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客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现实

滋滋。

常年亮着的白炽灯发出微弱的声音。

灯下是烟雾缭绕的走廊，男人靠墙闭目养神，任由食指与中指间的香烟越燃越短。

他身穿黑色高领毛衣，短发干净利落，眉头紧锁，眼角的皱纹与疤痕昭示着他不同寻常的过往，两鬓的几根白发丝毫不掩浑身的锐气。

咔哒~

身后的门开了。

男人睁眼，一双不大的眼睛散发着锐利的光芒，仿佛能刺透人心。

“咳咳……”，来人被门外的烟雾呛到，轻咳了两声。

男人立马熄灭香烟，满脸歉意。

“张组长，进来说吧”，女人领着他进门，两人在床尾站定。

“人怎么样了？”

“除了还没醒，其他的一切正常。”

“辛苦许老师了，我刚才确认了一下，二组和四组那边也是一样的状况。”

“嗯……听说N市和他们同一时间去的那几个孩子早就醒了。”

“是，N市那边已经再进行第二次入梦了”

“唉，不知道年前能不能醒的来”，许软忧心道，“去了快一个月了。”

“做好通知他们家里的准备吧……对了许老师，上次我给你说的那个小刘，你过几天再看看他，看能不能……”

“入梦的能力是天生的”，许软靠在床尾，无奈道：“张组长，我理解您的心情，小刘是您的徒弟，也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孩子们冒险，可入梦的条件十分苛刻，即使是再做一次评估，结果也是不会变的。”

张忠全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许软十分理解张忠全的感受，他们合作也有一年多了，记得这个项目刚开始的时候，张忠全第一个到她这里做了评估，只是因为年龄和经历，他天生少梦，最基础的硬性条件都不达标。

最早第一批入梦人当中，大多数都是警局警校的孩子，后来因为梦境过于凶险，人员消耗太大，无奈之下才面向社会“招聘”。对于这种渠道接触到的年轻人，各组的心理顾问都不约而同抬高了评估的标准，之后入梦人员的伤亡率比之以前大大降低，但也只是降低了。

那些“辞职”的人当中，痛失所爱的，精神崩溃的，心理创伤的数不胜数。直到现在，第一批入梦的孩子当中，还有每周都要来找她做心理辅导的。那孩子当时在梦境中被饿了半个多月，最后生啃了自己的同伴才勉强通关，这给他和他的梦锚都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他直到现在，还总是一闭眼就能梦到那节血淋淋的大腿，和那个白花花的餐盘。那是盛过他同伴头颅的餐盘。

是的，天生多梦是入梦者必备的条件之一，这也注定了他们接触到的那些，恐怖的诡异的恶心的，都会化作缠身的鬼影，夜夜在梦中挥之不去。

比起这个，死亡反而是最轻松的。

“呼……”

许软正想的出神，床上人突然发出一声粗重的喘气声。

她转身看向床头的心电图，上面显示的心率一瞬间加快，又迅速趋于正常。

王畅悠悠转醒。

他双目无神的盯着天花板，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王畅？感觉怎么样？柠砚呢？”

王畅喉结滚动，他一张嘴，干涸的嘴唇立马裂开，露出点点殷红。他嘴唇上下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许软见状连忙宽慰他道：“先别急着说话，你们去了整整一个月，身体不舒服很正常。”

正说着，张忠全带着一对医护人员进来了。

王畅静静的躺着，任由他们在自己身上摆弄。他刚才悄悄试了一下，自己居然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他放空大脑，不由得想到了那个圆圆的女孩子。

不知道她这会醒了没，怎么样了。

这次多亏了她，柳川谨慎聪明，就是做事总有点瞻前顾后。

王畅想起杨驰总说的那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道理他都懂，但这人有时候也太小心了。凡是总要留退路，宁愿停滞不前，也不会义无反顾。

不过杨驰和柳川不同的一点是，杨驰没长嘴。

他的意思是，杨驰绝不会向队友说出他不确定的猜测。所以直到现在，王畅心里都隐隐不相信杨驰已经死了。

日落小镇里，未被小鬼标记的人不会死，但地下空间只进不出，这一点杨驰一定料到了，那他难道没给自己留下退路吗？

王畅尝试站在杨驰的角度思考，难道是那个软皮子上的阵法，杨驰读懂了？他认为阵法可以控制小鬼，即便是不能控制，也能让小鬼变得无害。只要阵法成了，即便是他被困住或是死了，也能设法传递信息给其他人。

想到这里，王畅猛然惊觉。

杨驰根本没给自己留退路！

他的退路，是给整个队伍的，不是给自己的。

唉。

王畅在心理叹了口气，不知该作何评价。

医护人员忙活了一阵，王畅和柠砚被推到了康复室，一群人又着急忙慌得退出去了。

不一会进来了两个小护士，其中一个走到王畅床边。

“王畅，做一下吞咽的动作”，小护士声音甜甜的。

王畅照做。

“好的，再做一次……吞咽功能正常”，她说着，将一个温热的物体抵到王畅唇边，一股温热的液体进入口腔顺着喉咙流下。

“小口吞”，小护士戴着口罩，只露出两双大大的眼睛。

没来由的又让他想起柳川。

小护士自然看不出王畅在想什么，只是缓缓给他喂了几口温水：“我们的物理治疗师在来的路上了，一会他会评估你们的身体状况，制定相应的康复方案。到时候会做一些关于肌肉力量、关节活动度、神经功能和疼痛水平的测试，辛苦两位配合一下。”

王畅眨眨眼表示知道了。

小护士点点头退出去了。

“你们去了一个月”，许软突然开口，王畅才知道她一直在旁边：“去的时候是1月1号，现在是2月2号，需要给家里人报个平安吗……需要的话眨一下眼，不需要眨两下。”

“柠砚？不需要是吧？王畅呢？”

看到许软过来，王畅眨了两下眼睛。

自己现在这样还是先别联系家里了，免得他们担心。

“行，我知道了”，许软起身：“后续的康复你们就听医生的。”

四周又安静下来，只剩下他和柠砚微弱的呼吸声。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会迫切的想见柳川，想告诉她说看吧，你让我们大家都赌对了；想说抱歉骗了你，其实即使猜错了我也没办法负责；还有……你并不普通，比我看过的所有小说女主都优秀。

虽然现实中只见过一面，但比起她在梦里的故作冷静，他还是更喜欢梦外活泼爱笑的她。

王畅性格有些沉闷，总喜欢孤身一人，好事呢，没有大肆宣扬的必要；坏事呢，更不应该说出去影响别人的心情。他明白自己的内心丰富而不贫瘠，虽然这里总是罕有人至，但这片丰富的原野最好永远也别有人踏足。

他喜欢安静，享受独身，不喜欢受困于任何事物……因此父母的期盼，现实的桎梏常常让他抱头逃避——这是他最擅长的事情了。

往往要逃，到避无可避，才会麻木的去面对。

他像水中落叶，飘啊飘。水流要带他去哪里？管他呢。遇到石头拦路？那就卡一会。反正阳光正好，风正湿润，那不如先享受一会。

当然也想过会不会有哪天，被某朵小花吸引，或是那处风景正好，就这样靠了岸。

可柳川呢？于他而言。

是花？是蝶？是岸？

都不是。

是另一片落叶。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