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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筠告诉华智一件很关键的小事。
那就是,对于纪娴山来说,一个叫阿洛的人很重要。
“阿洛是谁?”
雪筠想了想,她知道的也不多:“应当是进入七灼峰之前,便认识的吧。”
那都是好多年前了,有两次雪筠来巡音阁找娴山,她发现,纪娴山在三楼的楼梯转角处,塞给一个小仙官灵石。
大把的灵石。
纪娴山神情急切,只为了追问那小仙官一个叫阿洛的人。
大概是问阿洛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小仙官不耐烦,一两句敷衍过去。叫纪娴山好生老实在这里呆着不要生事,拿着灵石便走人。
“然后呢?”华智问她,“那阿洛究竟是谁?”
纪娴山活在这七灼峰,什么都不在乎,说句行尸走肉不过分。
阿洛大概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
雪筠摇头:“这得你自己去查,你不是司法天神吗?这可是你老本行,你自己去查。说到那小仙官,我倒是见过几次。之前,娴山无意破了个案子,上头便将巡音阁赏赐给她,便是这小仙官来宣旨。”
夜色中,几点萤火虫在河畔飞来飞去。
华智紧盯着那飞舞的萤火虫,眉头紧皱,突然眼睛大张——
这阿洛就是纪娴山的心结!
也是回答她问题的突破口!
虽然华智不造梦,但他了解师父云渺真人造梦的前提,那就是要清楚入梦者的心结。
华智心头压了两三天的石头,终于落地。
他一手重重包住另一手的拳头,容光焕发,肩膀也挺起来。
他起身就走,要做的事太多了。
那传达天庭旨意的小仙官是谁,他得找王齐云弄清楚。
还有,六十年前,纪娴山扛下的案子究竟还牵涉了谁?
还得找同僚问问,当年对纪娴山过往经历的记载,是否有提到一个叫阿洛的人。
这个阿洛究竟是谁,又究竟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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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华智联系所有他能找的人,请他们帮忙,陆陆续续收到多方回复并进行整理。
待得抬头,窗外灰蒙蒙的,天要亮了。
他综合同僚和王齐云给的信息,大概拼凑出来一个版图:
阿洛是跟了纪娴山多年的部下,两人情同姐妹。而在六十年前的案件中,因为纪娴山丢失证据,被污蔑为毁灭罪证。其中纪娴山被贬到七灼峰来,而阿洛被发配到远在北海的鹿州岛。鹿州岛生活环境极差,阿洛撑了不到十年,死掉了。
这条线索又断了。
华智仅有的兴奋,都变成了担忧,他盯着桌上跳跃的烛火,若有所思。
太阳照到桌上,再爬上他的指尖。
这时,他的传音石动了,是无极真仙来问进展。
华智如实禀报这两日的情况。
还没说完,无极真仙恼怒极了:“这个纪娴山真是不知好歹,三催四请那么多回,她就是不听。她就算再怎么怨仙界,也不该渎职。只要她还是仙界一员,就当义不容辞。”
华智沉默了一会,缓慢道:“纪仙子应当也有她自己的缘由吧。”
“你不用帮她说话,能有什么缘由?”无极真仙哼一声,“可惜那妖族族君明炤也是异常顽固,非要纪娴山参与其中。与他好说歹说,丝毫不肯退让。”
华智低下头去。
无极真仙仍旧愤愤不平,敲着桌子道:“就因为这两个人,把简单一件事闹得所有人都不爽快。现在天庭里众位仙君不嫌事大,纷纷闹着直接开打。”
华智赶忙劝告无极真仙,他明日会与师父云渺真人见面,商讨办法。
无极真仙这才熄了怒火,最后劝告一句:“明日是最后的机会,务必要成功。”
华智望着窗外,阳光被一片乌云遮蔽。
忽而有种不详的预感。
掐指一算,确实会不顺,就是不知道哪里不顺,会因为什么人或事不顺。
难道是师父云渺真人有事,今日午时来不了?
要不直接去找纪娴山摊牌,尽快解决此事,免得夜长梦多。
华智赶忙起身。
午时见师父云渺真人之前,先去巡音阁找纪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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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华智相隔不远的正厅内,彦霖仙君头疼欲裂,昨晚喝酒太多了。
此时,他的传音石动了。
竟然又是他母亲青莲圣女。
昨晚上他母亲也找他来着,问现在的进展。
彦霖仙君也很稀奇,他母亲为何对这事感兴趣。
彦霖仙君甩甩脑袋,好生和母亲一番行礼,眯着眼睛装作过度劳累的模样,一手扶着脑袋。
母亲问他今日情况如何:“那纪娴山答应破案了么?”
“还没呢。”彦霖仙君接下来吐槽那纪娴山多么难搞,自己来回奔走多么艰辛,“孩儿找了她好多次——”
这样,母亲总该觉得他上进了吧。
“你要做的是这个吗?”青莲圣女打断他,皱着眉头道,“你要做的是想办法,阻止纪娴山答应,不能让她重回天庭!”
“孩儿不是很清楚,母亲为何如此讨厌纪娴山?”彦霖仙君抠着脑袋瓜,弱弱地问,“母亲还是记恨她当年丢了证据?”
青莲圣女深吸一口气,大骂:“你怎么这么蠢?!”
彦霖仙君一哆嗦,酒意瞬间醒了,眼睛睁得有铜铃大。
青莲圣女敲桌子道:“如果纪娴山答应来调查,最后发现这案子不是妖族做的,那天庭就必须得按照约定,把你哥续命的无涯万象伞给妖族。那你哥哥怎么办?你是想要你哥哥去死啊?”
“那这案子也可能是妖界做的啊,母亲担心太多了吧。”彦霖嘟囔一句。
青莲圣女皱着眉头,恶狠狠问:“什么?!”
彦霖仙君赶忙低头,笑着说:“母亲多虑了,那纪娴山顽固得就像粪坑的石头,不会答应的。”
青莲圣女气得捂住心口:“我叫你去阻止你就去阻止,为什么废话这么多?你知不知道现在云渺真人出关了,要去东荒山给华智支招?”
“云渺真人出关了?”彦霖也大吃一惊,“听说云渺真人的造梦解梦能力一流。入梦者只要能平安出来,一般都能解开心结,大彻大悟。”
“这云渺真人多管闲事,搞不好纪娴山就答应了!”青莲圣女很暴躁,“不然我来找你做什么?”
彦霖仙君呵呵笑:“孩儿知道了,一定好生安排。”
今日最后一天,定然要想尽办法让纪娴山没有答应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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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华智到巡音阁,抬头就见纪娴山坐在三楼的栏杆上。
她仰面闭目,晒太阳。
华智一跃而起,在她身旁坐下。
纪娴山仍旧闭着眼睛,警告他:“这是第二次机会。”
“你不愿意再查案,是因为阿洛的死,所以对天庭心灰意冷了?”华智看着她的眼睛。
“你打算浪费第二次机会?”纪娴山睁开眼睛。
华智提出:“只要你愿意参与调查此案,天界还可以给你权限查阿洛的转世。她已经去世五十年,应当是第二世了。你难道不好奇她过着怎样的生活吗?”
“五十年?”纪娴山皱眉看他。
华智捕捉到她眼里的质疑:“当然。不然,纪仙子以为她什么时候去世的?”
纪娴山紧抿嘴唇,诈他:“你在骗我。就为了让我参与调查?”
华智急忙道:“根据天界的记载,阿洛就是五十年前去世的。你若不信我,等我拿到记录给你看,你便能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难道他真的没有说谎?
“真的?”
“你信我。”华智恨不得掏出心肝来自证。
纪娴山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她直觉不能放过这个问题,于是道:“当年传旨的那个小仙官,他告知我,阿洛十年前才去世,与你说的不同。你和那小仙官都是仙界的人,必然有其中一个人说谎。”
“说谎的定是那仙官!”华智信誓旦旦。
纪娴山还是不愿意相信:“他有什么必要骗我?”
华智一时也想不明白了,思考一会,又问:“仙官是否从你这里收取过灵石?”
纪娴山扫了他一眼:“那是我请仙官帮我的报酬。也就那么两三回而已,仙官从中并无多大好处,更不可能为了这点蝇头小利而骗我。”
这……
华智抬头看了看太阳:“我知道,现在无论我说什么,仙子你都不会相信。烦请你再等一等我,我今日傍晚再来找你,你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师父云渺真人所造的梦,一定能给纪娴山还原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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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华智一出门,彦霖仙君便指派王齐云的人跟上,探听消息。
跟过去的人方才回来,禀报说,华智先去巡音阁,与纪娴山争吵起来,随后便去往东荒山的东面。
因跟不上,便先回来禀报。
彦霖仙君摇着扇子,嘀咕道:“看来母亲说的不错,是去找云渺真人支招了。”
如此这般,事情就不好办了。
王齐云竖着耳朵没听清:“啊?”
彦霖仙君收了扇子,用手招呼他过来。
王齐云连忙弯腰过来,侧身听话。
彦霖小声吩咐他:“你快去准备些……”
“您说的是——”王齐云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
庞彦霖一把捂住他的嘴:“叫你做就做,废什么话?你怎么这么蠢!”
王齐云退后一步,摊开双手,环顾四周,小声求饶:“这……要是被抓住了,小仙这受罚不轻。”
“我让你做的,难不成还会让你被查出来不成?”庞彦霖好言哄着。
王齐云何等精明的人,他干脆保持沉默。
庞彦霖收起好脸色,冷冷威胁道:“你要是不做,难道眼看着纪娴山翻身,把你压在脚下?”
王齐云一听纪娴山三个字,耳朵如同被蜜蜂蛰了,眉头抬起来。
老实说,这搅动天界和妖族的血案能不能破,他还真的是一点都不关心。
不过,他王齐云此生最不能忍的事,就是让纪娴山爬到他头上。
同是凡人修仙成功的,凭什么就她能扶摇直上?她一介女子,凭什么?
王齐云的眼中涌出涛涛的妒意,但仍克制着,按下不表。
庞彦霖重新挥开扇面,潇洒摇扇:“你也不想想自己这些年是怎么对人家的。我要是纪娴山,高低得十倍偿还。”
“仙君您这误会了。不过,既然是仙君您吩咐的,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小仙这就去办。”王齐云笑着退出去,转身咬牙切齿地去办事。
看来他还是小看了这庞彦霖,以为是个草包,没想到背地里神不知鬼不觉把七灼峰的事摸得清清楚楚。
事已至此,至少不能让纪娴山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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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智提前到达约定的法山谷。
有些不安,他很担心事情不顺利。
没想到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师父云渺真人也提前到了。
师父还是老样子,他一手挑着银白色的拂尘,一手摸着下巴上白花花的长胡子,乐呵呵的。
师徒俩好久没见,只想多问些近况来叙旧,可惜眼前有事等不得。
华智迫不及待把眼下的三日之期给师父说了一遍,又说了纪娴山不愿意出山调查血案的种种可能原因。
华智有些惆怅:“只可惜纪仙子似乎是想不开,无论怎么劝,她都不听。”
顽固到让人想骂她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这是华智心里话。
云渺真人摸着胡子,细思后感叹:“六十年前那案子我也听说过,此间痛苦,应是无人能理解她。听你说她这六十年反复经历挫折和打压,日日夜夜应当是烈火烹油一般,正常人都熬不住,更何况她性格甚是烈刚。刚烈之人不容易折断,一旦折断,便难以痊愈。”
她现在如同溺水之人,肯定也想要爬上岸来,否则,连回答问题的机会都不会给你。她问的问题,是她的心结所在,也是真心想要一个答案,只是挣扎太久,失了力气。华儿,你当对她耐心些。”
“徒儿谨遵师父教导。”华智仰头看着师父,眼中都是敬仰。
略一思索,云渺真人便知道,该给纪娴山造个什么梦。
只见他将拂尘挥向空中,拂尘上的银丝在空中留下轨迹。
这些交错的轨迹渐渐结成了冷亮的丝线,自行挛缩成一团,最终竟凝成了一个鹌鹑蛋大小的蚕茧,表面银白。
华智伸手,那一蚕茧便落在他掌心。
云渺真人叮嘱他:“这便是纪娴山上岸的救命稻草,你可要好生保护。”
“师父,您这夸张了。”华智将蚕茧捂在手心中。
云渺真人临走前叮嘱:“必须在七日内让纪娴山入梦,否则这蚕茧内所包裹的真梦便会坍塌。”
看来,此次师父造了一个真梦茧。
华智望着手中的宝贝,只要顺利交给纪娴山,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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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智哪敢耽搁。
他只剩下这最后一次的机会,必须说服纪娴山今日便入梦,解开心结。
他顶着正午的大太阳,御剑飞行至巡音阁附近,太过心急,真气耗损很快,累得不行。
巡音阁的三楼有一抹青色的影子,华智不自觉露出笑容来。
看来她真的有在等他。
华智正准备招呼,那一抹影子转身,进去阁内。
恰巧这时候传音石动了,是妖族的族君明炤。
华智只得停到巡音阁下。
明炤问他什么时候可以说通纪娴山。
华智听着楼上传来的脚步声,兴奋地拍拍胸脯:“马上,不超过两个时辰。”
传音石另一头的明炤便坐下来:“那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说完,明炤让人招呼天界的使者好生休息,只有纪娴山真的答应了,他才会按照最开始的协定,交出穿山甲精。
华智收拾好传音石,又被一只手拦住。
是王齐云。
王齐云一手拿着扇子,给华智扇风,一手给他递水壶。
华智退后一步,警觉道:“你来做什么?”
王齐云笑道:“我给仙君你来送金刚销骨爪,修好了。”
华智皱眉,问他:“爪呢?”
王齐云把手里的水壶塞给华智:“仙君你帮我拿着。”
华智正准备接过那水壶,忽而想到今早掐指那一算。
不顺,难道是因为此人?
他立刻抽回手,不管。
王齐云一边从怀里掏爪,一边说:“仙君,你不喝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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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华智一句话,纪娴山在巡音阁顶着炎热,等了他一下午。
其间日头热,风又吹得她头好晕,不得不下楼去躲一会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