,突然眼神一凛,朝燕云沉攻击。
燕云沉躲开陆归舟的攻击,顺势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轻轻品了一口茶,“这茶不错。你叫我来,应该不是单纯想试试我吧。”
“我看到了,”陆归舟也坐下了,给燕云沉添了茶,“十殿下的剑穗,你不要告诉我是意外?”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明白。”
“那你知不知道,那条剑穗是我和林裴回的的定情信物呢?”
见瞒不过,燕云沉也没再多说什么,陆归舟却继续说。
“这件事楚将军知道吗?”
“他不会知道的。”燕云沉眼神微顿,他与林裴回的那些事陆归舟或许猜到了一些。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陆归舟莫名其妙地说了这样一句话,他知道燕云沉能听明白。
“小侯爷,时辰到了,盟主大人已经在前厅等着了。”
门口下人大声嚷着,陆归舟打开门,走了出去。燕云沉从他身后看着,七百年前的事始终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有时候,他真的很想杀上虚夜台,更想杀了赤月门主,但他不知道楚洵寒会不会愿意。
“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婚宴,都怪大哥和七哥不争气。”
谢渡迟看着满脸遗憾的燕成烛,心里想着,他们都不知道燕明野已经死在谢陵怀里了。
若是燕昭羽知道这件事,会很伤心的吧。
仙盟盟主和陆安侯府小侯爷的婚宴自然是气派异常,林裴回牵着陆归舟的手,两人慢慢走向坐在主座的陆安侯。
这时他们才发现,七百年后他们遇到的陆安,竟然是陆归舟的父亲。
结为道侣要过天命书,他们在上面写上自己最诚挚的愿望,
“愿与墟庭仙尊结为道侣。”
“愿与清曜仙尊结为道侣。”
“清清清……清曜仙尊?”燕成烛非常不敢相信地被燕昭羽捂住了嘴。
“十哥,小点声。”
“时安侯,楚将军到!”门口迎客的下人喊道,与此同时,进来了两个人。一个一身黑衣,满脸冰霜,一个一身月白色衣衫,面无表情。
这下该燕昭羽看呆了,他看了看门口的燕云沉,又看了看楚洵寒。怪不得他觉得说自己是时安侯的表弟不会被怀疑。
谢渡迟就不一样了,他虽然看不透因果,却明白燕云沉那天跟自己说的话了。
“燕衍之,你下次能来的再早一点吗?”
“来晚了,贺礼已经备好,希望没有太晚。”
林裴回瞟了一眼燕成烛,那眼神,跟看垃圾没什么两样。
燕成烛:“……”
当然了,他更多的是不解,林裴回跟自己模样一般无二,又是陆归舟的道侣,为什么那样强大的墟庭仙尊不能救救陆归舟?
婚宴继续,林裴回与陆归舟互相交换信物,被送进了洞房。
“在今日之前,我真的想不到仙盟盟主会有这样温情的一面。”燕昭羽读过的古籍里,林裴回的名字代表的就是杀机。
很快,他们眼前的景象又换了,是燕成烛那天想起来的长廊。
林裴回一个人站在那里,看到对面跑过来的蓝衣公子,自己也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归舟,归舟,你怎么样?”
“对不起,我走不动了,她为什么不杀了我?”
陆归舟趴在林裴回怀里,眼泪一直在流,林裴回抱着他,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他的腿。
已经废了。
“你让我进去,我杀了她。”
“别去。”陆归舟按住林裴回,声音疲惫地说了一句,“我好累,你带我走好不好?”
“好,我带你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