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州是大雍的北地,这里连着漠北一望无垠的草原、荒漠。北境的凛风总是裹挟着北地的肃杀之气,长驱而下,让这片原本就荒芜的土地更添几分凄凉。
这是大雍北境的前线,是直面柔然铁骑的战场,也是无数大雍儿郎的埋骨之地。因此大雍皇帝亲自为这片土地赐名为殇,以悼念那些为了身后万千生灵而长眠于此的英灵。十年前,瑄国公率领十万贺兰轻骑击柔然于库哲草原,柔然精锐消灭殆尽,柔然王廷后撤数百里,自此北境太平,这座百年来便征伐不断之城,终于有了片刻的生息。
但殇州始终不比中原繁华,入夜后城内往往是一片冷寂,除了巡防的军士,少有人在街上走动。而这一晚,寂静无比的街道上却传来一阵阵的马蹄声,马蹄踏着街道上的枯叶,嚓嚓嚓的声音莫名地让人感到烦躁。
殇州城的南端有一座府邸,一看那雕梁画栋的门楣便知道这是显贵人家,只是那府邸虽大,但是稀稀拉拉的只有几个院子点着灯。门楣上高高低低地悬着几个灯笼,灯笼上都只写着三个字,公主府。大雍公主不少,但公主府建在殇州这样荒凉之地的,只有兖国公主。公主府延绵几里,但其他院落似乎和殇州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看也看不真切。
朔月提着一盏宫灯缓步走在兖国公主府的回廊上,他身后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侍,一身素色宫装,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两人仔细听着那边街上传来的声响。朔月低声问道:“国公府里的人?”
那素色宫装的女侍名叫云檀,低着眉目冷笑道:“除了国公府,还有哪里人有这样的气势。深夜来此,还想要公子相见。”
朔月皱着眉头:“猖狂人家自然是这样惯了,可是诸瑛少爷怕不是.......”
云檀低头看着自己绣着祥云的鞋面:“诸瑛少爷早就拦在门口了,那可是国公府的人,这些年那家子人怎么对待公子和诸瑛少爷的,这都什么时候了?主母生祭,公子已经好些天没有睡好了。这群人有什么脸面让公子漏夜相见。不过是清河郡主身边的几个内官,倒像是朝廷一品大员一样。”
朔月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表情,敲了敲云檀的头:“糊涂的丫头!诸瑛听闻盛京派了人来,他就马不停蹄地从南方赶了回来,就是怕公子受委屈。可是诸瑛自己的身份都还要受国公府的委屈呢!那群妄人哪里会看得上诸瑛那个六品的都统呢!”
言罢,朔月接过云檀手里的托盘,吩咐道:“我去给公子送药,你去前头看看,别让事情闹大了。”
“是。”
贺兰淳雪的屋子熄着灯,朔月推门进去,借着满地月光就看见贺兰淳雪一个人坐在软塌上,脸色苍白,额头上密布着汗珠。贺兰淳雪的容貌像极了艳冠天下的兖国公主,柔白色的月光映在他的脸上竟然出尘得不似凡人。朔月看着滑落在地上的毛毯,脸上全是担忧:“公子,又做噩梦了?”
贺兰淳雪木木地看着朔月:“没事,这是这几日是母亲的生祭,有些恍惚。方才似乎梦到了她......”
朔月没有追问,只是坐在塌边给贺兰淳雪擦着汗:“公子,喝药吧。”
贺兰淳雪看着朔月的表情,把药碗一饮而尽,咧嘴一笑:“月叔不必担心。我的身子我心里有数,药我可是一日不落天天喝,总有一天会把身子养好的。”
“公子的病是自来时就这样,好好养着,必然不会有事。”朔月欲言又止:“国公府的人来了。”
贺兰淳雪扶着突突跳的太阳穴估摸着时辰:“快到年下了,他们也该来了。听说这次不是原来的管家来了,派的是清河郡主身边的人?”
“原来的管家自然是念着国公爷的好,对公子是半点怠慢也不敢,这一年来,二爷颇得陛下重用,大公子也得太后宠爱,清河郡主娘家又在南边立了些战功,郡主娘娘怕是觉得这悬了这么多年的瑄国公世子之位终于能定下来了。”
贺兰淳雪嗤笑:“太后出身兰陵萧氏,虽然显赫但不尊贵,她的胞妹嫁了个拐着十八个弯的冷门宗亲,冷了这么多年,没想到靠着太后如今还真显赫了,清河郡主怕是得了她姨母太后的承诺吧?我这个二婶啊,本事不大,所图倒是不小。”
朔月面色不显,但是眉宇间却是隐隐不屑:“先帝在的时候,清河郡主在咱们公主面前那是连头都不敢抬,她那样的出身本来就是只能给公主选伴读的,如今倒是人人都说清河郡主自幼在宫中教养长大,是内宫的娘娘们都高看一眼的人物。她见过几个娘娘?如今她的人倒是敢来公子面前耀武扬威了!这世子之位本来就该是公子的,他们那些人怎么敢染指?”
朔月原本就是宫中内侍出身,陪着兖国公主一同长大,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宫闱旧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可今时到底不同往日了。
贺兰淳雪拍拍朔月的手:“好了月叔,这些话咱们自己说说就罢了。陛下和太后为了这个世子之位僵了这么多年,父亲母亲以及过世十年了。瑄国公府的主位也空了十年了,太后自然是想要堂兄袭爵,陛下顾着和我父亲母亲的情分,自然也不愿负了他们。如今也该有个结果了。”
朔月如何不知,但往日繁华终究只有回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道:“公子还是去外面看看吧,诸瑛少爷已经去拦那些人了。”
贺兰淳雪也知道诸瑛快马加鞭赶回来就是为了这事,点点头:“诸瑛哥哥的性子最是沉稳冷静,但是盛京来的那几个人怕是说话不好听,诸瑛哥哥为了我只能忍,但他必定不好受。”
贺兰淳雪的担忧不无道理,毕竟从清河郡主身边出来的那几个人,早就习惯了眼睛长在头顶上,又对贺兰家的这些事情门清,就算是为着主子的脸面,那也必定是要羞辱诸瑛一番。
只见兖国公主府外,一个不过刚刚及冠的青年面沉如水,带着十几个公主府侍卫拦在门前。对面是两个内侍为首的队伍一行十几人,带着几个箱笼。
“哟,这不是贺兰统领吗?”一个尖嘴猴腮的内侍阴阳怪气地道:“不过是个六品都统,还敢拦郡主娘娘的人?看看这就是兖国公主府的气派,不愧是兖国公主府出来的人,兖国公主狂悖屡遭太后娘娘训斥,如今公主去了,她身边教养的人也这般没规矩!什么东西?也敢拦大内的人!”
诸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大内出来的人?既然是大内的人想必有宫中贵人的信鉴吧?无凭无据,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如此深夜还想见公子?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图谋不轨?公子爷千金之躯,你们几个奴才有什么脸面要公子见你们?”
另一个略胖的内侍气得脸色通红:“呸!我们乃清河郡主娘娘身边的内官,那在大内也是有品级的,便是陛下娘娘也见得!你们家公子算什么东西?你又算什么东西?你能留下一条贱命已经是郡主娘娘开恩了,让你这等野种留在世上,你倒是好,投了兖国公主,眼里心里便没有郡主娘娘这个主母了?你这样的身份不去灶台下面端茶递水,给大公子洗脚添茶都是命好了,你还不快滚开!”
云檀一出来就听见诸瑛的身份被那两个内官撕开来扔在脚底下踩,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冷声道:“两位内官怕是喝多了酒吧!什么话都敢在主子面前说!诸瑛少爷是二爷血脉,就是瑄国公府的主子,你们两个说的这些话,是郡主娘娘的意思吗?谁不知道郡主娘娘那可是在宫中贵人那教养长大的,断不会行这种妒忌刻薄之事,你们两个泼才打着郡主的旗号在这里对主子不恭不敬,按照我瑄国公府的规矩,你们俩可有一顿好打!”
云檀话说得漂亮,可是清河郡主派来的也就不是什么讲理的人,或者说,这两个人本来就是为了羞辱诸瑛,羞辱贺兰淳雪才来的,才不听云檀说了些什么。
二人不耐烦地推开云檀:“哪来的宫女多事!诸瑛少爷?呸!你要是认这个主子,你怎么不叫他公子啊?少爷?呵呵,国公爷捡回来养着的一个玩意儿罢了,贺兰家族谱上有他吗?不懂事儿的丫头!如今府里还有个老太太呢,老太太都说这诸瑛只堪给大公子为奴,做个长随小厮的就罢了,你倒好正经主子的话一句不听,你这样的奴婢在瑄国公府又是有什么规矩!”
“你!”云檀还想上去理论,却被诸瑛护在了身后:“云姐姐别去了,回去歇着吧,这里我守着,夜已深,我不会让他们见公子。”
“你个混账,你还想拦着我们?”两个内侍吹胡子瞪眼地看向诸瑛,“不怕死的混账!我们可是......”
“是什么?”朔月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公子爷说了,远来是客,既然是奉了清河郡主的意思来的,那就请吧。”
朔月虽然说着请,但是却半点躬身的意思也没有,他是大内领总管太监衔的内侍,郡主身边人不过五品,不配。
而且,清河郡主身边的那两个内侍还真有些怕朔月这个大太监。朔月那阴测测的眼神一扫过来,他俩就忍不住发抖。
两人点点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身后的人马箱笼就进了兖国公主府。诸瑛和云檀连忙跟了上去。
一进正厅就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捧着手炉,身上拥着一件纯白的没有一丝杂色的狐皮大氅,懒懒地坐在主位上,他本就生了一张极好的相貌,衬着雪白的狐毛更是贵气逼人,两个内侍不由得暗自想了想,那养在盛京中,跟诸位皇子玩闹着长大的贺兰家大公子似乎也没有这样的气派。
不过两个人随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那贺兰家大公子是清河郡主的心肝宝贝肉,是太后娘娘最得意的小辈,老太太悉心教导多年,十几个名师教出来的,这从小长于蛮荒之地,又无长辈教导的二公子,哪里配和大公子比较呢?
不过贺兰淳雪到底是瑄国公府的正经主子,他们也不敢像在诸瑛面前那般放肆,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诸瑛和云檀也站在了贺兰淳雪身后。
贺兰淳雪看着这一胖一瘦两个都不像好人的内侍,看着他俩跪在地上磕头,也没有想让他们起来的意思,依旧是懒洋洋地:“二位都是郡主身边得力的人,怎么千里迢迢从盛京到殇州来了?”
“这不是要到年下了来给二公子送年节下的礼和份例吗?顺便也把二公子来年的份例也送来,这殇州路远,来去不便。”那尖嘴猴腮的瘦子满脸堆笑,递上一份单子。
贺兰淳雪扫了一眼,就开口:“这些份例比往年少了一半,这是什么意思?”
朔月眉毛一跳,心下一紧,这国公府嫡子的份例一向是每月十两例银,鲜菜四十斤,猪牛羊鲜肉各二十斤,鸡鸭鱼肉各十斤,每季三匹云锦,一匹雪缎,夏季每月有冰百斤,冬日每月有红萝炭百斤。
虽然说历代的嫡子也都不靠这点份例过活,但是国公府每年送来的份例就没有一丁点东西是超出官中规程的,炭火锦缎月例银子都是现有送来,那些不能放的蔬菜鱼肉都是折了现银送来,遇上不好的年景,那些现银都赶不上市面上飞涨的物价,贺兰淳雪还得倒贴银子,如今还减了一半那就是国公府庶子的份例了。
云檀和诸瑛对视一眼,他们虽然不在国公府里伺候但是规矩都是明白的,减一半的份例,那就是庶子了,国公府里的那位老太太也欺人太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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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殇州