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前,谢谅年少不爱吃饭,那个人就不厌其烦地乐吟吟端着碗筷去喊他:“小红豆,吃饭了!”
小红豆,谢谅好久没听人这么叫过了。
饿了一天一夜,谢谅几乎是狼吞虎咽一般喝完了一碗粥,干饼子却没吃下被他挂回窗边,留着下一顿泡汤饭吃。
吃饱饭有了气力,谢谅收拾好桌子,将那似乎是用来种花的浅盆对着月色的方向放下,虔诚地把指骨放在其中。
而后凝神聚气,一指对着花盆。
许久,未有响动。
又没攒下。
谢谅失望地睁开眼,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指尖有一层浅浅的莹白色的光闪动,大喜过望,动也不敢动地将手指保持在花盆上方。
约莫有小半个时辰之后,那莹白终于颤巍巍下坠,滴落在花盆里,墨色褪去,浅口花盆显出盈盈如玉的色彩,与黑黢黢的模样截然二般。
此时的谢谅发丝早已湿透,待莹白灵气落下,吃不消的他也倒在了桌边。
过去的百年里,谢谅就是这样折磨自己,将灵气一滴不剩地浇进去,换不来一个声响。
他偏偏要做,偏偏要等。
不惜将一身灵质毁得千疮百孔,彻彻底底成为一个废人。
月华如泻,本就羸弱的身躯临风又瘦了一分。
掌门殿。
不似其他仙山那般庄严巍峨,尘明山的掌门大殿只算得上一座宽敞的楼阁,一楼厅堂正当中摆了张椅子,一个穿的算得上朴素的老者正坐着,捧着个卷轴抚着胡须听面前两人的回话,时不时蹙眉,却并没有打断的意思。
他就是尘明山的掌门林威棣。林掌门人如其名,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向他回话的一个是方才下山去救人的领头玄衣人,另一人和玄衣人差不多打扮,气质却更加沉稳些,修为也在其之上。
“回山以后碰见了二长老的人,已经将齐景云接去,子落不放心来报了我,这才领他一道过来回话。”沉稳些的玄衣男恭敬地站着,却无半分卑微的姿态,骨子里透着的除了修行者的清气,还有些山下习武者的硬气。
他是四长老首徒,也是如今除长老一辈外最堪大用的人。
叫子落的是他的徒孙,也是山下喊谢谅师叔祖的那个领头人。
“这世上能使出千斤淖又有如此功力的人无几,只是都离我尘明山千里之远,怕是要费些功夫,但敢伤我弟子者,不可放过。詹古,大考结束之后你去做吧。”
詹古立身,一抱拳应了。
林威棣搁下手中书卷,又嘱咐道:“山符的用处同内外门所有弟子讲清,另外,事有蹊跷,明日将你师父他们请来,再给你五师叔去信,务必要他在大考之前回山。”
按照子落所言,在千斤淖和梁家庄作乱的黑东西都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林威棣的脸色又深沉了几分,刀刻一般锋利的眉眼紧蹙起来。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他转向跟在后面的亲临者子落问道,这人和詹古一样年少成才,三五年的光景已经能独当一面,不日也能成山中砥柱。
子落摇摇头:“我去的时候千斤淖已经解了,只看到齐景云在地上躺着,有个叫何方行的外门弟子是经历者,是否需要叫他来回话?”
林威棣放下抚髥的手,只道:“大考在即,罢了。”
事情都交待清楚以后,林威棣没什么要问的,詹古要带子落下去,临行前子落忽然想起一事:“这回下山,谢师叔祖也去了,同行的还有个凡人,像是师叔祖的朋友,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听完这几句话,林威棣的眉梢好像松弛了一些:“他怎么样,受伤了吗?他和你说了什么吗?”
有子落出马,不会有什么大事,林威棣却问的十分认真,此刻他不再是尘明山坐镇的掌门仙尊,更像是一个长辈。
子落一五一十回答:“看上去未曾,师叔祖不大说话,我并没有机会和他多交谈。”
林威棣拈了捻已经接近雪白的长胡,又捧起了山宗卷轴,摆摆手放二人离开:“詹古,除了我交代的事情之外,你再去后山一趟。”
星河殿。
云雾缭绕,星河殿才有几分仙山门户的气势。只是外人并不知道这从百里之外就可观的仙气,大多都是从二长老的炼丹炉子里飘出来的药香。
正殿内,齐景云被扒光了衣服晾在一张冰床上,血迹早已被清理干净,他身上除了一道一道血痕竟然还有一些隐隐的暗色,远看上去像是笼了一层黑雾。
冰床之侧,众人之前的尹星河鼻梁上架着单只的金丝琉璃镜正仔细地查看齐景云的手臂——那层黑色的东西就是从他手上来的。
冰床是从北离洲的千年寒冰窟窿里凿出来的,接他来的弟子原来只是想借寒冰之气保齐景云的命,却意外地逼出来了黑东西,这才赶忙把二长老请来。
“冥气。”尹星河扶了扶琉璃镜,不消多说星河殿的弟子也会明白。
万物相生相灭,凡有灵之物在命数到来之前死去的,其剩下的命数都会化为冥气,山下人间有时候有些魑魅魍魉的鬼怪作乱其实也都是冥气作怪。
但冥气只在方死之物上有,齐景云灵脉俱全呼吸尚在,分明还活着。
救人要紧。
尹星河往齐景云嘴里塞了个白色丹药,紧跟着发话:“十九,去四长老那里借一杆火焰玄枪来,其余人备一口大锅,烹一烹他。”
人间也会放炮烧香驱赶邪祟,说白了就是火乃冥气的天然克星。
尹星河要用火焰玄枪的真火将齐景云煮上一煮。
不多时,叫十九的小弟子吃力地拖着一杆重有百余斤的玄色火焰枪回了大殿,其他人也已将一人臂展宽的烹人大锅支起来,尹星河轻飘飘地接过火焰玄枪,手指轻点,玄枪尖端就燃起了青金色的火焰,好歹算是尘明山叫的上来的法宝兵器就这样被二长老云淡风轻地当成个点火的物件。
火烧起来,尹星河就不再出手,将衣袖随意一拂,捡了个清净地方站着看弟子们忙活,一声令下齐景云就被丢进了不过须臾就被真火煮沸的开水中。
方才他给齐景云吃了护心的丹药,这火煮不死齐景云,还能在不伤人的情况下尽可能把冥气逼出去。
水汽和火光蒸腾,尹星河一身蓝衣腰系长绦负手站着,气定神闲。若看相貌,他生的就比林威棣年轻的多,放在山下,不知道的人只会以为他是个文雅的教书先生,并没有什么人会把他和此刻烹人的丹药大师尹星河联系起来。
这也不怪他,修行的人,什么时候突破了界关得道,相貌也就定下来了。
渐渐有黑色的烟雾从水里飘出来,尹星河背着的那只手掐了诀,虚空握了一握,就见这黑雾像被一只手抓住一般,竟然飞向了星河殿那个永不熄灭的大炉子里,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在一众围在大锅边上又是写又是记的弟子们的眼神中,昏迷中的齐景云浮出沸水,若呛水一般咳嗽起来。
有领头者率先捞他腕子诊脉,气息尚存,身体里缠绕不断的冥气去了个干净,只是他应当是被冥气纠缠过有一段时日了,想是伤了根本,灵脉十分微弱。但星河殿最不缺养灵的丹药,他们师父曾经卯足了劲要替什么人好好将养,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没送出去,白白堆了满满一偏殿的天灵地宝。
看诊的向尹星河点了点头,其余众人又都围了上来一同分辨,只是不急着下笔,等着师尊做定夺。
“行了,留他在殿内养几天,你们调理着,十九把每天的调理单子送来我瞧就是。”
尹星河摘下琉璃镜,眉眼一弯就放心地把半死不活的齐景云交给了尚在修习的弟子们,转身去看自己的宝贝炉子。
非是他不重人命,想进星河殿,没有三分本事可不行。
十九叫住了他:“师尊,方才詹古师兄来过了,说掌门请您去一趟。”
尹星河头也不抬地回答:“不去。”
“可是……”十九想说掌门一年来请十几次师尊都未见得应一次,他们几个也连带着在山里叫人颇有微词。
尹星河伸手掬了簇火苗在手上查看,色与形都是上乘,是炼丹的好时候。
“可是什么可是,丹方背了吗,药采了吗,让你重新编纂的百药谱编纂完了吗,大考完了就是佳风节,怎么咱们殿还没布置上,难不成让师傅这把老骨头爬上爬下?”
自称老骨头的尹星河得道时年方廿五相貌翩翩,行事作风却和掌门一样,老气横秋。
传闻,尘明山二长老有两大爱好,一是给丹药一律起名星河散、星河丹,另一件就是过节,尹长老沉迷过节,山上山下大小节日他都要过。
这个佳风节不过是东洲女子们踏秋的由头,被他知道了,也要催着过。
“哦,知道了……”
十九被说的哑口无言,低着头踱着小步挪回观摩的弟子堆里。
山中无恙,尹星河能有过节的闲情雅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中午加班忙忘了,不好意思!
尹星河是我在写的时候最喜欢的一个老头儿(不是)。周末两天应该不更啦,要回家一趟嘿嘿,周一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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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秋分(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