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的存在吗?”
费奥多尔拉住身上的白色披风,灵活地避开身侧杂物堆里延展出头的铁丝。这里是贫民窟的小巷,向来杂乱无序。
斑驳的墙壁上尽是张扬暴力的文字涂鸦,坑坑洼洼的地面裂缝中存着上一场雨的积水,泥泞又不堪。
一阵捎着下水沟气味的风刮过,碎石子从屋檐上掉下,啪嗒几声,滚落在城川次郎的脚边。
“嗤,神要是存在的话,那也不过是活久一点的人罢了。”
城川次郎不认同这个话题,他早就对神明失去敬意。咒术界把全能全知的天元大人奉为神明,而天元大人,本身就是一介活了太久的咒术师而已。
他嫌恶地皱眉,亦步亦趋跟在费奥多尔身后,对他抱怨道:“你们就不能换个好一点的环境?这种破旧的地方,比咒术界的老家伙们还要恶心。”
费奥多尔转入拐角,他依旧保持着那副淡定的姿态:“生活在贫民窟的人,跟你口中的咒术界高层,他们在我眼中并无区别,都是一些堕落的人。”
继续向前走了十步之后,他停在一扇低矮的门前,按照三长两短的规律叩响。
随后,仅有一米六左右高度的窄门从内侧被打开,费奥多尔侧身,邀请城川次郎先行进入。
这份礼仪让城川次郎略停一刹,心生疑窦,最终还是顺从地低下头,走入阴暗的房间里。
天空被浓霞染上了层层渐变的橘红,一只黑色的鸟从费奥多尔的头顶掠过。待这抹暮色的光辉褪去,便是一个漫长的黑夜。
他仰头望天。
费奥多尔喜欢这种恰到好处的转折瞬间,这会让他想起德彪西的《美丽黄昏》。
“主人,冒昧地打扰到您的独处时间。”伊万·冈查洛夫谦卑地弯下腰,“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
现在,他应该去招待那位急性子的盟友。
费奥多尔与之交谈过的咒术师身上,总带着一种优越的虚荣感,他们很注重自己与普通人的区别。在那种封闭的环境下,思想的腐化也是必然的。
这就是他们的原罪。
“现在,你要我做什么?”
城川次郎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道:“透露咒术界的情报给你,还是要详细的人员名单?能把咒术界搅个天翻地覆最好。”
“我并不讨厌咒术师,斩除人类洋溢而出的罪恶,这是一种高尚的举动。”
咒术师的行为与他的理想并没有背道而驰,他自诩的理想,是消除那些罪恶的异能者,重造安宁与幸福的新世界。
只不过,祓除咒灵是无限循环的机械工作,永远看不到尽头。
费奥多尔遗憾地说道:“这种毫无效率的做法,实在浪费时间。只有铲除了罪恶的源头,才能创造新的世界。”
话题变得无聊了,城川次郎摆摆手:“我对那种理想化的东西不感兴趣。金钱,权势,威望,我想要的是属于成年人的野心。”
费奥多尔使了一个眼神,伊万·冈查洛夫为他们换上新的茶水。他率先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啄饮一口。
说了那么多话,城川次郎也渴了,他喝下半杯温度正好的茶水。
费奥多尔突然发问:“对了,你认识叫かものりとし这个名字的咒术师么?”
“加茂宪纪?”
城川次郎说道:“名义上是加茂家唯一的嫡子,其实是侧室所出的孩子,现在也不过五六岁而已。”
不对。和那个咒术界的人对不上号。他是随便使用了一个假名吗?
费奥多尔把手指放在嘴边,他思虑甚多,又把手放了回去。
人类在为自己选取称谓时,会带有明显的个人倾向与癖好。就算他不是加茂宪纪,也一定和加茂家沾亲带故。
“那么,关于加茂家的事情,我想听一听。”费奥多尔双手交叉,微驼的背挺直了几分。
他现在暂时搁置了对“书”的抢夺,异能特务科与港口黑手党对死屋之鼠严防死守,纠缠不休。
费奥多尔开始在咒术界探寻新的可能性,他打算做多手准备。
城川次郎不准备把态度表现得太随和,那样只会贬低的价值。
他谨慎地摸索对方的底线:“我会告诉你情报,你们也该把条件摆出来吧?咒术界可不是你们异能者能轻易击溃的。”
“不需要多做什么,把蜘蛛放入玻璃瓶中,它们就会互相吞噬。”
伴随着费奥多尔的一声轻笑,城川次郎精神恍惚,跌落在地。
城川次郎以为死屋之鼠是需要他的,他起码也是个准二级咒术师,渐渐放松了警惕。
可他不知道费奥多尔有上千种办法撬出他脑中的所有情报,然后,他将成为一枚无用的弃子。
“为什么……”
“反抗者总认为自己是无罪的,他们从内心承认自己的非法性。”
无须费奥多尔多言,伊万·冈查洛夫将昏迷的城川次郎拖到另外一个房间。
“那边的进展如何?”
“主人,果戈里已经成功潜入政府了,一切都如您所愿。”
现在,费奥多尔需要知道的,就是三番两次与自己合作的咒术师的真实身份,那个企图颠覆咒术界的幕后之人。
你到底在什么样的理想处心积虑呢?
被费奥多尔念叨的羂索鼻子一痒,打个大喷嚏。
他总觉得最近处处不走运。
一开始为了“书”的存在和死屋之鼠合作,被对方戏耍了一把。虽然可以借用“书”的力量创造咒术师,现在看来,栗本望也不过是一个超出意料之外的特殊体,不能当成实验成功的典型看待。
羂索对“书”的兴趣失了大半,如同鸡肋,异能的力量体系和他完全不相容,他自己拿到手了也是无法使用的。
现在去培养几个异能者当随从也不靠谱,面对万能许愿机的存在,羂索可不相信其他人会没有多余的私心。
不准备掺和横滨与异能者的事情以后,他准备干回自己的老本行,继续觊觎夏油杰的身体,以及封印五条悟的事。
他和咒术界的某位高层保持联系,羂索刚盯上星浆体,准备派出诅咒师去绑人,咒术界也派出了栗本望护卫。
那么对星浆体就不能贸然出手,羂索决定留到最佳时机一击毙命。
对他的大业而言,那些不能合作的顽固脑子的咒术师,能少一个就少一个。栗本望没有抹杀掉,实在可惜。
羂索接连失败,又在咒术师面前露过了脸,随后就换了新身体。
可他很懂“苟且偷生”的道理,保险起见,他要放出疫病咒灵,干扰咒术界的视线,浑水摸鱼,再悄悄隐匿下去。
疫病咒灵被天元早早用结界封印起来了,也没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害得他在各个山林间来回穿梭,把历史上发生过大型瘟疫的地区跑了一遍。
黑猫嘲笑他不自量力,那个该死的咒灵,等他拥有了咒灵操术,第一个就要把它收了!
我要创立一个新世界,单凭我这几百年的苦心钻营,最后的胜利绝对在我的手中!
今日,羂索依旧是单打独斗派。
从前,东京有个咒术高专。
咒术高专里有个黑脸的男人,这个男人叫夜蛾正道,他倚在高专的门口,准备用拳头给三个DK讲过去的故事。
“你们几个,跑到哪里去了?高层那边跟我打电话,说天元大人要见你们。”
此话一出,栗本望不由得露出了一点心虚又尴尬的神情,夏油杰默不作声,五条悟还是那个“错的是这个世界”的拽样。
拳头硬了。
夜蛾正道顿了几秒,他平复着呼吸,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最好别告诉我你们又惹了什么大麻烦。”
私闯天元大人设下的禁区算是大麻烦吗?
五条悟和夏油杰默契地向后退了一步。
栗本望也想转身就跑,可是中岛敦害怕地抱住了他的腿,让他动弹不得。
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夜蛾老师……”
这一声称呼如此沉重,一切尽在不言中。
夜蛾正道心力交瘁,他心想自己顶多撑到后年就不用当班主任了,改任高专校长,也算可喜可贺,脱离苦海。
每一次接到来自高层的电话,对面的态度也没好过,挨骂的人总是他。
他对三个DK训斥道:“你们真是我带过的最能惹事的一届。以后毕业了,别把我的名字说出来。”
“天天往外跑,一跑就惹事,还带着一个中岛敦!他要是跟着你们学坏怎么办?”
想想栗本望刚入学的时候,那还是一个腼腆内向的孩子。时光荏苒,物是人非,现在已经学会不声不响带头闹事了。
“以后中岛敦上午去学习,下午跟着我训练。我同其他老师交流过了,他们会给中岛敦单独辅导课程的。”
夜蛾正道没指望十几岁的DK们会养孩子,这老父亲的心还是得由他来多担待。
“小敦,快点谢谢夜蛾老师。”
栗本望轻轻推中岛敦的后背,示意他这是抱大腿的好机会。
中岛敦站出来,真诚鞠躬九十度:“夜蛾老师,谢谢您对我的帮助!”
“咳,不用道谢。那边两个不准走,不要以为你们没事了,剩下的问题到我办公室去谈。”
这就是老师的传统艺能——办公室谈话。
只有中岛敦可以开开心心去食堂干饭,食堂大叔为他做了茶泡饭等着呢。
办公室的门被夜蛾正道关严,三个DK站在他面前,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夜蛾正道按下墙上的开关,白炽灯的灯泡亮得刺眼,光线照在他们的脸上。
“最近高层的动作越来越大了,他们准备再给高专这边塞进来三个辅助监督。关于这个,你们有没有头绪?”
高层对东京咒术高专的态度愈加严重,仿佛下一刻他们就要叛变推翻高层,掀起一场风暴。
东京咒术高专的校长对高层的要求百依百顺,他马上就要走马到任其他职位,把压力都施加到了夜蛾正道这边。
五条悟摊手:“一个城川监督倒下去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城川监督站起来,这是没办法的啦~”
栗本望整合自己的情报,估摸出一种可能:“我认为是高层内部乱了,有外部的人混进来,他们怀疑到我们身上。我们最近的确动作大,也惹了不少事。”
高层的人手本就不多,还增派了监视高专的人员,那么他们三个肯定成为重点关注对象了,尤其是履历不够清白的前任通缉犯栗本望。
夏油杰微微皱眉:“有人盯上咒术界的话,如果不是诅咒师在渗透内部,这些不明身份的人员,很有可能是从外来的。”
像咒术界这么封闭的圈子,整天也就咒术师和诅咒师斗来斗去,也没有其他敌人了。
五条悟灵光一闪:“是异能力者。”
夜蛾正道赞同地点了点头,他继续发问:“哦,那你们最近接触过什么异能力者吗?”
这要从何说起呢?
他们在横滨接触的异能力者还真不少。
港口黑手党,异能特务科,还有死屋之鼠,以及其他的一些小组织,现在想想,这些人还真有可能是他们三个引过来的。
横滨没有咒术师的存在,他们自然会对这个圈子感到好奇,进而追求利益关系。
三个相视无言的DK:……
他们好像是罪魁祸首哎。
不,不能先这么快认罪,栗本望很快想到一个背锅侠:“夜蛾老师,其实有一个叫羂索的家伙,从平安京时代活到现在,成天想着要重塑咒术界,肯定是他在捣鬼!”
五条悟附和道:“对,每个故事里都会有这么一个毁天灭地的大反派啦,隐藏幕后多年,想要一举统治整个世界!”
夏油杰:“羂索坏事做尽。”
他们两个虽然还不清楚羂索的情报,但在这一刻,说得像亲眼所见一样真实。
肯定是这个羂索在扰乱咒术界的和平,他们只是平淡无奇的男子高中生,怎么可能干坏事呢?
“你们说的这个羂索,不是臆想出来的吧?”
夜蛾正道对他们的话仅信了三分,是作为教师的师生情谊支持分。
这也不赖夜蛾正道,他们现在的确也拿不出来任何有关羂索的证据。
栗本望又不能把乌鸦咒灵召出来当“证人”,要让夜蛾老师知道他跟咒灵在一块,事情只会向奇怪的方向发展。
“那个,我……”
“不许你凶哥哥!”
一直在栗本望安安静静待着的布娃娃跳出来,用手叉着腰,两颗黑色的玻璃珠眼睛瞪着夜蛾正道。
栗本望试图把布娃娃塞回怀中。
夜蛾正道:!
他大为震撼:“这是什么新型的咒骸么?”
原来,自己的学生也有对傀儡咒术学感兴趣的,说不定可以继承他的衣钵……
布娃娃反驳道:“我是依子,栗本依子,才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等等,你把自己的妹妹做成咒骸?”
夜蛾正道觉得信息量巨大。
栗本望:“……也不是,许愿而已。”
“就是,嗯,跟圣诞老人差不多,山神之类的,我有点解释不清。”
他扭头求助场外的五条悟和夏油杰,向神社里的咒灵许愿这种事,到底该怎么说啊?
“别看我。”五条悟双手比叉。
夏油杰慢了半拍,后知后觉:“那你要把她一直带在身边了?”
“你们两个先回去吧,我和望谈谈。”
得到解脱的两个人在十秒之内迅速消失,快如闪电。
“说吧。”夜蛾正道看了一眼时钟。
现在是晚上七点二十分。
他知道自己这几个学生性情乖张、胆大妄为,高层总是盯着那一点浅薄的表面,便盲目给他们断定下可恶的偏见,其实他们都是好孩子。
高层不去追究咒术师奋起反抗的原因,直接给不顺从的叛乱者定罪处罚,一锤定音,彻底否定掉一个咒术师的人生。
咒术师的崩溃看似无处可寻,又处处可见,在某一件琐事上便会爆发。
夜蛾正道认识过一位救人无数的咒术师,他的家人受到诅咒师袭击,全部身亡。在那件惨事之后,他依然强撑身体做任务,没有人看出他的异常,只觉他足够坚强。
在一次祓除小学学校咒灵的任务里,咒术师发狂了,将在场人员通通斩杀。只因为一个受困的小学女生,戴着一个和他女儿相同的发卡。
那被刻意遗忘的巨大伤害,日日积累压力,时隔久远之后,突然连接上他迟钝的神经,钻心剜骨,痛不欲生。
夜蛾正道听闻消息,沉默许久。他是一名教育者,他希望听到学生们心中的烦恼与痛苦,去避免他们被社会摧残。
在要强的年纪里,少年总是把受到的创伤隐藏起来,任由伤口化脓腐烂,夜蛾正道不敢赌每一个人都能有强大的自愈能力。
“夜蛾老师也知道吧?我的精神世界曾经分裂成三个部分。跟弗洛伊德理论很像,本我,自我,超我。”
“在我看来,本我代表本体,自我守序邪恶,超我守序善良。我妹妹的灵魂大概还剩下善良的那一部分,这就是她现在的样子。”
栗本望平静地讲述着他妹妹的故事。
“她不会伤害别人的,依子现在就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我会好好看住她,所以……”
他停下来,喉结滚动。
我总是在为了自己的麻烦拜托别人。
我正在做的事情是对的吗?
我好像总是在把事情搞砸。上次把中岛敦带回高专,让夜蛾老师出面解决问题。还有上上次,也没有做好天内理子的护卫工作,被死屋之鼠带走……
真是太糟糕了。
“无能者的任性,是最令人厌烦的!总是在给别人添麻烦,连活着都是错误!”
栗本望想起了父亲骂他的话,粗暴地定义了他的一切。
夜蛾正道把手放在他的肩头。
“没关系。你现在只有十五岁,不用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虽然我要求你们学会承担责任,明确自己行动的信念。但是,那不是在强求你们独自扛下一切,我不想催着你们成为冷血无情的人。”
栗本望懵懵懂懂看着他。
咒术师的路子本就要面对无数的死亡,再留不住一点温情与热忱,他们也会迷失其中,轻视生命。
夜蛾正道语重心长。
“老师也是要珍惜学生的。”
加茂宪纪和加茂宪伦的读音一样。
最初几章写脑花自称加茂宪伦,是为了区别他的身份。陀思记住了读音,但不知道是哪几个汉字。
所以脑花是打着加茂宪纪的名头,没有直接透露自己的曾用名加茂宪伦。
陀思问城川次郎认识的人,他也不会想到150年前的人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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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夜蛾老师の谈心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