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在机场落地,第一眼就看到这个男人。
他左手搭着迎接的牌子,看起来兴致缺缺,和牌子上用粉色马克笔写的“热烈欢迎”格格不入。“你就是禅院甚尔?”“啊。”他应得简洁,但看向你的时候明显目光一滞。
是因为你的长相吗?可你明明把自己的照片发过去了,看他的长相,也不至于见到你就这么惊讶,难道说是中介发错了?
你不在乎地一甩长发,给他指了指传送带,那里马上会送来你的繁重行李。“收钱办事。”“是。”他的回答带有一丝调笑的意味,重心偏后,走路也带点慵懒的倦意,却不让人感到烦躁。
你打量他的背影,想起来孔时雨的推荐词。一个没有咒力的人能得到大力推荐,这个人肯定强得不一般。
难得,你能用眼睛而不是咒力去观察一个人。
你慢慢走向他,和他一同确认有没有遗失的物件。“嗯。就这些,走吧。”你必须拼命才能忍住爆笑的冲动。禅院甚尔提拉大包小包跟在你后面,由于体积的不可抗力,他看起来像个操心的男妈妈。
光是你自己也能完成考验,但你有钱:何必让自己染上劳苦的尘埃呢。运动鞋踩在脚下,硬生生给你走出了t台的味道。
“接下来去哪?”“去我家。”你一点不迟疑,坐上了那辆早就叫好的出租车,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也赶紧上来。“好。”
禅院甚尔第一眼其实不大喜欢你。他讨厌你来自名门的贵气,厌恶那股永恒的高高在上,唾弃得之过易的能力,鄙视一帆风顺的人生。那些金光闪闪的履历似乎是不屑他颓废的人生,践踏他不存在的尊严。
让他想把你也拉入和他一样的深渊。
02
你家不大,因为缺少家具的摆放,冷清异常。禅院甚尔收拾着堆了一地的大包小包,干净利落。你捧着冰可乐看电视,搞笑节目和生活一样没意思。
禅院甚尔肯定没想到,自己还有干家政工作的一天。不过,钱到位了,好说。“完事了待会出去吃饭,吃简餐吗?”你无聊地打开社交软件,全部翻阅一遍又重新关上。没有新消息,没人找你。
他站起身,黑色紧身衣趁得他肌肉越发紧实,光是站在那里,想必都有很多女人愿意扑上去。就凭这一身男性荷尔蒙。
“啊。”他在洗手间,你套上运动鞋,适应不大合脚的现实。没办法,还在磨合期,喜爱让你愿意承受痛苦,和这双最磨脚的鞋子厮磨。
“走吧。”
为期一周的磨合生活就此开始。
你们走在步行街上,已接近昏暗的天色模糊了对方的身影,也拉近陌生人之间的距离。你侧过半张脸,以一种小心谨慎的姿态观察:他大概不能靠自己活得很好,细微习惯能看出来他的身边没有女人。
至少,没有女人干涉他的生活。
“这活包吃住,明天去踩下地点。”他有些意外地顿了一下,然后淡定接下。禅院甚尔原本以为你可能是个哪户人家的大小姐,现在想想,哪家大小姐会在战斗之前这么缜密地计划。
他对你的第一印象就是“傲”。兴许是丰厚的家底与不凡的实力,你显然拥有傲气的资本,他并不否认。但经过“天与咒缚”强化的五感还是让他嗅到了一丝同类的气味。
一样的厌世,一样的冷漠,一样的无所谓。可能会有细枝末节的执着,但不足以留存。
你抿了抿唇。
有些事情谁也不能告诉,你习惯把事情堆在脑子里慢慢盘算。为了麻痹那群老家伙,必须装作一副拼命才能完成的样子,慢慢把早些年步完的局收回来。
战线必须拉长。而作为“傀儡”的你,要充分表现自己的柔弱,因此雇佣了保镖。价格让普通人咋舌,可你并不在乎。
你们维持着差了半肩的距离,算不上亲密,一前一后走着,各怀心思。“就这家店吧。”你无所谓地推开简餐店的门,店内比较杂乱你却满不在乎地跨过堆积在门口的废弃水箱,自然地走向正在熟睡的女老板。
“起床了,老样子来一份。”你一拍桌子,把人给拍得跳起来,转过头看禅院甚尔,“你吃什么?”“那自然是老板吃什么我吃什么。”他跟着坐了下来,笑着附和。
你没理他,假模假样地坐下,盯着桌角的一块污渍发呆。“这家店还不错,以后你也可以常来。”他敏锐地捕捉到一点悲伤的情绪,聪明地没有点破。当这行,要学会不掺和他人的人生,更何况你也没有倾诉的意思。
“哦,看起来不错啊。”
你拿起筷子,难得接了句话:“吃吧。”热气翻滚于灵魂的交界,最终汇入不可言说的空气,几近暗沉。
03
“这就是我们这几天的战斗对象。”你看了一眼禅院甚尔,“别把咒灵搞死,是最大目标。”
他抬起手,握住肩侧,活动筋骨,发出恐怖的“咔咔”声。
“你的目标是我扛不住的时候拦下我,不是杀它。”你制止他拿游云的手,自己却武装上了盾装咒具,身形一变,正面迎上对面咒灵的攻击。
巨大的力量碰撞光听声音都让人牙齿打颤,生出一种莫名的惧意。禅院甚尔站在一边,双手抱臂,不说话。他看着你的打斗,心下不屑。不够流畅,攻击尚不连贯。
但他仔细一看,竟然发现你没有破绽。眼前突然多了半缕黑色,长期的肌肉记忆让他被动地往后一躲,然后慢慢撞进一片更深沉的雾色。
他理所当然感受周遭的一切,远处落雪,昏暗天色,半个太阳不生不息,长长串起水珠残缺的摇晃蛛网,慢慢拉长的锈迹;空气中浓浓散不去的发香,意外的木质味儿,苦涩有些平淡,甜味也不足,活生生的四不像;撞击的轰鸣与一点渐渐燃起的微弱兴趣相和,少了火花,水里的火药只能泰然处之。
他内心是湿润的沼泽,容不下半点炽热与激情,只有混乱的、无趣的、扭曲的灵魂,剩半个头在太阳不会照进的泥沼挣扎。人生离他很远,而幸福、生活、喜悦这些词语,也仅仅是装饰物一般在他的脑海安定。
“快!”听到指令,他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冲了上去。先前那团黑色的主人他终于认清,抱着你丢下奄奄一息的特级咒灵,脱离战场。
你没什么破绽,硬要说的话,发丝也太挡人视线了。
“我还在,眼神收着点。”你的提醒漫不经心,他当然答应下来,然后把那些别的念头都抛之脑后。
硬要说的话,爱情可能只是几个瞬间堆积起的闪光,禅院甚尔不曾望见谁的眼底,不曾坦荡,不曾拥有,不曾失去。他把自己溺亡在一片沼泽地,从来没想过枯井会出水,枯木会逢春,冰冻千年的心,会有发芽的一天。
而一切的契机居然只是一抹飘忽的发香。
“禅院甚尔,把绷带给我拿来。”你躺在沙发上不敢乱动,指挥他干活的样子再次像极了大小姐,“在电视边上的倒数第二个柜子底下。”
和绷带一起放置的还有一把匕首。禅院甚尔熟练地撕扯绷带,包扎的手法却异常粗暴。你忍受着过分的疼痛,终究还是叫出了声:“停!”
这个男人是真的不会照顾自己,消毒直接用瓶撒,绷带缠得也根本没有包扎的效果。“你之前不受伤的?还是不会痛?”他看起来半点不心虚,用一种自来熟的姿态坐在沙发扶手上,扭头看你的动作,出乎意料地也非常熟练。
“不经常,反正好得挺快。”“那也会痛。”你对他的答案以否定态度,扶着他的大腿站起身,“我是会痛的,你也会痛。注意一下。”
你的话可能有些拐弯抹角,让他以后看着点你是因为你战斗欲一上来顾不得什么疼痛,这个人半点不像能看出来的样子。可更明显的话你也懒得说了,只是让有些呆滞的禅院甚尔扶你回去休息。
“嘶,小心点。”
05
一周就在这种受伤、咸鱼、治愈、继续受伤的重复中结束了。
最后一天你展现出的实力让人惊讶,一击必杀。禅院甚尔在感叹的同时,对你挨打的行为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在世家耳濡目染,怎么可能不知道,每家都有的龌龊、封建风气,所以根本没必要追问,这种事太多了。无非是对唯一继承人故意刁难,到最后都要自食其果。
“你接下来去哪?”你问他,手里还拿着未燃完的烟,另只手捋顺半湿的发。
因为强大,他很放松。
相遇是偶然,行为不过一时兴起,谈不上什么计划、规划。
算了,这样的人生也挺有意思。
寂寞的人相互吸引,灵魂共鸣,精神起舞。你们那么相似那么相近,却又如此相悖。像是接近的两个命题,你是真理,他是谬论。
“你这样子,养在家里也算不错。”你凑近他的脸,缓缓吐了一口烟。烟气盖不住打撒唇瓣的烧酒味,他不曾抗拒,反而挑眉,装模作样吸了一口:“所以,有兴趣吗?”你微凉的手指轻点他的唇部,摇了摇头,继续捋半干的发,一点点水珠顺着发尖儿下滑。
“我从短暂的家庭生活中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你没扭头,任由他把热气撒在你的后颈,那块脆弱的位置,“不要做一个,把自己的命运压在别人身上的赌徒。”
“哦?”他听着,你莫名感受到一瞬危险的气息,伸出手,耷拉住他的头。微微湿润的发丝被压下锋芒,手感还不错。
时间还早。
你早就知道他无家可归。这个姓还在外晃悠的,不就是传闻中大名鼎鼎的人吗。更何况,禅院甚尔这个人,你又不是没见过。
当时他出逃身无分文,你瞅着这人眼熟,就带他回家睡了一觉吃了顿饭。是一顿温饱而已,算不上施舍。
不过,他还欠你一个约定。
“唔,让我想想啊,有场戏想请你去看,所以先住着吧。”你眯着眼睛,享受冬日难得的日光。“什么戏。”他似乎料到你想干什么,接着你的话说了下去。
你的声音和风铃声一起,浸着满满的笑意,不远不近:“名字叫,《烂橘子全军覆没》?”“呵呵。”“我的确没什么取名天赋。”你晃着摇椅,怡然自得,风不带冬日特有的刮骨苦寒,反而微凉,正好散去那点余下的燥热。
“就这个吧,约定内容。”“成。”
“不过,意外我不负责承担后果哦。”
新的一天无所事事,你睡到接近中午才醒,走到饭厅,只有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撕下来的便利贴,贴在你不那么喜欢的黑色盒子上。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礼物。甚尔留。”
礼物?你摸摸下巴,拉开打了死结的丝带。估计这人做小白脸的时候,没送过别人礼物吧,不然这礼物送成这样,也只有你这个金主乐意花钱了。
“哟……”里面的物品还是让你有点惊讶。阳光下带着些许光晕,一个串着羽毛的耳环。毛色米白偏黄,有股洗发露的香气,若隐若现。“这人居然还有点良心……”
“我对你可一直挺有良心的。”男声突然在身后响起,把你吓了一跳。
“你走路没声的?”“唔,因为是透明人的原因吧。”他调笑般望了你一眼,似乎透过你,去看他那些遥不可及的曾经。你当然对禅院的恶劣有所耳闻,此刻也只是转过头,默默怼回去:
“透明人?你就算了吧。”
05
冬至的夜晚总是最为漫长,寒冷和昏暗一起席卷一年的极端。你慢慢蹲下,去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到地上去的禅院甚尔。大概是习惯榻榻米的缘故,他窝在床与墙壁间狭小的缝隙中,呼吸平稳。
“醒了就起床啊。”这个样子,倒确实像个被人扫地出门的陪聊。他似乎难得睡得模糊,眼睛睁开半道,又缓缓闭上。
他很放松。
“真是的。”你抱着床被子,粗暴地丢到他身上,“盖好被子,冬至晚上要泡柚子汤、吃南瓜,白天多睡一会也没事。”到底是谁给谁钱啊。你在内心吐槽,看了一眼屋内的奇怪布局,觉得不要再污染自己的眼睛比较好。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
禅院甚尔翻了个身。日本人的传统文化,他没什么想法,不如说根本不在意。祈祷不要感冒、财源滚滚,或是享受柚子的清香,这些都和他没关系。难得困顿的时间,他选择再睡一觉。
压根没记起来,冬至也是他的生日。
你们都不过生日,出生相对于“幸福”,距离“痛苦”更近一些。一个日期而已,谈不上什么祝福与祈愿,倒更类似诅咒。
所以,只是找个吃蛋糕的借口而已,你看着餐桌上胡乱堆积的各种杂物,第一次有了类似“家”的感觉。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你对自己荒废了一个白天没有半点愧疚之心,反而扣扣索索地定下蛋糕的外卖。
不那么甜的栗子南瓜蛋糕,感觉很适合冬天。
身后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你没有回头,淡定开口:“晚上好。”
“生日快乐。”
06
持续一周的保镖生活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都早就习惯家里有人的状态,算不上不便。你淡定地延长这个表面上的“保镖”日期。
他在你这里没有能用的生活用品,你只好和他一起去买。没人提为什么短期生活要买这么多东西。你给自己找理由:这个男人每次回来都是一身汗与血夹杂的味道,太不符合你的审美了。
至于为什么要让他符合你的审美,你觉得没必要弄清楚。
你们像对普通情侣进入超市,推着手推车挑挑选选。超市的灯光有些晃眼,人群也有些嘈杂喧嚣的人气儿。他不常来,不大适应这种环境。
“你用什么类型的洗发露?”你用眼神示意,很明显,禅院甚尔没有理解你的意思,他扫了一眼琳琅满目的货架。以前没有过这样的日子,他向来能过一天是一天,在女人家寄人篱下,就顺应她的习惯。他自己没那些喜好。
“问你呢。”你重复了一遍问题,只觉得男人有些麻烦,挑个日用品都要磨蹭半天。他的迟疑和犹豫在你眼里没什么前因后果,他本来也不需要这种带有贬低意味的揣度、猜测,只是平白增添麻烦。
“和你一样。”禅院甚尔好久从那些莫名其妙的嘈杂情绪中回神,这里太过放松,无论是舒缓的音乐、细碎的人声,还是堆到天上去的高大货架。
“你这不是戏弄我吗。”你嘟囔他的选择,叹了口气,根据清单迈向下一个地点,“你最好现在就选好需要什么。”
跟带小孩一样麻烦。
你作为他这段日子的金主,当然不吝惜这点金钱,吃的玩的,买不就好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怎么看怎么嫌弃。没什么想要的、没什么想抛弃的、没什么乐趣的人生是彻头彻尾的败笔,你对他人的人生选择没兴趣,但最基本的人权在你这还是能得到保障的。
咒术师这种穿梭生死的职业,你瞧不起,可没得选。只在工作中,多一些尊重。
“唔,水果也买点吧。”甚尔不知道去哪里了,嘛,到时候再找吧。
07
禅院甚尔独自坐在超市的台阶上,他放松地套着自己并不厚的外套,只是呼吸间难免会染上白霜。人早就涌向商业街或者家里了吧,他随便地想着。
没人会在超市过冬至夜。
远处隐约传来人们的欢呼,紧接着便是炸裂在空中的烟花。它明亮、绚烂,却遥远、不可及。禅院甚尔只望了它一眼,然后转头,就看到一个站着喘气的你。
“走呗。”
“去哪?”他似乎没料到你会来找他,还准确无误。
你甩了甩自己的长发: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