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观存活率 第52章 百分之七十二

翌日傍晚时分，太阳即将沉入谷底，世间万物从彩色褪变成黑白，入年卡着点再次来到这座山上寻找搞破坏的大狼。

她想凭借自己昨日的记忆搜寻大狼的踪迹，实在不幸，别说大狼了，连昨天那个男孩也没见到，入年疑惑不已，她是根据昨日的路线进来的，先直走，左拐，再直走后右转……怎么会连那个洞穴都找不到，入年频频回头查看，没错啊？！

于是，入年便不再自我怀疑，大步流星往密林深处去，在某个荆棘丛生的路口忽而被一道声音呵住步伐，“你怎么又来了？我说过，天黑了会很危险。”

这声音来源于高处，入年微微仰头，瞧清了那道声音的主人，男孩潇洒随意地靠坐在一棵树的枝干，怀中揣满各种各样的野果，眉头紧蹙表情很是不悦，从上至下俯视她，像一头被侵犯领地的野兽。

“我、我是他们寻来驱逐怪物的高人，所以……”入年真假参半地告诉男孩。

不料，男孩听后表情更加严肃，声音也不禁沉下来警告入年：“不是怪物，更不需要他们驱逐，还请‘高人’尽快离开。”

复而男孩给她指了个方向，入年顺势看过去，是一个与来时完全相反的路，她傻眼，脑中开始快速转动，此刻，摆在她明面上的选择有两个：

其一，蛮力，虽鲁莽但胜在效率，而妖界不就只是看结果的，甚至入年还有空思索，自己应该不至于输给一个人界小孩；这第二，迂回，要么让半板坡人拿出证据要么让男孩证明，耗时虽长但不失公正。

想到这，入年不禁再次仰头，瞧着那倔强且熟悉的小脸，她心中的天平逐渐向一端倾斜，轻轻询问道：“你怎么证明你所说的？”

“不应该由你拿出证据来证明吗？”

“的确是。”入年点点头，天平更加倾斜，“小孩，我会再来的，到时候会拿着真相来找你，说话算数。”

男孩似乎惊诧，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望着入年挥手离去的背影，他没有实感，直至人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才把那句话拎出来细细品味，她愿意去求证，是不是说明她相信我——我们不是怪物？

接下来的几天，入年穿梭于半板坡的各个角落，走访半板坡每一户人家，特别关注声称见过怪物的人们：上山砍柴的樵夫、河边浣衣的妇人、打更人……这样算下来，入年粗略统计一下，几乎每家每户都有那么一到两个人说自己见过那所谓的怪物。

庞大的身躯、长着几丈长的耳朵、一口獠牙、吃人不吐骨头、住在山里、会幻化成失足小孩诱骗大人……这是从各色各样的人口中问出来的，然而无一人目睹怪物的真面目，每个人都只叙述自己窥见的片面，却把这片面奉成真理。

到这时，入年就基本明确，他们的话不可全信，于是，她便从头再来，埋伏于怪物可能出现的地点、考察怪物摧毁的庄稼……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入年捉住了那微乎及微的蛛丝马迹。

某日夜，一块菜地中入年正在巡视，突然轻微一声异响，一株挺拔的庄稼当着入年的面缓缓下沉，她静静侧目而视，直至那株植物消失在原地，徒留地里一个小土坑，入年紧促眉头，一脸不可置信。

什么情况？当这我这个妖族大人的面破坏庄稼？！

入年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整个妖都愤愤不平，却依旧保持镇静，小心翼翼向那个土坑靠近，想一探究竟。

“所以，大人……”半板坡老者犹豫不决问，“这就是那个怪物吗？”

“当然。”入年指着某个半似老鼠的奇怪东西一口咬定道。

前前后后一群人把那奇怪东西团团围住，时不时新奇地打量，伴随着一刻不停的窃窃私语传入入年耳朵，许久后，有一人试探性伸出自己的脚飞快踹一下——无事发生，那东西一动不动像僵了一样，众多疑惑的眼神不由自主转向入年。

“妖术。”

虽说不能频繁且大范围使用，但定住个偷偷摸摸搞破坏的小老鼠还是易如反掌，应该不会被监察者们盯上，不算……滥用吧？入年心里没底。

原本小小声的嘀咕，随着入年心不在焉逐步变得猖獗，你一句我一句然后再他一句，每个人都不相信这就是让他们担惊受怕这么长时间的罪魁祸首，因为它的外表瞧上去与他们所讲述的怪物毫不挨边。

半板坡长者拒绝在祈愿任务纸上画押。

所以，这些人是只认准自己认为的那个真相，哪怕它是错误？入年深深叹了口气，惊得众人一哆嗦，顿时悄然无声，她双手紧紧攥拳，遏制自己不要冲动，紧接着快步离开半板坡，因为再不走，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想给他们一人一拳。

“知道了。”入年冷冷丢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转身义无反顾向山里走去，徒留一些面面相觑欲言又止的人。

“……村长，您说妖族大人知道后会怪罪于你我吗？”

“不会的。”半板坡老者气定神闲道，“凭借大人的聪明才智，想必已知晓，但她还需要我自愿画押。”

“不愧是村长！”

远离半板坡，更是为了远离那些人，入年一个劲儿埋头愤愤往前，她此刻眼里只容得下荒凉偏僻的小路，垂着头，多么希望就如此般沿着它永无止境地走下去。

可有个人不给她机会，男孩带着那只大狼突兀地阻挡在入年往前的道路上，迫使入年停下脚步，却一言不发，入年更是不知视线该往哪放，几天前那股豪言壮志的气势也消失殆尽。

许久心理建设，入年毅然决然抬起头，眼前画面却让她瞠目结舌，大狼一改先前凶残模样似家犬般依偎匍匐在男孩腿边，仔细一想，这还是她第一次同大狼打照面，之前的黑夜中，她甚至没有看清狼的真面目。

“怎么样？”男孩揉着狼头明知故问。

“……他不是。”

男孩点点头继续问：“然后呢？”

“然后？”

“对，然后。”男孩不留一丝情面戳破入年的阴暗，“依旧想抓了他交差？”

入年陡然瞪大双眼，口齿不清弱弱反驳，而在男孩反复探究的目光中，入年破罐子破摔，借用骤然提高的音量来掩饰自己心虚与慌张，“是啊，不行吗！”

一时口误冲动导致双方沉默半晌，明明入年自己也不想这样，一定有其他办法可以两全，只是她暂时想不起来，而这个节骨眼上，男孩偏要咄咄逼人。

山坡上，树摇草晃风吼，如此多的嘈杂混合于一起，入年却只听得他那淬了毒似的嘴再次开口。

“你们将如何待他？”男孩如同恶狼般盯着人问，“刮、埋、烧、绑还是什么别的？”

短短几字之言却字字触目惊心，入年后知后觉开始向男孩和大狼吐露真言，关于自己的身份，来此地的目的以及自己的保证……

可能就连入年自己也没有料到，这段仅有五句的肺腑之言，给足了怪物平等，饱受世人偏见的怪物在某一刻被世人所崇尚的神灵给予了平等的权利，在如此梦寐以求地吸引下，男孩理所应当与大狼一同被带往半板坡。

半板坡人们如愿以偿见到怪物，之后的故事就如同烂大街的话本上所写——神灵帮助人们制服怪物，神灵依旧被人们高歌颂德，怪物仍旧被人们嫌恶憎恨。

但人们应该想不到神灵大人会和怪物一起作假给他们看，毕竟这种事情从古至今闻所未闻。

“我们要去哪里？”男孩伸长手拽着大狼的脖颈毛问。

“不知道，总归是一个比半板坡更大更好更漂亮的地方！”入年承诺，“要是可以的话，你可以称呼我为阿姊或者姐姐，我看你们都是这样叫的，也可以直接叫名字——入年。”

“入年？”男孩把这两个字在嘴里咀嚼几遍才叫出口。

“对。”

“怎么写？”

入年只一听就转过头，那怀疑的目光看得男孩原地一愣后背发凉，她才慢悠悠吐出几字：“你不识字？”

“不识。”

明明早有心理准备，而在得到答案的那一刻，心脏还是止不住狠狠一跳，她一个博古通今的妖被一个大字不识的人说服了？而且还是个瞧上去不满拜赐的小孩，入年心有余悸地问：“你多大了，有七岁了吗？”

“不知道。”男孩停了一下又解释道，“应该是有的，我比半板坡许多七岁男孩要高得多。”

“……那我教你识字，还教你各种各样的技能，这样的话，能不能换一个给你取名的机会？”入年眼巴巴瞅着男孩。

“不教也是可以的。”男孩自言自语，像是不知道名字的寓意。

而另一旁欣喜若狂的入年则是在绞尽脑汁想名字，只有在这种时候入年才堪堪回想起谈奕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想起那句令她咬牙切齿的话。

【以后谁要是让你帮忙取名字，可真是他走运，万里挑一偏偏挑中了你，可怜可悲。】

什么鬼，不就是读不通一本破书，至于这么贬低我吗？看我这不起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名字！

半炷香过去，入年脑子里竟然一个字都想不起来，她强装镇定地朝男孩和大狼微笑，不经意间瞥见男孩那无辜的黑眼睛，负罪感再翻一番，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谈奕在她脑海里朗诵起了书。

万幸中的不幸，她的耳朵似乎有某种选择性屏蔽的功能，使得入年在谈奕滔滔不绝的读书声中只能听得清一个字，这字似魔音贯耳，于是入年脱口而出。

“欤，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